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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列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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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次被枕头底下手机嗡嗡的振动弄醒,他从凉席上坐起,环视宿舍一圈,周围仍然一片漆黑,唯有点点星光透进来,屋内的物体只被映出大致的棱角,另外三人看上去仍在熟睡。平次蹑手蹑脚地从上铺踩着梯子下来,慢慢地把脚蹬进鞋里,取起桌上的线纸筒,再轻悄悄地走上阳台,借着微弱的户外光线,将肩章拆了又缝。
但这个缝纫过程不是那么顺利,第一次拆掉重缝的成果比最开始的还要不如,平次看见已经泛白的远天,咬牙拆掉,加快速度又缝了一遍,总算超过前两次的水平。
他转身从阳台回到寝室,初阳温暖的光已经照进了三张床上刚刚睡醒的人惺忪的眼里。
工藤对他说:“早。”然后趴起身擀压被子里的棉花。
隔着过道睡在平次身侧,来自长野的山崎是四个当中头号不正经的人,嘻嘻哈哈的和同样“欠正经”的平次很能聊到一块去。似乎原来在家还是摄影宅一枚,以至于新生军训第一天看见美女走过就下意识伸出四根手指比个相框把美女框在里面。大清早上一起来还有点犯迷糊,忘了自己是从大学宿舍的床上醒来,再加上近视眼,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拎着衣服从阳台上走进来,想也没想就说了句:“绫子,这么早就来啦?”
平次一愣,拿在手里的军装差点掉到地上。一秒钟后,平次把外套扔到床铺下的写字桌上,爬上山崎的床,一把将他的被褥掀开。山崎连连叫着哎哎绫子大早上别这么饥渴,看清了眼前黝黑的脸,想不清醒都不行了,山崎大叫一声恶心啊,立刻抓起枕边的背心套上。平次一边爬下梯子,一边说彼此彼此,下到地上刚想问绫子是谁,突然在桌上发现一本画集,封面上一个黑长直发缎带头卡女仆短裙白腿黑丝的真人妹子摆了个卖萌的POSE,“有什么我能为你服务的吗,主人?”平次手筋一抽像不小心抓了一把兔子粪蛋似的赶紧把它丢回原位,“真是变态的口味啊山崎。”平次把手裹进毛巾里擦了擦。
这么一闹,和山崎脚对脚,来自北海道的南云也忍不住发言了:“山崎,昨天晚上大家都睡下了你在那里悉悉索索的干什么啊?”
“……”
南云是寝室里最小的一个,还没成年,个子也很矮小,除了头天得知同宿舍里有大名鼎鼎的两位名侦探时,第一次打破给人的腼腆印象,高兴得像是腾云驾雾般,平日里不怎么开口,也很容易害羞。今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也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因此山崎立刻成了全寝室的众矢之的,前一天晚上买来当早点的卤蛋也被没收给了南云当做精神损失补偿了,山崎哭着追问那自己的早饭呢,平次脱口而出:让绫子给你做吧!
玩笑归玩笑,早点还是不能不吃的,毕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面对怎样心狠手辣的教官,心地善良的南云剥了卤蛋于心不忍还是还给了山崎。泪眼汪汪的山崎感叹南云你比绫子强多了,被“夸赞”的那位当下就产生了把卤蛋夺回来的冲动。
看看表快到时间了,平次拧开军用水壶,里面一层银色的铝制内壁,他把鼻子凑过去问了问,立刻皱了眉头叫道:“哇,用这个灌水都可以做出毒药了!”
“不会。”工藤将水壶的帆布背带捋平,“铝会在表面形成致密氧化膜,不会与水发生反应。”
“……少说风凉话,兰姐给你怎么处理了?”
“……她用香味较浓的茶叶冲泡了一下,但还是有味道,可能跟酚醛塑料制成的瓶盖也有关系。”
平次再次闻了闻,一股酸臭的气味沿着盖内的螺纹涌上,他捂着鼻子说道:“工藤你用它喝过水吗?”
“喝过。”当着兰的面一饮而尽,忍住从胃沿着喉咙涌上来的不适,对温柔地替他打点好一切的女生笑着说好多了谢谢。工藤不知道在没有了安抚青梅竹马的前提下,他能不能不带半点犹豫地喝下一大口平次形容为“毒药”的水。
没想到平次居然脖子一仰灌下一壶底,然后趴在洗脸池边上哇哇叫唤,不一会儿喊叫声小了下去,只见平次一个笑容灿烂的回头,“哦耶!呼吸正常!”
工藤差点倒地,真拿自己做化学实验啊。
“工藤这小身板都能挺过来,我服部平次也不会输给他!”
“你……”他这“小身板”好歹也从APTX-4869下死里逃生了一回啊,工藤对于友人轻视自己身体状况的举动很不满。
“既然还活着,走了。”两人一起戴上帽子——以正确的方式,平次特意对镜子检查了一下,顺便咧嘴一笑呲出一口白牙,于是一面光滑的镜子同时反射出平次“迷倒众生”的笑容和工藤“如睹笨蛋”的表情。
所有人把水壶肚子朝肚子摆成一排,置于人行道边沿,背带向着同一侧平铺开,教官站在第一个水壶前把目光直着甩向最后一个,所有摆偏的水壶都必须重摆直至“归队”。男生们看着整齐得如同从工厂机器传送带里一排运出的水壶,心想着死的都要齐整活的岂不更甚。果然接下来的训练验证了他们的猜想——教官连珠炮般的几个“稍息”“立正”“跨立”“立正”“向右——看”“向前——看”“向右——转”“向后——转”“蹲下”“起立”“卧倒”“起立”以间隔0.1秒的速度轰出去,把一群新生炸得不知所措,上一个动作还没开始做下一个命令又唯恐稍迟地蹦了出来。到后来一群人只能傻站在原地交头接耳,教官一声“都给我闭嘴!!”让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看样子是把你们高中军训的内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今天先帮你们回忆一下最基本的常识。”东堂教官绕着七连一排走了一圈,“看下你们的着装。”
所有人下意识地低头向自己的上衣看去。
“让你们动了吗?!给我站好!把头抬起来,看前一名的后脑勺!”
