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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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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转身时看见恩人在身后抄着手看着我,目光淡淡的,无悲亦无喜。
晨光已大晓,我就这么靠着树干过了一夜,秋夜露重,衣衫湿了一层,我站起来,拍一拍衣上的浮土,也不看他,直直地往客栈的方向走。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见他的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很奇怪,他的脸色一向不很好,所以我并不知道昨晚他是站在这里陪了我一晚,抑或中间回去一趟,天快亮时又过来。
当然我是不介意的,他怎样早同我没了任何关系,真情或者假意,向来是演给自己看的。
倘若有人愿意陪着你演,便是三世里修来的福气。
就像我尚在李府时那样,他说帮我请了大夫来给我治脸,我面上不屑心里却很高兴。
我觉得他是真心地喜欢我,想让我变漂亮了欢欢喜喜地嫁给他。
于是以前从未经过后宅里争斗的我,在他出门时,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替他打理事情,我想让他更喜欢我。
他也很配合,遇事了来找我,归家时第一个找的人也是我,我很幸福。
似乎他也很幸福。
然而是戏就总有落幕的时候,我后来想想,关于我与他之间的这一幕独角戏,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在演,他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瞧着,间或觉得有趣了,便跑过来插一脚。
而关于他插进来的那一脚,我以前是愿意的,那时太天真不知世事,以后总觉得恶心,然而如今,面对面地瞧着,心底却连一丝涟漪也不起了。
他的身影即将离开我视线,这时却见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无奈且干涩:“我以前也见过许多人,得知自己母亲逝去,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的。”
“那时我不以为意,反而觉得那些人太痴傻,所以一向习惯了冷眼旁观,可是阿笙,我从来没碰到过像你这样的。”恩人背对着我,背影在秋光映衬下显得很是颓丧,“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总不说话,我知道伯母去了你很哀伤,可是她毕竟不是你生母——”
“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是因为李家家主的病,我陪你去找大夫便罢,事成后你放我归去,以后都不要再缠着我。”
秋日的晨风吹在身上并不温暖,我因着浑身上下的湿衣而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心情也很烦躁。
从前在李家,闲暇时也看一些讲才子佳人的话本,有时感动的泪眼朦胧,同时心底无端地悲凉,想我没有无上的绝色姿容,假如我某日喜欢上了哪家俊俏的少年郎,偏偏他爱的人比我好看,我当如何?
所以后来恩人替我请了大夫我才那般高兴,然而有一日我醒悟过来,李家的女孩子,即使是侍女也很漂亮,我这个丑女混在里面,当真是刺眼得很。
此后不久我便被赶出李府,也没赶得及找府里旧时的几个姐妹问问,我当如何?
再后来,恒远爹爹有一回喝醉了,着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口中似在喃喃自语。
“……像,脸上没了那疤更像……”
于是我蓦的想起,初到明水村,干娘救活了我,却无论如何不肯留我住下。
恒远爹爹负手站在窗前,声音低哑而不容置疑:“留着吧,我的笙儿若还在,也该像她这般大了。”
……娘亲在我年幼时总是很温和的,我如今尚记得她抱了我在膝上,一字一句地教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总是不大爱说话,然而我今日,稳着步子,走上前去,“啪”得一声一巴掌打在李慎之的脸上。
“其实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诚然我也不是。
娘亲向来是对我很严厉,然而我从未想过将来会有一日发现她不是我的母亲,那时我该怎么办?
——这问题太沉重,然而答案又极其简单。
我十六岁时下山,在此之前,娘亲管着一个与她无血缘的丑女,整整十六年。
这世界上没有人,该觉得这十六年很容易。
我也不觉得这十六年很容易,可是当我终于开始明白这十六年多么的不容易,我的娘亲却死了。
你问她是怎么死的?
哈,我亲手递的蒙汗药,我亲口逼她喝了下去,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而那时,李慎之,你笑着过来,摸摸我的头,似赞许地点头:“阿笙,你演的很好,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以为你们是真的母女。”
我呆坐在地上,娘亲的身子压着我的,我身前这女子有着绝色的姿容,死前唇角亦带笑。
——她或许以为自己的女儿带了她中意的少年郎来看她,不曾想过这会是一场灾祸。
——我以为我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如意君郎,他不介意我的丑颜,我带他去看我最爱的娘亲。
我不曾想过这会是一场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