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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天牢入口。
      卢剑星出示了令牌,守卫验明身份,给了他一支短短的蜡烛。
      没有来过天牢的人总会把这儿想象成阴森潮湿之处,充满悲泣哀嚎,充满人间难见的惨状。
      的确,天牢的施刑房内有这样的画面和声音。但是在收押犯人的牢房之中,那是另外一种诡谲恐怖,那儿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甚至仿佛连空气的流动也一并消失。
      卢剑星点起蜡烛,借着那丝微弱的光芒往里走去。甬道两侧都是黑铁浇铸的牢房,铁栅之后一团漆黑,卢剑星有一种错觉,他看不见来路,回头望不见归处,他走在自己所能看见的方寸之地之上,或许往前踏出一步便会踩空,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蜡烛微弱的光芒所掠过的某间黑铁囚室扑出一人,扑在铁栅之上,向卢剑星伸出手去,像是想抓住什么。
      卢剑星看了那人一眼便转开头。身在锦衣卫多年,看见过太多受刑之后惨不忍睹的囚犯,但这样的人,连他也不忍再多看一眼。
      不远处,某间囚室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若是在别处出现,便再也寻常不过,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牢之内,却响起了这样一个沉稳的,镇定的,甚至丝毫不觉惊慌的声音,“卢大人?”
      卢剑星上前,站在那间囚室之外,道,“赵大人。”
      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自蜡烛所照不到的阴暗之处缓缓步出,身上有许多血迹,脸色也很苍白,但依旧不改神色镇定,自有一番气度。就仿佛这儿不是天牢,只是自家客厅。卢剑星也只是他邀请来的客人。
      ‘赵大人’看着卢剑星,很温和的说,“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靠卢大人了。”
      卢剑星深深作了一揖。

      天色大亮。
      小侯爷迈进议事厅,抬头看去,“这个洞还没补上呢?”
      裴东来说,“卢大人说这屋子采光不足,继续开着。”
      小侯爷说,“是没钱吧?”
      裴东来说,“是没钱。”
      小侯爷说,“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裴东来说,“卢大人去天牢,尉迟在念书。沈炼出门办事。”
      小侯爷随便找了张椅子,身子一转,极潇洒的坐下,深青织金的飞鱼服掠出一道弧线,“又去天牢?昨晚上不是刚去过吗。”
      裴东来说,“前两天刚抄了吏部尚书赵南星,以后麻烦的事多得是。”
      小侯爷说,“我一听麻烦的事就头疼,走,找尉迟去。”
      裴东来说,“不去了,再过两天他就要考试。”
      小侯爷说,“真不去?”
      裴东来说,“别去闹他。”
      小侯爷说,“真不闹?”
      尉迟真金的房门响起两声敲门声。
      尉迟真金放下书,走到门前,打开门,又关上。
      裴东来早有准备,抓住了门板。
      尉迟真金看书看得满眼都是血丝,“裴东来,死出去。”
      裴东来说,“我还没说话。”
      尉迟真金说,“出去。”
      小侯爷看见尉迟真金眼神都在嗖嗖往外冒着杀气,便拽了拽裴东来,小声说,“要不这回咱们还是走吧?”
      裴东来却抓住了尉迟真金,硬是拉着他出了屋子。

      三个人一溜儿蹲在门廊底下,裴东来拿着绣春刀削水果。一边问,“到哪儿了?”
      尉迟真金闷闷说,“一行白鹭上青天。”
      裴东来说,“然后呢?”
      尉迟真金说,“……两行白鹭上青天。”
      小侯爷噗嗤笑出声。
      裴东来削干净了皮又切成一块一块的,第一块递给蹲在左边的尉迟真金,第二块递给蹲在右边的小侯爷。
      尉迟真金拿在手里不吃,裴东来说,“你看看你那样,不就是个千户嘛。”
      小侯爷附和,“就是。”
      裴东来说,“你看我比你厉害那么多,不也一样没当上。”
      小侯爷附和,“没错。”
      尉迟真金看了裴东来一眼,“我就要当给他们看看。”
      裴东来耸耸肩,继续削水果。远远的,却见一队人走过了对面的长廊。
      尉迟真金也看到了,低声道,“是东厂的人。他们来干什么?”
