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白虹贯日

3、第 3 章

　　陈三六没头没脑的在林子里乱钻了一阵，好不容易钻出树丛，猛然看见那个穿飞鱼服的东厂恶人，吓得转身就跑，跑了两步，陈三六犹豫的停下脚步，想起了那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侠说的话，那东厂恶人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定然身中剧毒活不长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东厂之人多行不义，活该此报！
　　陈三六拨开草丛再走，却听一声微弱的喵呜。
　　陈三六的步子停了一停，再度回头。
　　东厂恶人怀中露出一只小猫，被雨打得湿淋淋的。一双琥珀色的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自己，怯怯的喵呜一声。

　　小侯爷后脑勺猛地一疼，他皱了皱眉，睁开眼来，却是一片漆黑。想起昏迷之前那个沙陀说过的话，心中便是一阵愤懑。后脑勺又一疼，小侯爷才发现自己被人拖着脚前行，脑袋不时撞着地上的石头。
　　小侯爷心想莫非是沙陀又抓住了自己，当下飞腿踢去！
　　那人却道，“你醒啦？”
　　小侯爷听出是那年轻人的声音，硬生生收住腿，“是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陈三六停下步子，放下小侯爷的腿，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带你去有人的地方。”
　　小侯爷皱眉，“有人的地方？”
　　陈三六说，“你就能找别人来通知你的那些个同伴来救你。”
　　“原来如此，”小侯爷冷笑道，“你想以我为诱饵，将其他人骗来。”
　　陈三六说，“骗来干什么？我又打不过你们 。”
　　小侯爷说，“打不过，就下毒。”
　　陈三六说，“路见不平大侠已经走了。”
　　小侯爷侧耳细听，果然周遭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小灰猫咪呜一声，小侯爷道，“臭小子？”
　　陈三六以为小侯爷又轻蔑自己，但听见怀中的猫咪喵了一声。
　　小侯爷伸手，“还我。”
　　陈三六将猫咪递还过去，“它在你昏迷的时候一直陪着你。”
　　小侯爷哼了一声，“算你这臭小子还有些良心。”说罢，将小灰猫照旧塞回怀里，又伸出手，“扶住我。”
　　陈三六不乐意，“凭什么？”
　　小侯爷说，“不乐意扶是吧？行，你把我背出去。反正不能像刚才似的，他妈的，我脑仁儿都快给你敲出去了。”
　　陈三六上上下下打量了小侯爷一遍，说，“你太胖了，我背不动。”
　　小侯爷一下气懵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陈三六说，“我刚刚就想拉你起来可是起不来，你太沉。”
　　小侯爷说，“我他妈的那叫肌肉！懂吗你？书呆子！”
　　陈三六说，“什么叫书呆子？虽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我也是顶天立地响当当的男子汉！”
　　“那你背我。”
　　“背不动。我要背了你，腰就断了。腰如果断了，下半辈子就完了。”
　　小侯爷哼哼冷笑，“你小子要是现在不把我背出去，下半辈子就甭想再用腰。”
　　陈三六嘀咕，果然是阉党，自己用不着吧还不让人用。
　　嘀咕完了，递肩过去让小侯爷扶住。
　　两个年轻人一个一瘸一拐，一个踉踉跄跄，慢慢走进了林木深处。