男生们只好收回头看向前方,有几个刚发现自己前排扣子没有系好的也不敢伸手去扣了。
“从你开始。”东堂教官对最后一列右手起第一个男生说道,那男生不解地比了个口型:我?
“对,本来指望你能开个好头,看看你的扣子,都是当摆设的吗?”
上衣外套本来就有一串拉链,但是由于拉链的故障率高,又外编了一排扣子。学生们图省事经常一拉拉锁就完事,而总是忘了一个接着一个把扣子扣好。
被点名的男生也是“芸芸众生”之一,五个金属四件扣远远地离开另一侧衣襟上的小托盘,迎风摆动,飘逸得不像话,被教官这么一点名,脸上有点挂不住,真想立刻把那丢人的衣扣扣好,却又因教官的命令而不敢动一下手。
“还不赶紧把你的扣子扣上,等着我给你扣?!”
“啊?”
“啊什么啊?!再给我‘啊’我让你给整个排的人挨个扣一遍!”
“是、是!”
“被我点出问题的,立刻纠正,其他人都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男生手忙脚乱地把扣子扣好,正在这个男生接受“教导”的时候,前排不少人以为教官的注意力被吸引住而偷偷把手向自己的衣扣伸去……
“谁让你们乱动了?!第二排第四个、第五个,第四排第一个、第三个、第四个,你们以为我长眼睛是用来吃饭的是吧??”
被点出坐标的人立刻缩回了手乖乖站好。
于是东堂教官从最后一排开始沿着队列由左至右,由后至前走过去,每经过一个人面前就能说出至少一种着装纰漏,对最后一排的要求当真比较放松,大多数人只被点出“衣扣没扣”和“胸前口袋拉链没拉”这样明显的地方,到了倒数第二排,就开始出现像“衣领没翻好”、“帽徽别歪了”、“两肩肩章不对称”这样即使之前有所准备也防不胜防的苛刻要求。到了倒数第四排,也就是正数第三排,已经出现了“头发不合格”、“脸没洗”、“胡子没刮”、“牙缝里卡着韭菜花”等等,彻底跳出军训着装而涉及到个人的卫生仪容。所有人至少中一枪,而大多数人都是遍体鳞伤……当人们都觉得教官根本就是故意找茬来个下马威的时候,东堂在工藤面前停下了。
教官停了好一会,全排“伤员”都惯性思维地想到这个人该不会倒霉到全副中枪吧,只听教官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东堂第一个需要答复的问句。
“工藤新一。”被问话的人声音清亮语速干脆地答道。
人群立刻开始了骚动,教官一声喝止音量降低,再一声怒喝回归蠢蠢欲动的平静。
他就是工藤新一?
关东的名侦探,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至今仍保持着零破案失败记录的推理天才?
看来细心真不愧是他的天赋。
东堂教官牵起嘴角一笑,“不错,目前为止,还没被我查出毛病。”
突然队伍里传出“啪”的一声,紧接着几声“噼啪”零落跟上,最后在教官的默许下发展成为全排人充满敬佩激赏的掌声。
总算有个人代他们向这个可恶的教官出了口气!
平次也在心里替友人高兴:不愧是工藤!
这么一乐也就忘了自己,直到东堂走到他面前时他才一个激灵——
坏了坏了,虽说自认推理能力与工藤比肩,但是在生活面前他就是一大老粗……又没有蕙质兰心的青梅竹马辅佐,这下不被批得满身弹孔才怪!
平次忘了,他不光粗心,而且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他那些紧张的心思,也没收势,就搅和搅和全数兑进了墨绿色的眼里,在阅兵无数的教官面前清楚地显露出来。
“慌什么?”东堂似笑非笑,“还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平次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这比昨天他被点名帽子戴歪时还要紧张,为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先报上名字:“服部平次。”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比刚才还要混乱,七连一排的学生对自己能和两位名侦探同排的事实感到又惊讶又欣喜,同时身为雄性,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种竞争的压力。教官看上去懒得再管,任所有人交头接耳,音量毫无降低之势,突然向前一步靠近平次,凑上左耳,以周遭此起彼伏的声浪做掩体,对平次耳语了一句,刻意放低的声音在人群嘈杂里几近不可闻,就连紧挨在平次右边的工藤也没听清楚。
平次有那么一刻的愣神,直到教官退回去朝他笑笑,然后几声厉喝中断了人群的喋喋不休,开始检查下一个人。
东堂教官说的是——你输了一次,我替你保密。没有下次,下次赢他。
他记得东堂教官说完最后一句向左边也就是他的右边动作很小地摆了下头。
平次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即恢复了自信满志的神情,眼底的暖碧浸着晴晖,仿佛有光在发亮。
工藤觉得自己左手边有什么在发热,明明还是上午,太阳应该还没到西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