      两人扭头看了一眼小侯爷,小侯爷说,“别看我,我不知道。”

      卢剑星回到指挥使司便听闻东厂来人,匆匆来到议事厅,见到厅中众人,却是一惊,躬身作揖,“见过二档头。”
      东厂二档头雨化田回过身来,看着卢剑星,微微一笑,“卢大人,你这屋顶好别致。”
      卢剑星说,“让公公见笑了,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
      雨化田说,“此番前来是奉了厂公之命,有件极重要的事,需要卢大人协助。”
      两人在屋中商量,屋外头站着四名护卫。护卫的正前方不远处,对面长廊底下蹲着三个人,一个红毛一个白毛还有一个虽然是黑头发不过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好人。
      那仨一边吃水果一边吐籽儿,时不时的交头接耳说两句。
      有个护卫脾气挺大,“闲杂人等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幸好有个同僚拦住了,“别管。你看清楚那是谁。”
      护卫说,“不就是锦衣卫那两个异族杂种吗。”
      同僚嘘了一声,“仔细说话!跟他们在一起的是小侯爷!”
      护卫这才一惊。
      裴东来和尉迟真金撺掇小侯爷过去。
      小侯爷不乐意,“关我什么事?干嘛要我过去?”
      裴东来说,“你是东厂小当家,肯定能套话。”
      “谁小当家?我小侯爷!”
      “行行行,小侯爷也行小猴子也行,你过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能惊动东厂的二档头。”
      小侯爷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却被尉迟真金一把逮住。
      尉迟真金低声道,“看来是真出了大事,你们看,这人居然也来了。”
      穿过长廊,走向议事厅的人正是东厂三档头曹吉祥。此人极少踏足锦衣卫指挥使司,今天竟然出现。
      小侯爷三人看着曹吉祥进了议事厅,小侯爷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裴东来道,“什么问题?”
      小侯爷说,“曹吉祥怎么能把自己的脸弄得这么白?”
      裴东来说,“你看我。”
      小侯爷看着裴东来,尉迟真金嗤了一声。
      裴东来说,“我这脸呢是天生的,他那脸是抹的粉。小侯爷你如果以后跟他打架千万千万不要打他脸,那粉抹得比那城墙拐弯还厚实。”
      小侯爷哦了一声。
      裴东来继续说,“没办法,这个世上就是有人爱学别人。”
      尉迟真金说,“裴东来你几个意思,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这头发是天生的。”
      裴东来搭着小侯爷的肩说,“我也没说你啊。”
      尉迟真金拔出腰间紫金锏,两人扑腾扑腾就打起来了。
      小侯爷退到一旁看热闹。
      又有一队东厂来人,见到小侯爷,立即抖开披风齐刷刷下拜,“卑职见过小侯爷!”
      小侯爷见带头的人是赵敬忠,便道,“起来吧。”
      东厂四档头赵敬忠等人站起。
      小侯爷一笑,“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居然惊动了东厂三位档头一起来到了锦衣卫。”
      赵敬忠欲言又止顿了一顿。
      小侯爷说,“连我也不能告诉?”
      赵敬忠道,“小侯爷恕罪。”
      说话间,雨化田与曹吉祥已走了出来,见到小侯爷也是行了一礼。
      小侯爷还礼。
      雨化田微笑浅浅,“小侯爷好长时间没回东厂,大档头很是挂念。”
      小侯爷说,“劳义父费心了。”
      雨化田说,“我听说小侯爷前几日向九千岁讨封了一只御猫。”
      小侯爷一笑,“是我新养的一只小猫。”
      雨化田说,“想来是名种。”
      小侯爷说,“养着好玩罢了,眼下遛弯去了。”
      曹吉祥忽然说,“小侯爷看紧一点好,养不熟的东西一放出去,跑得无影无踪,可就麻烦了。”
      小侯爷说,“多谢三档头提点。”
      卢剑星此时走出了议事厅,对裴东来说,“通知所有人议事厅开会。”
      裴东来说,“沈炼还在决斗。”
      卢剑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认输赶紧决斗完了,这儿有要紧事。”
      雨化田便对小侯爷道,“我等先行告辞。”
      雨化田曹吉祥离开了锦衣卫指挥使司,赵敬忠却留下来。
      指挥使司门外,停着东厂马匹。
      上马之前,雨化田回头看着曹吉祥,“方才有句话说的不太妥当。”
      曹吉祥坐的是车,此刻撩起了车帘,回头看着雨化田,冷冷一笑,“二档头觉得我哪句话说的不妥当?”
