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白虹贯日

10、第 10 章

　　雨化田道，“等一等，这茶冷了，就失了味道。”
　　沙陀没说什么，雨化田掀开茶盏，却见茶水乌黑，茶叶如同浸泡在酸水之中，尽数腐蚀。
　　雨化田并不生气，放下茶，“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急。”
　　沙陀再道，“我有话对你说。”
　　雨化田与沙陀走到一旁。沙陀道，“跟我离开这儿，”
　　雨化田轻轻抚摸手上的戒指，“胡闹。”
　　沙陀道，“我们现在就走，你若是担心他们追来，我可以让他们现在就死。”
　　雨化田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样打打杀杀了。”
　　沙陀凝视雨化田，“从你给师父报仇之后。”
　　雨化田转过身，走开两步，“我跟你说过，报仇是我的事，继承师父的衣钵就是你的事。”
　　沙陀道，“如果我知道你给师父报仇就是要进东厂！……我绝不会让你去！”
　　雨化田微微侧过脸，“东厂有什么不好？”
　　沙陀道，“我听见你对赵敬忠说的是什么。”
　　雨化田神色不动。
　　沙陀道，“师兄，你留在这儿步步谋划寸寸算计，最后为的是什么？你算尽人心，难道算得尽天命？你难道真的要为东厂这种地方筹划经营？”
　　“沙陀，”雨化田道，“我以为你长大了，原来还是没有。人心，就是天命。而我筹划经营却不是为了东厂。”
　　沙陀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东厂，你只是为了东厂助过我们复仇，可是师兄你为东厂做的已经够多了！师兄，我求你，你跟我回去。”
　　雨化田转身看着沙陀，“我从来不是为了别人，我为的，是我自己。”
　　一名东厂侍卫出现，跪在三步开外，低声道，“二档头，有人追来。”
　　雨化田撇下沙陀，快步来到沈炼身旁，沈炼此时也接到讯息。
　　雨化田道，“有多少人。”
　　沈炼道，“四十人左右。”
　　雨化田冷笑道，“区区四十人。”
　　沈炼道，“也不可小觑。”
　　雨化田拔出长剑，准备迎战，道，“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
　　沈炼接道，“这帮人是来找我们的。”
　　锦衣卫侍卫道，“沈大人，是否需要召尉迟大人他们赶来救援？”
　　沈炼道，“不必。”
　　阿飞拔出长剑，端详了剑锋，又抬头看着沈炼微微一笑。
　　沈炼道，“大敌当前，你笑什么？”
　　阿飞道，“又可以让你欣赏欣赏我的飒爽英姿，我为什么不笑。”
　　沈炼虽仍旧板着脸，眼底却划过一丝笑意。与此同时，一朵烟花照亮他的瞳孔。空中炸出偌大烟花，将夜幕照得亮了一亮。

　　尉迟真金与裴东来一怔，尉迟真金立即判断方向道，“那不是沈炼的！”
　　裴东来皱眉道，“是小侯爷！”

　　小侯爷将陈三六护在身后，拔剑在手，警戒四周。
　　林中寂静一片，忽地破风声骤起，箭锋又至。
　　赵敬忠打落飞箭，对小侯爷道，“我在这儿拦住他们，你们快走！”
　　小侯爷咬牙道，“不行！”
　　对方第二波箭雨攻击又至，小侯爷认出那箭头正是破塔之外攻击他们的箭矢，而此时雨化田等人并未燃放烟花，可见这帮人就是冲着赵霄汉来的，但若是冲赵霄汉来的，他们怎么会下杀手？
　　那帮人碍于林间树木茂密，无法施展箭阵，但流箭如蝗，一时难以克制。陈三六毫无半点武功，小侯爷无暇分心，全力围护陈三六。
　　赵敬忠再道，“快走！”
　　小侯爷道，“一起走！”
　　赵敬忠挥剑削落一片飞箭，隐约听见对方喝道，“备弩！”
　　短弩射程虽然不如弓箭，但在近距离之内杀伤力远胜后者。
　　赵敬忠情急之下揪住小侯爷的领子，“天鉴录！”
　　小侯爷神色一凛。
　　赵敬忠道，“倘若赵南星真的被人诬陷，还他清白一事就落在你们俩的身上。小侯爷，你要让赵霄汉知道，让天下人知道，我们东厂也有血性也讲公理道义，东厂是国之栋梁，不是大明的祸害！”
　　他用力推开小侯爷，厉声道，“走啊！”
　　小侯爷咬一咬牙，转身抓住陈三六要走。
　　陈三六情急道，“等一等！”
　　小侯爷道，“我们走！”
　　陈三六看着赵敬忠，“为什么？！”
　　赵敬忠笑了一笑，“你说得对。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小侯爷转身兔起鹘落，疾驰林间。陈三六越过小侯爷的肩头看着后方，“他怎么办！”
　　小侯爷收紧臂膀，咬牙道，“他会赶过来的。”
　　“可是……”
　　小侯爷道，“我说过他会来，就一定会来！”
　　陈三六不再说话，紧紧搂住小侯爷。