　　河的上游。锦衣卫与东厂的人几乎急疯。
　　弄丢了小侯爷，弄丢了通缉要犯，无论哪一项都是足以掉脑袋的死罪，偏偏两件一起发生了，这岂不是要命。
　　雨化田当即命曹吉祥与尉迟真金等人前往下游搜寻，沈炼带人回山神庙附近查看赵霄汉的行踪痕迹。曹吉祥离开之前，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沈炼身旁的阿飞。沈炼来到山神庙，见四下没有东厂的人，便低声问阿飞，“你跟曹吉祥是怎么回事？”
　　阿飞笑嘻嘻道，“他大概是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
　　沈炼道，“那他应该先嫉妒小侯爷，东来和尉迟，最后才是你。”
　　阿飞皱起眉，“你觉得小侯爷比我好看？”
　　沈炼点头。
　　阿飞想了想，“我也可以梳他的头发，穿跟他一样的衣服。”
　　沈炼道，“寻常人等可穿不了这身飞鱼服。”
　　阿飞道，“那我跟他比试的时候，就拿这身衣服打赌。”
　　沈炼问，“你一定能赢么？”
　　阿飞说，“大概七八成的把握。”
　　沈炼一笑，“好大的口气。”
　　阿飞看了沈炼好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失策啊失策！你笑起来这么好看，那个曹吉祥一定是第一个嫉妒你！沈炼，为了你的安全，你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笑。”
　　沈炼收起笑容，眼神凌厉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曹吉祥之间因何结怨。”
　　阿飞摊了摊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有一回撞见东厂办事，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就动了手。”
　　沈炼说，“他输给你了？”
　　阿飞说，“当然。”
　　沈炼说，“就为了这个？”
　　阿飞说，“是啊。所以你看这人，多小气！”
　　沈炼想了一想，“当真没有别的？”
　　阿飞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炼眯起眼来看着阿飞，“好。你若是骗我，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阿飞忙道，“诶诶！等一等！……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告诉你。”
　　沈炼问，“什么事？”
　　阿飞尴尬道，“我……我那时候一顺手就……就划破了他的脸。”
　　沈炼愕然。
　　曹吉祥对他那张脸极其看重，东厂与锦衣卫何人不知。阿飞当时哪怕是斩下曹吉祥的一只手，曹吉祥的怨恨也不过如此。
　　沈炼郑重道，“从此刻起，你留在我的身边，切不可离开。”
　　阿飞高兴道，“好嘞！”
　　搜寻山神庙的锦衣卫前来回报，庙址废墟之中并未发现任何人。
　　沈炼沉吟，这云蒙山上虽有猎户，但他们看见的年轻人一身文士打扮，显然不是寻常农户猎人，莫非真的是赵霄汉？然而曹吉祥曾飞刀射伤此人，后又掉进河水之中，此时行踪渺茫，不知是吉是凶。

　　雨停了。陈三六找了个山洞落脚，扶着小侯爷坐下，便往外走。
　　小侯爷问，“你去哪儿。”
　　陈三六道，“我去拣点柴火。”
　　小侯爷说，“刚下过雨，木头都是湿的，你去哪儿找。”
　　陈三六挠了挠头，“先去找找看吧。”
　　小侯爷没再说话，只是按住了灰猫。一下一下抚毛。
　　陈三六这一去，去了很久。
　　小侯爷的手势越来越重，直到灰猫忍耐不住，扭过身来，一爪挠上小侯爷的手背。
　　小侯爷手背一痛，便停下抚摸。
　　拣柴火？
　　连借口都想不好。果然是个书呆子。
