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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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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东厂侍卫追上雨化田等人,低声道,“二档头。”看了一眼沈炼等人,便闭口不说。
雨化田道,“无妨,你说吧。”
东厂侍卫便当着沈炼等人的面前,回报道,“曹公公并未在原地待命,此时已经出发,往赵公公那儿追去。”
雨化田道,“你下去吧。”
尉迟真金对沈炼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雨化田却道,“不必。”
沈炼看着雨化田,“雨公公早有安排。”
雨化田答道,“沈大人若是担心赵霄汉的安危,大可放心。”
尉迟真金低声道,“老裴那边,我担心出事。”
沈炼轻轻点了点头。尉迟真金退下,带人掉头折返,赶去寻找裴东来。
沈炼盯着雨化田,“公公既然早有筹划,应该告诉我。”
雨化田微微一笑,“请沈大人谅解。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小侯爷与陈三六、赵敬忠三人走在林间,陈三六心中疑惑,忍不住问赵敬忠,“为什么要分开走?”
小侯爷一面开路一面反问,“干嘛得跟他们一块走?你是看上了那个红毛的,还是看上了那个白毛的?”
陈三六闭上嘴。
小侯爷回头看了一眼陈三六,停下步子,“现在咱们离的不远,还能折回去,你告诉我,你想跟谁走,我给你安排。”
陈三六疑惑的看了一眼小侯爷,小侯爷说,“你不说,那就是愿意跟我一块儿。”
陈三六说,“……阿飞。我想跟阿飞一起。”
小侯爷说,“大点声。”
陈三六说,“阿飞。”
小侯爷说,“没门。”
陈三六气道,“你!”
小侯爷干脆走到陈三六跟前,“非但是你别想跟他一块走,从现在起,这一时这一刻,你都甭想再看见他。”
陈三六气道,“你!你这个人简直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小侯爷说,“什么叫不讲道理?我告儿你,我说的话就是道理,你想听道理那就是听我的话。”
陈三六抬脚踹向小侯爷。小侯爷闪身避开。赵敬忠不得不开口,“小侯爷,咱们该走了。”
三人往前行了大半日,找个地方坐下来歇脚。小侯爷将干粮递给陈三六。陈三六扭过头。
小侯爷颠了颠干粮,“阿飞不在,没人给你。你要是不想吃,那就只能饿死。”
陈三六道,“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骨气,我还是有的。”
小侯爷走到陈三六跟前蹲下,看着陈三六,认真说,“你要是饿死在这儿,就回不了淮南。”
陈三六垂下眼,淮南。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离开淮南。
小侯爷掰开了饼,递到陈三六眼前。
陈三六仍然不接。
小侯爷道,“你得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逃。”
陈三六伸出手,接过了干粮,默默咬了一口。
小侯爷等陈三六吃下了大半个,才道,“不过你就算吃饱了,也照样逃不掉。”
陈三六却不生气,也不答话,把剩下的小半个吃了,抬起头问赵敬忠,“可以走了吗。”
赵敬忠点了点头。
三人继续往林中寻去,赵敬忠不时辨认天色光线,调整前进的方向。小侯爷亦步亦趋跟着陈三六,就想逗陈三六说话。一会儿问天鉴录在哪儿,一会儿说赵霄汉,你听我说,以后你要编名字,一定要编得像一点。哪有叫三六的人,我还一十八呢。
陈三六不怎么说话,只在小侯爷叫他赵霄汉的时候说上一句,“我不叫赵霄汉。”
小侯爷道,“对,你叫一十八。”
陈三六不吭声。
小侯爷道,“赵霄汉,赵霄汉!……喂,陈三六!”