      雨化田微微一笑,翻身上马。
      曹吉祥看着雨化田远去,也放下了车帘,车夫驾车,一路回了东厂。
      东厂的马车精巧华丽,曹吉祥的这架更是华丽中的华丽,车顶四角都悬了白银雕镂的惊雀铃。旁人一见便知,纷纷躲避。
      曹吉祥坐在车中,打开随身小匣,取出一面雕花嵌珠手镜,细细照着脸上,发觉眉角的粉有些淡了,皱了皱眉,从小匣中取出蜜粉来细细敷上。此时耳骨微动,听到车外有熟悉人声,曹吉祥撩起半角车帘。
      路旁,沈炼与一名娃娃脸的年轻人一同走来,两人言谈甚欢。
      曹吉祥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再举起手中镜,却发现已被自己在方才捏得稀烂。
      曹吉祥将烂镜掷回匣中,想了一会儿,冷冷一笑。

      沈炼与娃娃脸回到指挥使司。守门的锦衣卫便道,“沈大人,卢大人在议事厅已等候多时。”
      沈炼对娃娃脸道,“你等我一会儿。”
      娃娃脸笑道,“好咧。”
      沈炼匆匆踏入议事厅。
      卢剑星道,“人齐了就好,现在,有一件极重要的任务。”
      小侯爷小声问沈炼,“你那个朋友来了?”
      沈炼点头,“就在门外。”
      卢剑星看了他们一眼,二人掩口不提。
      “今日召集你们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卢剑星环顾众人,“前几日吏部尚书赵南星阴谋逆反,被打入天牢。但抄家之时却发现赵南星之子赵霄汉与一本天鉴录一同失踪,那天鉴录上记载了叛党党众名册。”
      卢剑星没说完,尉迟真金便嘀咕一声,“他们丢的人,让他们自己找去。干我们什么事。”
      卢剑星瞪眼,“什么他们我们,这都是为圣上效力。”
      尉迟真金说,“反正我不去,我要备考。”
      裴东来说,“我也没法儿去,这几天太阳大,我一晒太阳就浑身难受。”
      沈炼说,“我要补房顶。”
      小侯爷说,“我要和沈炼的朋友切磋。”
      卢剑星第一个伸手指住了尉迟真金,“这件事办完了,笔试我给你算过。”
      尉迟真金吭哧了一下,不吭声了。
      卢剑星再指裴东来,“怕晒是吧?我让人给你打伞。”
      裴东来嘀咕一句那多不好意思。
      卢剑星指着沈炼,沈炼立马儿说,“我回来再补。”
      小侯爷等着卢剑星说自己个儿,却见卢剑星道,“你们今晚就出发。先请赵公公来跟我们介绍一下这次要用的信号焰火弹。”
      赵敬忠上前,掏出怀中一溜儿大大小小的火药筒,清了清嗓子,“作为执法人员,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信号焰火弹这种常用工具。今天我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这几款改良弹。”他随手拿起一支又瘦又长的筒子,“诸位以前用的焰火弹经常只有‘我在这儿’或是‘需要支援’这两种意思,但是下官新研发的这种,”赵敬忠拉开焰火弹的盖子,因为只是演示用的焰火弹,故此范围极小,只见炸出一小朵白色焰火,于这朵焰火之中又升出第二朵橘红焰火,竟是连环弹。
      尉迟真金诧异道,“两朵?”
      赵敬忠说,“不错,这第一朵的意思是‘我在这儿’,第二朵的意思是‘你们快来’,根据不同颜色不同朵数,下官这次研发的焰火弹共计可传达三百六十九种意思,若是两种焰火或是三种焰火搭配,更可演变出三千七百一十九种信息。”
      尉迟真金说,“这点子不错,只怕记不住这么多意思。”
      赵敬忠憨厚一笑,“尉迟大人放心。”
      他从披风后头一模,摸出砖头厚一大摞册子,哐当一声放在桌上,自信道,“我已将所有搭配方法和对应含义记下来,大家人手一本,绝对不会有问题!”