　　小侯爷扶着山壁缓缓站起，摸索着走向洞口。方才一路行来，小侯爷硬生生记住了脚步数字与大致方向，而今折返回去，应该不难。这书呆子应该是怕自己被同伴发现，故此将自己带到云蒙山的深处等待毒发。
　　陈三六抱着一堆柴火回来，看见小侯爷站在洞口，“你怎么出来了？”
　　小侯爷一顿。
　　陈三六走进洞，把柴火往地上一扔，“我走了老远路，好歹找着这么一些能用的，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取火的东西？”
　　小侯爷从腰带之中摸出一支细小竹筒。
　　陈三六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好奇问，“这是什么？”
　　小侯爷说，“火折子。”
　　陈三六拔出筒盖，啊噗的吹了一大口气，纳闷道，“没火啊？”
　　小侯爷说，“吹归吹，别喷口水。”
　　“……”
　　按照小侯爷教的法子，陈三六终于点起了火，再烧起了火堆，脱下衣服烘干。
　　小侯爷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得到火的微热，越发觉得自己这一身被雨水浸湿的飞鱼服湿冷难耐。
　　陈三六光着膀子，套一条裤衩，蹲在火边烤衣服，不忘招呼小侯爷，“你也来烤烤。”
　　小侯爷说，“我不用。”
　　陈三六刚想说话，猛然想到，他可是东厂的人。东厂的嘛，那就是公公。公公嘛，就会少了很关键的那玩意儿。他一定是为此自卑，故此不肯脱衣。
　　想到这儿，陈三六就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一眼小侯爷。
　　小侯爷瞎，小侯爷啥也看不见。
　　陈三六清了清嗓子，“你脱下烘烘吧，不然着凉，你……你放心，我不看你。”
　　小侯爷心想他妈的老子当然也想脱啊，可是不能脱啊。
　　陈三六说，“你不信啊？你要不信我换个方向站着。”
　　小侯爷心想你就算换十八个方向，老子也看不见！
　　陈三六说，“你真不烘？真不烘？”
　　小侯爷终于开了口，“不太方便。”
　　陈三六一拍腿，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不方便！哎，男人最痛，无非如此，也难怪这个东厂大恶人，看他年纪轻轻，长得又好，可惜已经不是真正的男人。
　　陈三六同情得不得了，“要不这样，我把眼睛蒙上，你总该放心了。”
　　小侯爷没想到陈三六如此示好，当下也不好再强硬，便道，“我身上有一些东西……不太方便。”
　　陈三六忙道，“不不不！你别说了，我明白的！你要是实在不想脱那就不脱，你过来点，就近烤烤火吧。”
　　小侯爷也不再推辞。
　　两人相安无事的烤了会儿火。
　　陈三六换了个蹲姿，过了会儿，又换了一个。再过一会儿，再换一个。
　　其实衣服烤得差不多干了，摸上去热热乎乎的，穿着肯定特别舒服。
　　但裤衩还湿着。又湿又冷，特难受特不舒服。
　　陈三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边上的小侯爷。
　　反正他瞎对吧？
　　瞎了就啥也看不见对吧？
　　陈三六捏着裤衩一角，往下褪了褪。
　　小侯爷的耳廓一动，“你在干嘛？”
　　陈三六吓一跳，“穿、穿衣服！”
　　小侯爷哦了一声，继续烤火。
　　陈三六有些不放心，慢慢伸出手，在小侯爷眼前晃了一晃，确认他是真看不见，便放心脱了裤衩，光溜溜蹲在火堆之前烤裤衩。
　　小侯爷安安静静烤火，火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橘红温暖。
　　在小侯爷怀里打盹的小灰猫醒了过来，看见火光，吓得喵嗷一声浑身炸毛，亮爪飞窜，直奔陈三六的怀中。
　　陈三六一声惨叫。
　　陈三六捂档含泪。
　　小灰猫窜进山洞角落。
　　小侯爷看不见发生了什么，诧异道，“怎么了？它挠你了？挠你哪了？”
　　陈三六一伸手挡住小侯爷伸过来的手，咬着牙，含着泪，一脸忍辱负重，“我。没。事！”