陈三六看了小侯爷一眼,也只是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往前。
小侯爷看着陈三六的背影一会儿,迈步跟了上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
赵敬忠找了处平坦之处歇脚。他们这一行需要掩饰行踪,故此不能生火。赵敬忠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递给陈三六,陈三六低声说了句多谢。
小侯爷巡查四周,片刻之后回来,对赵敬忠点了点头,示意附近安全。
山间入晚,赵敬忠借着月色,擦拭长剑,他的剑较旁人的佩剑更长更直,在月光下隐隐生光。
小侯爷递了几颗果子给陈三六,“刚才摘的,我吃过,能吃。”
陈三六接过。
小侯爷问,“你有句话忘记跟我说了。”
陈三六看了一眼小侯爷。
小侯爷说,“你刚刚对赵敬忠说过。”
赵敬忠听见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陈三六道,“多谢。”
小侯爷不满意,“你这是敷衍我。你对赵敬忠不是这么说的。”
陈三六再说一遍,“多谢。”
小侯爷固执道,“还是不一样。”
陈三六便把果子递出去,“还给你,我不要了。”
小侯爷道,“你不能不要。”
陈三六看着小侯爷,“你每次都这样强迫别人吗。”
小侯爷抖开披风,蹲下身来看着陈三六,“你在怪我骗了你。”
陈三六道,“各为其主,我明白。”
小侯爷道,“那你在怪我,为什么让曹吉祥伤了你。”
陈三六摇头。
小侯爷不信,“你说谎。”
陈三六道,“我只会怪我的朋友。为什么要怪你。”
小侯爷一把攥住陈三六的手,陈三六眉头微微一皱,却不肯示弱。
小侯爷的手捏得极紧,盯着陈三六的眼睛,“你说什么。”
陈三六一言不发。
赵敬忠忍不住道,“小侯爷,他的伤。”
小侯爷撤开手,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陈三六道,“救你?”
小侯爷道,“在那座塔里,你救了我。”
陈三六道,“你记错了,救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喊了你的名字。”
小侯爷凝视陈三六,忽然道,“在那个塔里,我们都做了梦,你梦见了什么?”
赵敬忠不由得停下擦剑,也看着陈三六。
陈三六道,“梦?我什么都没有梦见。”
小侯爷看着陈三六,忽然起身,对赵敬忠淡淡道,“我去附近再看看。”
赵敬忠道,“是。”
小侯爷倏忽掠去,赵敬忠回头看了陈三六一眼,陈三六垂目望着地面,仿佛在想心事。
小侯爷掠到高处树顶,长长的飞鱼服下摆垂下,枝头迎风摆动,他的身子轻得如同枝头一片叶子。他的心事晦暗得如同遮蔽月光的阴翳。
小侯爷摊开左手,看着自己的手心。右手一转,掌心滑出一柄匕首,寒光一闪,匕首如滚烫的刀刃划开冰凉的油脂一般剜去一片指甲。鲜血一滴滴落下,他看着这血,轻声道,“赵霄汉,这是我还你的。”
乌云遮住了月光,赵敬忠收起长剑,问陈三六,“你梦见了什么。”
陈三六说,“真的什么都没有。”
赵敬忠道,“没有也好。”
陈三六说,“有人跟我说,在那个塔里,人梦见的是梦中梦,是一生之中懊悔之事,得不到之物……”他将头埋在双臂之间,“如果能梦,我想梦见淮南老家。”
赵敬忠擦着剑,问道,“淮南很大,你的家乡在哪儿。”
陈三六把头搁在膝上,道,“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一百来号人,村子原先有个教书的先生,县衙里的师爷回家做生意,县丞就把先生拉去做了师爷,先生看我可怜,就让我抄录文书来挣点钱,闲暇时候,先生就回村子教娃娃们念书,后来先生病了,临终之前交代让我继续把娃娃们教下去,但开班授课得先考取功名,所以我来了京城。早知道是这样,我也许就不会来了。”
陈三六沉默片刻,“赵大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赵敬忠道,“请说。”
陈三六道,“我若是回不去了,你帮我个忙,帮我们村里找个教书的先生,行么。”
赵敬忠道,“好。”
小侯爷轻轻站在树后,仰头看着夜空,月亮仍在阴云之后。
小侯爷回来,与赵敬忠商定了隔两个时辰轮流值夜。赵敬忠先行睡去。他的身侧,小侯爷和陈三六一左一右坐着。
沉默中,小侯爷开口,“吃饱了吗。”
陈三六道,“嗯。”