      尉迟真金恍然,“好主意!”
      裴东来拿起那本册子掂了掂,转头看着卢剑星,卢剑星抬头看着屋顶那个大破洞。
      一帮人围着册子和焰火弹讨论,小侯爷来到了卢剑星跟前。
      卢剑星看了一眼小侯爷,“想问为什么不让你去?”
      小侯爷说,“对,为什么不让我去。”
      卢剑星道,“略商,这不是我的意思。”
      小侯爷想了想,“卢大人的意思是……”
      卢剑星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
      小侯爷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出了议事厅,一个人走去了外头。靠着柱子站了会儿,脚底下传来咪咪猫叫,小侯爷一低头,弯腰将猫抱在怀里顺了顺毛,“臭小子,这一天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有人说你可是养不熟的。”
      小猫喵呜一声,一双深琥珀色的杏眼看着小侯爷。
      小侯爷一笑,“也好,带你看你爷爷去。”

      东厂把守森严,尤其是大档头所居之处。
      小侯爷兔起鹘落,几个起纵来到了门外,掌心滑出小飞镖,打算射进屋中吓唬吓唬。
      汪直却道,“进来。”
      小侯爷收了飞镖,推门进屋,“义父这儿实在不行。”
      汪直道,“哪里不行?”
      小侯爷道,“我一路前来竟没有人阻拦,如果不是我,是行刺之人,后果不堪设想。要我说,义父应该把东厂这群护卫好好敲打敲打,惩他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汪直微微一笑,“你当他们没看见?不过是认出了是你,所以没下手。”
      小侯爷撇了撇嘴,衣襟动了一动。
      汪直奇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小侯爷道,“哦,是您孙儿,我带他来看看您。”
      汪直更奇怪,却见小侯爷抱出来的是一只小猫,哑然失笑,“这就是那只尚方御猫?”
      小侯爷点头,“您看怎么样,您孙儿像不像我?”
      他把猫举到自己的脸旁边,猫喵的一声,小侯爷也喵的一声。
      汪直笑道,“胡闹。”
      小侯爷对小猫道,“臭小子,来,叫爷爷。”
      小猫或是被小侯爷抱疼了,挣扎想下地,小侯爷低头吓唬道,“这儿可不比外头,小子你别乱跑,到时候被坏人看见了,一下就被恁死。”
      汪直道,“你特地来一趟,不会只是想让我看一看这只小猫。”
      小侯爷一顿,抬头看着汪直,“义父,今晚锦衣卫的行动,是你吩咐了不让我去的,是不是。”
      汪直淡淡道,“此事,你不可插手。”
      小侯爷道,“义父既然坚持,略商明白。”
      汪直看了一眼小侯爷,“你当真明白?我还以为即使我不让你去,你也是要去的。”
      小侯爷道,“怎么会呢,略商怎么会违逆义父的意思。”
      汪直走到了小侯爷跟前,拍了一拍肩,“万事小心,莫要让我担心。”

      出发之前,沈炼去见了自己的朋友,娃娃脸的飞剑客,排名江湖上最不想跟他打架的人票选前三。
      阿飞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像是一个邻家的小兄弟。一个人只看上他一眼,就忍不住很想认识他。但是当他的剑如闪电一般刺过这个人的心脏,这个人一定很不愿意认识他。
      沈炼说,“我要去办一件事,与你的切磋只能等下次。”
      阿飞问,“办什么事?”
      沈炼淡淡说,“公事。”
      阿飞看了看沈炼的神色,知道沈炼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便笑嘻嘻道,“好罢,那我在这儿等你。”
      沈炼奇怪道,“你说过这回来京城是为了帮你师父办事,如今事情办好了,你应该尽快回去复命,而我此去不知几时可回。不必等我。”
      阿飞支吾说,“师父那儿也没有那么着急……不如我等你三个月,你若不回来,我就回去。”
      沈炼见阿飞坚决,便道,“也好。”
      阿飞说,“不过既然你放了我鸽子,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炼说,“什么事?”