　　对方见陈三六与小侯爷逃走，立即从暗处现身，个个都是夜行衣打扮，看不出来历，赵敬忠拔剑赶上阻拦，同时掏出怀中焰火正要燃放，一支长箭射来，笔直钉入手背。
　　赵敬忠抬手砍掉箭尾，继续燃放焰火。
　　夜空中，猛然炸出巨大烟花。
　　那伙人怒道，“这阉狗！”
　　赵敬忠长剑横臂，反手从背后腰带之中取出一截枪头。
　　旁人都只道东厂四档头用的是剑，却没有人知道他用的是半剑半枪。他在心里一直都相信自己身上流的是英雄的血。阉人又如何，他照样顶天立地！
　　长坂坡，银枪赵子龙。
　　赵敬忠装上枪头，双手抹上护甲，握住剑身一抖，银光隐隐。
　　他盯着面前众人，“你们，谁都不要想过去。”
　　漆黑山林之中，银色光芒不时闪现，忽如闪电霹雳，又如巨蛇游走，银光所到之处，无不血花四溅。
　　黑衣人原想抓住赵敬忠再做拷问，没想到赵敬忠如此难缠，又眼见追不上陈三六与小侯爷，怒道，“弩来！”
　　十数人齐刷刷蹲下，抬起手臂，按上铁弩。
　　赵敬忠一杆剑枪舞得更急，挥开数人，脚下一点，弩/箭齐发之时他跃入半空，噗的一声，一枚弩/箭钉入脚踝。赵敬忠吃痛，跌落在地，立即数名黑衣人上前围住他。赵敬忠以枪驻地，拖着伤腿硬生生跃起，一枪/刺去，刺入对方体内，刺出一截血红枪头。
　　黑衣人道，“不用留活口，杀！”
　　第二波弩/箭再发。赵敬忠来不及躲避，身上连中四五记，鲜血淋漓，染红一袭飞鱼服。他踉跄往后，反手将枪扎入地中，勉强维持不倒。
　　黑衣人示意其他人先追小侯爷，旁人领命纵身而去。赵敬忠却扬手掷出长/枪，其力猛烈，直将那人钉在临近树上，那人手脚一抽，睁眼咽气。
　　赵敬忠环视众人，浑身浴血，却如此凶狠，黑衣众人不由得退了一退。
　　领头之人又气又怒，“备弩！”
　　旁人低声道，“我们带的不多，而且还没有抓到人……”
　　领头的道，“我说备弩！”
　　第三波弩/箭预备。
　　赵敬忠立在原地，脚筋已断，遍体鳞伤。
　　领头的黑衣人上前，“他们去了哪儿。你乖乖的说了，我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赵敬忠仰起头，看着夜空，此时天空漆黑，但过不了多久，便会天亮。
　　他想起自己对赵霄汉说的，人活着有个念想，总比没有念想好。
　　他也想起了小时候，爷爷说，我们赵家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爷爷，我没有辱没赵家。
　　篝火之旁，自己击剑高歌，歌声犹在耳畔。
　　他张开口，嗓音嘶哑，却也嘹亮，“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能怕死与贪生……此去寻找无踪影……”
　　黑衣人道，“好一条疯了的阉狗。”
　　他示意众人抬起弩/箭。然后抬起手，猛地往下一挥。

　　尉迟真金等人赶到。
　　烟花的痕迹已在夜空消失殆尽。
　　弩/箭插满一地，赵敬忠的剑枪立在地上，枪尖之上插着赵敬忠的头颅。
　　尉迟真金走上前，站在赵敬忠头颅跟前，伸出手，合拢赵敬忠的双目。