小侯爷说,“你若是饿了,只管说,我这儿还有。”
陈三六道,“嗯。”
过了一会儿,小侯爷又说,“冷吗。”
陈三六说,“不。”
小侯爷说,“你若是冷了……”
赵敬忠忽然爬起来,走到对面一棵大树下,再躺下,再抱着剑,再睡着。
陈三六和小侯爷怔怔的看着赵敬忠过去,两人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小侯爷先笑了,陈三六转开脸,虽然没有笑,但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小侯爷挪到陈三六身边,两人肩并着肩,像之前那样坐着。
陈三六问道,“猫呢。”
小侯爷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陈三六轻叹,“跑了啊。”
小侯爷说,“就当是我放生。”
陈三六抬头看着夜空,多么想回到没上山之前,没遇到这些人这些事,又或者有一个人出现,能救自己逃开这些人,这些事。
小侯爷轻轻说,“我应该谢谢你。无论如何,是你在那座塔里救了我。”
陈三六转头看着小侯爷,“你梦见了什么。”
小侯爷看着前方黑漆漆的树林。夜色如墨,山林如漆,都比不过梦中的漆黑。
小侯爷道,“什么也没有。”
陈三六讶异道,“和我一样?”
小侯爷道,“你是什么都没有梦见,我是梦见了什么都没有。”
陈三六想了一想,“不明白。”
小侯爷一笑,脑袋往后一仰,靠住了树干,一双手搁在膝上,淡淡道,“不明白是对的。”
陈三六看见小侯爷手上的绷带,握住了小侯爷的手挪到眼前一看,看见了手指上的斑斑血痕,便抬起头看着小侯爷。
小侯爷也看着陈三六的一双眼睛。
“我一生之中,唯一后悔的是这件事,”小侯爷举起手,“霄汉,这是我欠你的。”
陈三六道,“一生很长,别这么快就说唯一。”
小侯爷一笑,“我们这些人能看今晚的月光,说不定就看不见明天的朝阳,你说这一生,长还是不长。”
陈三六道,“你若是每一日都活得不快乐,当然觉得短,但你如是每一日都过得很快乐,一年之后,十年之后,你再回头看看你度过的日子,走过的路,遇过的人,便觉得这人生每一天都没有白费,如何不长。”
小侯爷注视陈三六,“霄汉,我想做你的朋友。”
陈三六却不说话。
小侯爷道,“你将天鉴录拿给我,我决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陈三六道,“如果我不给你呢。”
小侯爷道,“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陈三六也看着前方茫茫夜色,“我不会给你。”
小侯爷心中一震,一则是为了陈三六间接承认了天鉴录就在他的手中,二则却是为了陈三六依旧不肯交出天鉴录。
小侯爷道,“你是担心你的父亲?霄汉,我可以向你保证,回到京城之后我让我的义父接手此事,必定查得清清楚楚,若你父亲是被冤枉,就一定还他一个公道。”
陈三六摇头。
小侯爷道,“那么你是担心冤枉你父亲的人势力极大,不能法办?那更加不必,我义父乃是东厂大档头汪直……”
陈三六苦笑,“东厂。”
小侯爷道,“东厂之中,不都是你想的那种大奸大恶之徒。”
陈三六举起手来,让小侯爷看着自己的伤,“赵霄汉尚且如此受刑。如果换了一个普通人,你们又会如何对待?你还要跟我说,东厂没有坏人?崔略,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东厂。”
小侯爷盯着陈三六,“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信我,我带你回京城,直接找大理寺。”
陈三六道,“我问你一件事。”
小侯爷道,“你说。”
陈三六道,“我不是赵霄汉,你信不信。”
小侯爷沉默。
陈三六的眼神在这种沉默之中慢慢黯淡。
小侯爷道,“如果你不是赵霄汉,你怎么会有天鉴录。”
陈三六道,“我没有天鉴录,我也不是赵霄汉。”
小侯爷道,“你让我怎么信你。”
陈三六苦笑,“这就是我想说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小侯爷张了张口,道,“如果你真的不是赵霄汉,那你就将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更可以护你周全。”
陈三六道,“我不能说。”
小侯爷审视陈三六,“你是东林党人?”