　　火焰渐渐低下去。
　　陈三六和小侯爷和衣而睡，各占山洞一角。
　　小侯爷闭目假寐，果然听到陈三六起身，轻手轻脚来到自己跟前。
　　小侯爷掌中滑出飞镖，暗暗握住。
　　陈三六却只是摸了摸小侯爷的袖摆衣角，转身离开。
　　小侯爷诧异，却听见了灰猫的喵呜喵呜声。
　　陈三六从山洞角落拖出了灰猫，低声道，“你说他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衣服都湿成那样还不脱？怕什么啊，大家都是一……一样的嘛。”
　　小侯爷听着陈三六到了跟前，便调匀呼吸，更像熟睡。
　　陈三六的声量越发轻了一轻，摸了摸小灰猫的脑袋，叮嘱道，“别叫，过去老老实实待着。”
　　一团暖乎乎的毛球到了小侯爷怀里，陈三六还是不放心，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小侯爷身上，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转眼天亮。

　　陈三六醒来，走出洞外四下走了走，找到一处溪水，陈三六就着溪水洗脸漱口，折了几片大叶子叠成碗，舀上了水，回到山洞。小侯爷也已经醒了，抱着灰猫，坐在原地。
　　陈三六拉着小侯爷的手，让小侯爷捧住了‘叶子碗’，解释道，“这是水，你凑合先洗脸，等会儿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陈三六这一去，却许久未归。
　　小侯爷摸索着走到洞外，叫了一声，“书呆子，你人呢？”
　　过了一会儿，传来陈三六的声音，“在、在这儿。”
　　小侯爷说，“你先过来。”
　　陈三六回到小侯爷身边，小侯爷说，“你找到什么吃的了？”
　　陈三六尴尬道，“你、你再等会儿，很快就有东西吃了。”
　　小侯爷伸出手去，陈三六忙扶住。小侯爷摸了摸陈三六的湿漉漉的袖子，问，“你下水了？”
　　陈三六道，“我看那河水涨了不少，里头都是鱼，就想抓两条。”
　　小侯爷问，“抓着了么？”
　　陈三六不吭声了。
　　小侯爷道，“你带我过去。”
　　陈三六扶着小侯爷到了河边，小侯爷听见潺潺水声，问道，“水里有鱼？”
　　陈三六道，“很多鱼。”
　　小侯爷道，“你去找些树枝给我，不要叶子，越直越好。”
　　陈三六找了树枝过来，小侯爷用手摸了一摸，啧了一声，“勉强能用。”
　　陈三六撇嘴，有本事你自己找去。
　　小侯爷说，“你看见了鱼，就叫我一声，知道么？”
　　陈三六答应，不出片刻，便大叫一声，“哇！鱼！”
　　小侯爷，“……”
　　陈三六叫完，疑惑道，“我这么叫有什么意思？”
　　小侯爷嘎巴一声撅了手里一根树枝，咬牙道，“我的意思是，你告诉我，鱼在哪儿，我来抓。”
　　陈三六疑惑道，“你抓？你怎么抓？你的眼睛又看不见，你万一被水冲走了……”
　　“你他妈的还想不想吃饭了！”
　　“……想。”
　　“叫！”
　　“……哦。”
　　陈三六蹲在河边，一旦有鱼出现，便大声告诉小侯爷。小侯爷随即掷出树枝，起初两人配合得不甚合拍，之后渐渐默契，小侯爷投出的树枝刺中一条大鱼，陈三六高兴道，“抓到了！”
　　小侯爷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抓了五六条鱼之后，树枝用光了，两人饥肠辘辘，便就地生火先烤来吃。
　　虽然没有盐巴调味，不过陈三六将鱼烤的略焦，更宜入口。小侯爷风卷残云一般将两条鱼吃得干干净净，鱼刺啃得闪闪发光，“想不到你小子的手艺还可以。”
　　陈三六说，“那当然，我以前烤过。”
　　小侯爷说，“以前？是什么时候？”
　　陈三六想说，又一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侯爷哼了一声，“你不想说，我还不想知道呢。再给我一条。”
　　陈三六说，“没了。”
　　小侯爷说，“怎么没了？”
　　陈三六说，“你吃了两条，我吃了两条，它吃了两条，当然没了。”
　　小灰猫喵呜一声。
　　小侯爷说，“臭小子，你够能吃的啊？你爹还没吃饱呢。”
　　陈三六说，“谁让你抓的少了。”
　　小侯爷说，“谁让你说的不准。”
　　陈三六气道，“嫌我说的不准，你干嘛不自己下水？”
　　小侯爷说，“我现在看不见，万一你把我往水里一推，我岂不死得冤枉。”
　　陈三六说，“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再杀你。”
　　小侯爷说，“杀人都没有胆量，只会满口仁义道德。”
　　“你！”陈三六气道，“你这个人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听！”
　　小侯爷说，“我趁没哑之前，多说两句。这都不行吗。”
　　陈三六气结，拂袖离去。
　　小侯爷听见陈三六的脚步声远去。
　　小灰猫喵了一声，小侯爷伸手出去，摸到了小灰猫，轻轻摸了两下。

　　片刻之后，陈三六回来，将两个果子放在小侯爷手里，“我尝过了，这果子有点酸，但能吃，你刚刚没吃饱，吃点吧。”
　　小侯爷握住了果子，没吱声。
　　陈三六在小侯爷身边坐下，小声说，“你眼睛忽然看不见了，心情不好也是有的。”
　　小侯爷拿起果子，吃了一口。
　　陈三六继续道，“阿青那年跌断腿，心情也不好，我怎么逗他，他都不肯跟我说话。”
　　小侯爷说，“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陈三六说，“从墙上摔下去，摔断的。”
　　小侯爷说，“既然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还要哄他。”
　　陈三六说，“我看着他闷闷不乐，心里也不好受。”
　　小侯爷说，“你这样的性子，热心得未免有些多余。”
　　陈三六倒不生气，“也有别人这么说过我。你不是头一个。”
　　小侯爷哼了一声，问，“后来呢，以你的个性，他即便是不搭理你，你也不会放着他不管。”
　　陈三六点头道，“我想了许多办法让他宽心。怕他一个人孤单，就跟他一起睡。”
　　小侯爷皱眉起来，“这个阿青现在在哪儿？”
　　陈三六说，“我家里。”
　　小侯爷道，“你家里？”
　　陈三六说，“对啊，睡过之后，他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小侯爷霍然起身，听不下去了。
　　陈三六说，“第二天，就一口气下了个三个蛋。”他有几分自豪之意，“三个蛋哦，个个都是双黄的！”
　　小侯爷说，“阿青是母鸡？”
　　陈三六忙道，“不不，是芦花鸡。”
　　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