　　雨化田等人赶到见此情状，雨化田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才缓步上前，从枪尖摘下了赵敬忠的头颅，他一伸手，便有侍卫递上雪青丝巾，雨化田将赵敬忠脸上的血迹仔细擦去。
　　沈炼问尉迟真金，“怎么回事。”
　　尉迟真金道，“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
　　沈炼道，“是谁动的手。”
　　裴东来呈上一支箭，“在地上找到的，跟塔外伏击我们的箭一模一样，看来是同一拨人，而且这拨人显然是冲着赵霄汉来的。”
　　沈炼道，“我们也遇到了伏击。”
　　裴东来一怔，“难道说，这云蒙山中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两拨人？”
　　雨化田将赵敬忠的头颅包在丝巾之中，交给侍卫。又擦着手上的血迹，“一拨人也好，两拨人也罢，我们东厂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
　　沈炼道，“雨公公，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赵霄汉和小侯爷……”
　　雨化田道，“人要找，也要杀。谁动我东厂，我就要谁付出代价。”
　　东厂一众侍卫齐齐跪下，“誓为四档头报仇雪恨！”
　　沙陀看着这一帮人，再看这帮人所跪拜的雨化田，眉目间的忧郁之色越发浓重。
　　雨化田道，“曹吉祥呢。”
　　尉迟真金道，“我们一路过来并未看见曹公公。”
　　雨化田抚摸手上戒指，冷冷一笑，“沈大人。”
　　沈炼道，“下官在。”
　　雨化田道，“沈大人说得对，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小侯爷和赵霄汉，你我兵分两路，各自去寻，找到之后，以烟花为号。”
　　尉迟真金道，“还要分开？”
　　雨化田道，“尉迟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与我一道。”
　　裴东来拦住尉迟真金，“雨公公说得对，我们分头去找，找到的机会也就越大。”
　　沙陀上前，递出一只小药瓶，“你们先把这个吃了。”
　　尉迟真金道，“这是什么？”
　　沙陀道，“在塔里下蛊的那个人可能来自苗疆，你们把这个药吃下去，多少可以抵消一些蛊毒。”
　　尉迟真金道，“你怎么知道？而且苗疆的人怎么会来这儿，又怎么会与我们为敌？”
　　沙陀回头看了一眼雨化田，雨化田微微点头。
　　沙陀便道，“那人来这儿是因为东林党与他做了买卖，他来这儿是为了杀你们，然后救人。”
　　尉迟真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沙陀道，“因为东林党也来找过我。”
　　裴东来拔锏，尉迟真金指间云雷珠急转如电。阿飞的剑锋快过这一切，直往沙陀咽喉而来，停在一寸之前。
　　雨化田手中的长剑挡住了阿飞的剑锋。
　　沙陀一动不动。
　　雨化田道，“东林党是找过他，但他没有答应。”
　　沈炼上前，“雨公公如何保证。”
　　雨化田道，“我的话，就是证据。”
　　沈炼审视雨化田，抬起手示意。阿飞等三人收起各自武器。
　　沈炼道，“这一切看来都是东林党所为。”
　　雨化田道，“或许是。”
　　沈炼问沙陀，“除了服药，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止蛊毒。”
　　沙陀道，“蛊毒无色无臭，难以察觉。我的药是唯一的办法。”
　　沈炼接过沙陀的药，倒出一颗来看了一看，仰头服下。
　　阿飞阻止不及，“沈炼！”
　　沈炼对沙陀道，“多谢。”
　　沙陀看着沈炼，又从背篓中拿出一包草药，递给沈炼，“这药对蛊虫敏感，若是散发浓烈香气，你们身边就有用蛊之人，务必小心。”
　　沈炼道谢收下，尉迟真金等人也一同服药。
　　一行人各自散开，分头去找。
　　雨化田问沙陀，“为什么给他们解药。”
　　沙陀背着竹篓，走在雨化田跟前，习惯性为雨化田开道，回答道，“他们不是东厂的人，而且，我不想看他们死。”
　　雨化田微微一笑。
　　沙陀问，“你笑什么。”
　　雨化田道，“我之前说错了。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沙陀道，“小时候？”
　　雨化田道，“沙陀，等这件事了了，你就回去。”
　　沙陀道，“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雨化田道，“没的商量？”
　　沙陀坚决道，“没的商量！咱们现在就去找东林党那帮人。”
　　雨化田道，“哦？你有计划？”
　　沙陀道，“找到东林党人，我就给他们下毒。就算他们有个能用蛊的人，但我应该会比他厉害那么一点点。到时候你抓到了人，有没有那本天鉴录又有什么关系。”
　　雨化田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其中不止是东林党。”

　　尉迟真金与裴东来一组，两人沿着山中小道往前搜寻，查看是否有小侯爷留下来的暗号。
　　尉迟真金道，“老裴，我觉得这事还有问题，如果真的是东林党做的，那雨化田一开始就应该从沙陀那儿知道，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们。”
　　裴东来道，“还有呢？”
　　尉迟真金道，“还有，如果伏击崔略商和赵敬忠的是东林党人，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小侯爷？除非……”
　　裴东来接道，“除非是有人通风报信。”
　　尉迟真金道，“他们知道崔略商的去向，也知道雨化田的位置，老裴，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
　　裴东来一笑，“我们之中，有东林党人的内应。又或者说，我们之中有人跟东林党人有联系。”
　　尉迟真金道，“是不是你？”
　　裴东来道，“我还想问，是不是你？”
　　尉迟真金道，“卢大人要是在这儿，非气死不可。诶你说，沈炼知不知道。”
　　裴东来道，“我们能想到的，沈炼自然也能想到。”

　　阿飞与沈炼搜寻一阵，毫无结果。阿飞道，“我去高处看一看，或许能有发现。若有发现，我再来找你。”
　　沈炼点头。阿飞纵身掠去，不多时，回头见已离开沈炼视线范围，便转换方向。疾驰一阵，阿飞停下脚步，提剑在手，警戒四周，“什么人。”
　　有人从他面前的山林之中步出，阿飞一怔，“……沈炼？”
　　沈炼提着绣春刀，一步步走上前，“阿飞，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