陈三六摇头。
小侯爷道,“那到底为什么?”
陈三六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小侯爷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哪怕一次。”
陈三六道,“这些天我看明白了一件事,相信东厂,就是死。”
赵敬忠却道,“不。”
小侯爷与陈三六一同转头看去,赵敬忠已然起身,走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赵敬忠单膝跪下,盯着陈三六,“东厂之中,也有血性,也有道义。我赵敬忠可以以命担保,一定将东林谋反一案彻查到底,若赵尚书蒙受冤屈,赵某必定查出真凶,还皇上一个良臣,还大明朝一位肱股!”
小侯爷盯着陈三六,等陈三六的回答。
陈三六看着赵敬忠,慢慢道,“我不会交给你们。”
小侯爷情急道,“霄汉!”
陈三六道,“这份天鉴录是上百人的性命。我绝对不会交给东厂的人!”
赵敬忠忽然拔剑,回头砍断飞箭,同时喝道,“小心!”
小侯爷先一步将陈三六扑倒,在地上滚了几滚,几支长箭‘噗噗’几声,尽数钉入方才陈三六所在之地。
尉迟真金追上了裴东来,得知小侯爷三人不知去向,立即抬手摸了摸裴东来的额头,“老裴你病多久了”
裴东来道,“我心口也有点疼,要不你也给摸摸?”
尉迟真金手腕一转,反手拍向裴东来的胸前。裴东来拿住尉迟真金手腕,“你来真的?”
尉迟真金说,“我他妈的跟你说真的,你有病没病?有病赶紧吃药,崔略商和赵霄汉都丢了你就不着急?”
裴东来道,“着急他们仨就能回来?那我赶紧着急着急,你说现在着急来不来得及?”
尉迟真金二话不说掏出云雷珠。
裴东来正经道,“如此大事,我当然着急。”
尉迟真金将云雷珠放回去,“我可没看出来。”
裴东来道,“雨化田说,曹吉祥去追赵敬忠了?”
尉迟真金道,“我亲耳所闻。”
裴东来道,“你出发的比曹吉祥晚,离我这儿也比曹吉祥远,可你现在都到了,为什么还没见着曹吉祥。”
尉迟真金道,“因为他是去追赵敬忠……”
裴东来道,“可赵敬忠之前可是跟我在一起,连我都不知道赵敬忠去了哪儿,曹吉祥是怎么知道。”
尉迟真金沉吟,“除非……”
裴东来道,“除非曹吉祥一开始就派人盯着赵敬忠。”
尉迟真金道,“你带出来的人少了?”
裴东来道,“一个不少。”
尉迟真金道,“我来之前,雨化田那边的人也是一个不少。如果曹吉祥派人盯着赵敬忠,他能派谁?还能凭空多出人来?”
裴东来勾住尉迟真金肩膀,低声道,“万一就是凭空多出来的人呢?”
尉迟真金一愣,看向裴东来。
裴东来肤色如雪,睫毛须发无一不是白色,甚而连瞳孔都是淡淡灰色,阳光之下仿佛透明一般,极其诡异,是以裴东来一直不愿意走在日头底下,白天行动都要打伞。而今尉迟真金就近一看,更觉得裴东来容色殊然。
裴东来道,“尉迟?”
尉迟真金回过神,“你说。”
裴东来道,“咱们都清楚各自带了多少人,可东厂那儿谁能保证。如果曹吉祥偷偷多带了一支人马出来,这云蒙山茫茫无垠,多的是能藏人的地方。”
尉迟真金皱眉,“曹吉祥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东来道,“我猜不到。越是猜不到,我心里就越是不安。”
尉迟真金道,“不如我们现在回去与沈炼会合,再做商议。”
裴东来沉吟。
雨化田一行人同样在入夜之后停下稍作休整。
东厂侍卫为雨化田奉上茶,呈上点心。
雨化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沙陀走到了跟前,“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