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苍然亭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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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宴会快要结束了，我从澹宁居后门进去，暖阁里闲来无事的掌事宫女正三两的坐在炕上，细碎着声就着新鲜果子和瓜子聊些宫闱中无伤大雅的琐事。见我来了，几个嬷嬷笑着起身，让出了位子给我。
“你们且坐，我看看就走。”我笑道，随手抓起几粒瓜子嗑着，边就着炕沿坐下来。嬷嬷们嘻笑着，推辞不过就挨着坐下来。
我刚伸手从瓷碟里抓把红枣子，不经意的瞅到桌对面的一个嬷嬷正对我身后的人使眼色，
罢了就又转过头对着我浮起笑脸，真真来的快，去的也快。我装作没看到，嚷到口渴了，让下面的小丫头沏杯茶来。
接着托碟的这一会儿，右手的嬷嬷便再坐不住，两手叠着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向我倾着道：“万淑仪，有件事，也不知该不该麻烦您。”
我撂下茶，只把瓜子往牙缝里嗑，笑看着她说：“安白位卑言微的，能帮上什么事儿，还请嬷嬷不妨道来。”听我前面说的话，她脸上颜色并不好看，讪讪的，待听到后面，才笑逐颜开起来，腆着脸道：“我有一个外甥女，现在在洗衣房做事，只是那丫头笨手笨脚的，怎么做得了那精细活儿，倘洗坏了皇上的衣服，那如何了得。还请万淑仪通融下，将她调到御茶房做事，我老来也好有个依靠。”
我低着头静声静气听她说话，只管端量着手里的瓜子，尖角肚圆。屋里倒是安静，只她的说话声和我慢条斯理的嗑瓜子声。待她说完了，就只剩我这声儿，多少有些突兀。
“按理说，这也不是我能说得了的，嬷嬷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都开了口，况安白又是个晚辈，岂有不尽力的道理。”我斜着眼，把手里的瓜子都一倾倒回原来的盘里，短暂的哗啦一声。
那嬷嬷一笑，恭维道：“谁不知道万淑仪您最是个水晶玲珑剔透的人儿，心眼儿又好，人又不傲，怪得皇上那样倚重您。”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起来。
我懒懒一笑，喝了口茶，才缓缓起身，笑道：“嬷嬷折杀我了。你们且坐着，我去里面瞧瞧。”
几个人站起身来，稀稀落落的说道，“万淑仪好走。”方才央我办事的嬷嬷更是亲自为我揭开了帘子，虽不乏谄媚之感，但经历的多了，倒也乐得享受了。
穿过屋里一道道的密道，才隐约听到厅堂里的祝酒声，举箸声。两个太监守在帘外，随时听候里面的差遣，见我来了，纷纷打下千去。我往帘子那儿看了一眼，又收回来问道：“进行到哪儿了，还没结束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快捷的接上了话，“回万淑仪，皇上兴致好，故延了会儿，照看不一会儿就结束了。”
我蹑声到帘子边去，揭开了一个缝儿往里瞧去。仓津并一干蒙古王公正在老爷子右手边，大漠上的人性情豪爽，宴上总是来者不拒，常常酒醉微醒，一派东倒西歪，老爷子倒是乐得开怀。左手的皇子们面色仍是不改，姿态高贵，三代以来，昔日骁勇塞外的满人真是流淌起了贵族的血液。
胤禵站起身来，面色丝毫不改，手里端着满当当的一杯酒，步子仍是稳稳当当的，短短的几步路走起来都生风。他径直走到苍津面前，谈笑风生，想是老爷子令他代为行酒。我屏住了气息，听他伴着酒劲厚暖的声音。
“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仙；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我看着他，心里那么欢喜，仍旧如年少时那般怦然。他的眉毛微微一挑，天蓝的箭袖澄清到人心里头，荡漾着逼人的英气，兰庭玉树般。苍津毫不退让，举杯相对胤禵，两人一饮而尽，带着彼此意会的笑意。
宴毕，我伺候着老爷子回到寝宫休息一会。今日礼事多，总是疲惫些。被子是新近用平花的闪缎做的，端是轻快，缎面水一样，凉嗖嗖的，江宁织造总爱上这些艳丽的料子。
我轻轻曳上被子，老爷子侧身向我躺着，手枕在头下，直看着我，面容平和，眼角里已泛着些睡意。待我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他仍是这样看着我，一动不动，眼皮无力的合上又睁开，让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转身去笼好了香，氤氲着一小团雾。再回身时，老爷子已经翻了身，背对着我。我以为他要睡了，便把香炉轻声搁在隔屋的间里。这时听他隔着雕花镂空门楹说：“你去罢。”
出照殿过了云涯馆不远就到板桥，前为剑山，层层叠叠的太湖石垒成，中有曲径通清远亭。老远就看到山上的苍然亭，掩映于斑驳的树影之下，昆虫伏在草丛里，啾唧的鸣个不停，午后的慵懒让人浑身无力。
独自走在湖石间的小道上，阴凉的挡住了烦躁的太阳，逼仄的空间却让人有了一种安全感。旁里的竹林随着风晃荡晃荡，发出阵阵沙沙的声音，散着竹叶的清香。
行过一个不大的山洞，正快要出了湖石，猛地被洞里闪出的人影一把抱了进去，一张有力的手臂就勒在锁骨上，那抹湖蓝的箭袖荡在眼前，水一样的化开。浓浓的酒气萦绕鼻息间，化而不去。
我心里欢喜着伸手握住他的手，燥热而有力，有他惯有的气味。他低头靠在我肩上，一声低沉含笑道：“干吗去？”
我向后倚在他胸前，厚实的一片，让人那么心安。手里就把玩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轮廓分明，中指指甲边布满茧子。我笑说：“正回去呢，怎么就被你劫道了，鬼头鬼脑的。”
胤禵笑着，下巴往我脖颈上蹭，胡渣子扎得人又疼又痒，笑起来的气喷到我颈后，湿热的一片。“解手呢，谁想你倒来了。你走起路来啊，一脚重一脚轻。”
我笑着推开他，回身看着他酒醉半醒的眼睛说：“你倒不怕抱错了人。”
胤禵笑看着我，一双眼倒要弯成桃花的模样，然后轻轻刮一下我的鼻翼，说：“那怎么就认错了呢，再说也不吃亏啊，这么特别的宫女。”
说着就挪了挪步子，身子却微摇晃起来，知道他是喝多了，我扶住他胳膊，打趣几句便叫他早回去歇着。料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便向外远远的张望，果然看到张多海不安的身影，频频望过来。
“你快去，人家要等急了。”我替他理好衣领襟边就要把他往外推。胤禵却一把回握过我的手，眯缝着眼，嘴角撇着一抹笑，说不出的惫懒道：“我倒还等不及呢。”我抽出手，狠狠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把，瞪着眼对他低吼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快去！”
胤禵吸了一口凉气，揉了揉被我捶过的地方，看着我却又噗嗤的笑了起来，眼缝弯的像个月牙般，被我推搡着出了山洞。张多海果然马上的就迎了上来，立到一边，抬头瞄了我一眼，却什么都不说。
“劳烦公公好生照看着他。”这样说，倒是让我哭笑不得的。
张多海从我手里接过，好生的扶着他，边向我点头致意。胤禵一抽袖子，让张多海扑了个空，“这好奴才，爷还能自己走呢。”
我被他气的差点要笑出声，静静看着他们走远，消隐在竹林深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苍然亭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