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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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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人的名字叫李谨,字慎之。
李家似乎是大族,我跟着恩人,宿在沿途最好的客栈,每每要了上房来住,店里的小二总会很应景地将晚饭送到房里来。
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可以不必到楼下去,接受食客们纷纭的议论声。
虽然很贵。
恩人每入一家客栈,便很气派地将一锭大银,拍在店里的柜台上,然后炫耀似的看我一眼。
然而这一招并不次次都有效,因为沿途最好的客栈不一定都是很好的客栈,掌柜们很多时候只能苦着脸说自己找不开。
哈。
最终还是由我来垫上。
恩人对此很不满,但是他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直接扔了我的钱或者揪着掌柜的衣领威胁要拆了他的店。
大约也是因为时光一直在向前走的原因。
我和恩人也一直向前走。
一路上我们的话不很多,大都说不了一两句便沉默,恩人找了一顶帷帽让我带着,厚重的一层纱隔开了天与地,我常常气闷,是时恩人每每端了一碗极苦的药给我服下。
每每也很有效。
然而腹痛的时候他端来同样的药,我却不愿意喝了。
那还是被关在李府的地牢里时留下的病根,恩人说病去如抽丝,尤其是胃病,须得好好养着才行。
“这样你到了薛神医那里,放血时我才更放心一些。”
他认真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珠显得很是深邃。
可是那段时间我的精神总是不好,心浮气躁地不肯同他好好说话。
然而我既答应了他会救他的父亲,按我的性子是绝不屑于食言的。
同时我又知道这事对他很重要,李家的家主重伤不起,涿郡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虽然是府里认定了的少主,然而此次的时机实在太好,李府各房动心思的人也很不少。
最紧要的是,给李家家主下毒的人是我,能救他的,当然也只有我。
诸此种种,我很郁闷。
于是我当晚便跑到树上去唱歌了。
——我们住的那家客栈,院落里种了一颗梧桐,长得枝繁叶茂的,其中有一根粗枝,恰好伸了他的枝桠在我窗前,我于是顺着它,一路地爬到了树的最高处。
梧桐的叶子宽大,是个遮掩自身的好去处,淡紫色的桐花成堆簇着,我摘了一大串吮花蜜吃,多余的花瓣全不管,只丢在脚下,由他。
头顶的梧桐叶子薄薄的一层,我转头看看周围的屋顶,淡灰色的石砖,还有翘起的屋檐。
头顶上远远的一轮玉盘似的皎月。
我伸手够不到它。
这里终究太低了,我自从下了山,便再没见过如山上那般大的月亮了。
恩人叫我跟他回李府的时候问过我,他问我到底要有什么才肯跟他回去,我像第一次遇见他一般,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收拾了行李,便跟他走了。
我想那时我该告诉他,让他帮我摘来山上的月亮。
可是人生偏偏最提不得的词便是那时了,都过去了,回不去了,再说也没用了。
呵。
直至后来,我告诉恩人我想去山上看月亮。
直到后来,我到死,也再没能看一眼我想看的月亮。
头顶上飘来一片阴影,我仰头看着倚着树枝的那人。
彼时我小心翼翼地吮着一朵花的花蜜,周围的桐花尽因我的到来而遭了殃,折的折,落的落。
“……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我告诉过你,你娘亲早死了。”
我抬起一双眼悲哀地看着他,想起我下午睡着时做的那梦,手里的桐花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有一瞬间我觉得那张自己已经看惯了的脸变得恶心又可恶。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落泪了,可是事实是恩人皱着眉,他说:“哑巴,你不是哑巴么,怎么会哭出来呢?你难道不知道丑女哭起来会更丑么?”
这句话他以前跟我说过很多次,可是我没有一次像这一次那般介意。
——因为在这世上,唯二不介意我丑颜的人,他们都不在了。
恩人似乎是被我愈加汹涌的眼泪吓到了,他的嘴唇动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阿笙,你千万别介意,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出一月,定能查出杀害伯母的凶手。”
我只看了他一眼,复又将脸埋进双臂之间。
不用一月,我早知凶手是谁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