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尘满鬓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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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面子事小，有损体制事大，若是传出去，以后都不好交代。迅速的一盘算，就手从地上抹了一把泥胡乱的往脸上一涂，此时委实顾不得什么体面，心里直骂自己的轻率。
转眼间已有侍卫提着灯往这边来了，厚底的皂靴压在草上发出窸窣的声音，越发加重一股不安感。一抹灯光晃在人眼前，下意识的向旁撇了撇头。那侍卫大概也被这幅面孔唬了一下，随之生硬的一扯我胳膊，低沉的吼道：“走！”
垂头丧气的被带到侍卫长面前，我抬眼快速一瞄他，见是个七品的恩骑尉，面生，料想是不认得我的，就做出一副受屈的样子，装作个不识场面的小宫女。
“你是做甚么的！”他铁着脸，语气生硬粗重。在老爷子身边待这几年，还当真没有谁这样跟我说过话，虽是心里别扭着，却仍怯生道：“不敢隐瞒大人，小的是密嫔身边的使唤丫头，因挨了打，偷跑出来哭了一会子。”
“大胆，你岂不知此处不得擅闯吗？！”虽语气仍硬，却缓和了许多。
“奴婢知错了，因是新来的，许多规矩还不懂得，求大人放过一回……”我低声下气的说道，今日领会到了看人脸色行事的难处。
“你这满脸的泥是怎么回事？”他腆着肚子，手往我脸上一指。我信口胡诌道：“回大人，这是奴婢家乡的风俗，雨后的泥土往脸上糊过之后再洗净，可以去除霉运。”
看样子这大人是信以为真了，与身边众人言笑了几句，一摆手道：“去罢去罢，以后注意些！”我这才松开一口气，屏着气谢过他小快着步就要离开。
“慢着！你襟下挂的什么！”猛地被他从身后喝住，心都提到了嗓头，今早我是在这里坠了一个……香囊！低等宫女不能佩戴的香囊！心忽的沉下来，心想这次真的完，脚却僵在原地。
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我还在想命运是一种苛刻的东西，既是躲不掉干脆就顺其自然，天要亡我，我又奈何？
“这是在干什么？”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通透饱满，春雨般丝丝扣心，让人忽的感到踏实。我抬起头时，他正从灌木丛后的小径里走出来，背着手，说不出的贵气，浑然天成，不比我此刻的猥琐尴尬。
身后的人齐刷刷的行下礼，“见过十四爷！”那个恩骑尉生硬粗鲁的声音顿时变得厚实内敛，透着忠心耿耿的意味似的，把刚才的事细细的禀报了一遍。
虽未抬头，可却感觉得到胤禵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说不清的玩味，散着淡淡的酒气。他一边听着，鼻息里哼笑了一声，随即恢复了常态，惫懒的道声“知道了。”那侍卫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你去罢。”胤禵看着我，随口说了一句。
后面迟迟没有动静，胤禵似是没注意，一双眼就在我身上，刺得我针扎一样。倒是张多海急急道：“爷吩咐你们且去。”
“这宫女……”那侍卫还不死心，嘟哝了一句。胤禵也不急也不恼，只懒搭搭的抱起双臂，满含笑意的对着我说：“爷自有规矩收拾她，今日发生的事，你们小心说出去一个字！”
一帮侍卫承应了悄声离去，等我抬起头时，张多海也不知何时离去了。我倔强的与他对视着，气势上不肯认输。他盯着我看，看了好半天，终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兽一样。我拿手指一沾脸上湿润的泥土，撑不住也笑了起来。
胤禵一边笑一边掏出手帕，爱怜的给我擦着脸上的泥，鼻息中渗出的酒气隐约有股香气，“还去霉运，亏你想得出来。”我捶了他一下，嗔道：“你早来了，存心看我出丑。”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任我挣扎着硬是不肯松手，笑着直往他心口上暖着。“看你再敢不敢坏，你让我当着一堆太监的面出丑，十四爷我岂能让你好过了。”
气得我嚎一声就去咬他，“十四爷您就作怨罢！”胤禵笑着一把搂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股子乌沉香、麝香混着酒气铺天盖地的压过来，荡漾着满满当当的笑意。
过去的也就过去了罢，若有一天真的没有磕磕绊绊了，我倒是心忧。就着清清亮亮的月光，我且梦一会儿，只怕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万淑仪，这件玉环净瓶放哪儿？”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的抱着一件瓶子，欠着身问道。我正在指着众人搬动家具，瞥了他一眼，往梨花木架上一指道：“放那儿就好。”
眼下皇帝寝宫云涯馆里忙做一团，人来人往的，搬桌子的，椅子的，张字画的，安放盆景的，忙得我鬓角都沁出了汗，内衫上隐隐的湿了一些。正值老爷子过寿，寝宫里多少得翻新一下。
我喊住一个匆忙的小太监道：“你去造办出那里催一下前几天叫做的物件。”他应承着便匆匆去了。“那张画不要贴在这里，送到那边暖阁悬着去。”
正说着，外面来了一个太监，进来后直奔我来，低声说：“万淑仪，八公主和额驸就快要入园子了。”
“没说安排在哪儿吗？”我从斜襟下抽出手绢，轻拭了下额头的汗珠。“李公公吩咐安排下了招凉精舍。”那太监低垂着眼，捏着声道。“知道了，你且去罢。”言毕，我挑了三两个手脚麻利又精干的宫人，匆匆就往招凉精舍那边去。
途中遣了人往内务府那边去，要些新式样的窗纸门帘，知道八公主是讲究这些东西的。去的时候舍内已经收拾得大体妥当，内务府赶紧的就送来了一幅门帘，张罗着就挂了起来。我一瞧，见是丝缎的蜀绣，绣工精巧，芙蓉向水而生，彩霞淡淡晕开，说不出的精细。
我在精舍内转了一圈，心里琢磨着大概八公主已经风闻十三阿哥的变故了，单她一个人如何支撑得起老爷子长久的宠爱？
“万淑仪，”一个太监不知怎的寻了来，小心的探声道：“八公主已经进园子了，皇上预备下了在澹宁居设宴。”
曾听人说起，八公主最爱吃的是蜜桂枣泥糕，想是多时不曾吃起过了。我唤住他说：“去厨房告知司膳大人备下蜜桂枣泥糕，待宴后给八公主送过来。”他应了声“是”，便身想着我往后退去了。
我在院子里瞧了会池子里的赤头鲤，红彤彤的一片，搅在碧绿的水塘子里，树下阴凉得很。想是今日设宴少不了皇子们一派畅饮，便叫来一个使唤丫头，叫她去药房抓了消酒后头痛的药丸子去，嘱咐她宴后交给胤禵，避免让人瞧见。
日头上了林子，时辰也不早了，见收拾得差不多，我便带上人去澹宁居候着。
行至澹宁居外面相连的东堤时，晃然看到太湖石下一个人影，一手正攀在高过人头的石上，一手按在胸口上，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走近了，只听朝珠上珠玑相击。那人抬过头，从袖中笼出汗巾擦拭嘴角时，我才见原来是师逾白大人。
正他也看到了我，点点头向我示意，一手却仍旧攀在太湖石上不放。我欲走过去时，他却摆手制止了我，木着脸说：“污秽之物，万淑仪莫要近前。”
听他醺醺然的口气，我知他是喝醉了，差身后两个人过去搀扶些。“大人且稍候，我这就差人取些解酒的药丸来。”我站着离他一定距离，低声地喊道。
他客气的屏退了两个宫人，理好了衣角才走出来，步法慢却尽量保稳，仍旧维持着昔日的谦谦礼节，违疚的说：“伯阳不胜杯杓，还有劳万淑仪了。”
我的目光却突然落在远处一块湖石后的人影上，正与她短暂的对视了一眼，那边慌乱的隐退在石后，然后曳着一色银红的衫子快速的潜逃了。由于隔的远，此时去追已经来不及了。我忽然想到在紫禁城那次见到师大人，也见到这么一个隐秘的身影。
“万淑仪……”师逾白唤了几声，我才回过神来。“伯阳不宜在外久留，就此告辞了。”我挂上了笑容，“大人且小心。”说着唤过一个太监搀着他回澹宁居。待他身影远去了，我才对身后的宫女低声道：“去查今日出入东路园子的宫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尘满鬓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