      阿飞想了想,笑起来,像是一个少年看见了自己想了好久的糖葫芦,“我如果打赢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如果打赢我,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
      沈炼说,“我与你切磋,是为了武艺精进,不为输赢。”
      阿飞说,“总要赌点什么,才显得有趣。”
      沈炼说,“可我没什么条件给你。”
      阿飞的娃娃脸变成了苦瓜脸,“没有?一个也没有?”
      沈炼认真的想了想,“真的没有。”
      阿飞嘀咕,“就知道比武比武,猪都没有你这样笨。”
      沈炼没听清,“你说什么?”
      阿飞说,“我是说,你不是说过你的朋友想找我切磋么?我可还没有答应呢,除非你打赢了我,我再答应跟他比试。”
      沈炼失笑,“好吧。”

      夜色之中,几人走出锦衣卫指挥使司,尉迟真金走了两步,“诶哟,我好像肚子疼。”
      裴东来道,“都答应了卢大人,你就别闹了。”
      尉迟真金嘟囔,“这事儿不地道。赵南星赵大人能谋反?打死我也不信。”
      裴东来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是今上的旨意,咱们照办就是。”
      沈炼嘘了一声,裴东来与尉迟真金抬头看去,前方已等了东厂三人。
      雨化田等人见到锦衣卫等人过来,也迎上前去。曹吉祥驱马来到雨化田身旁,低声道,“二档头,卑职有一样不情之请。”
      雨化田微微侧首,“哦?”
      曹吉祥说,“卑职想与大人换一换。”
      雨化田问,“换什么?”
      曹吉祥说,“二档头是与沈大人搜寻云蒙山脉,卑职想代大人前去。”
      雨化田嘴角泛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是为了什么?”
      曹吉祥说,“卑职与沈大人之间有一些私事还未料理。”
      雨化田摸了摸手上宝石戒指,笑道,“这样一桩小事,我岂会驳你。就这么办吧。”
      曹吉祥道,“多谢二档头。”

      赵南星谋反败露被投天牢,东厂抄家之时发现少了赵公子赵霄汉与天鉴录。赵南星乃是东林党魁首,而东林党起于江南常州,故此东厂怀疑赵霄汉或是逃去江南,或是藏身京郊,但也有人回报说在云雾山附近见过类似年轻书生的人,故此东厂分为三路,分头追击。赵霄汉自幼体弱多病,被赵南星留在老家淮南疗养,年前才来到京城,故此没有人见过他的相貌,不过赵公子身上带着赵家信物,可以用作辨认。
      雨化田与裴东来追往可能性最大的江南方向。曹吉祥与沈炼前去云蒙山。赵敬忠与尉迟真金去京郊搜寻。
      赵敬忠与尉迟真金各带了二十人出了城门,行得不远,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让他人先行,他二人放慢速度,退到队伍最后,待身后那人行迹显露,尉迟真金猛然回身掷出飞镖,那人矮身避过,又直起身来,“尉迟,是我。”
      赵敬忠与尉迟真金一怔,赵敬忠道,“小侯爷?”
      尉迟真金道,“略商,你怎么来了?”
      小侯爷策马上前,“没事,走吧。”
      尉迟真金说,“等会儿等会儿,什么叫走吧?”
      小侯爷道,“找人去啊。”
      尉迟真金说,“我记得卢大人说过不让你出行动。”
      小侯爷一脸诚恳,“我只是恰好跟你们顺路,也没跟你们出行动。”
      尉迟真金说,“那你现在这个是?”
      小侯爷扒开衣襟,露出小猫,“带臭小子出来历练。”
      尉迟真金说,“就一只猫?”
      小侯爷说,“猫怎么了?即便是作为一只猫,也有远大的理想。我们家臭小子一看就是骨骼清奇,吸收日月精华之后一定能修炼得道……”
      尉迟真金挥挥手,“行行,你想跟就跟着,反正到时候出事了你自己兜着。”
      赵敬忠不放心,“小侯爷,大档头知道这件事么?”
      小侯爷说,“我说了,你信么?”
      赵敬忠一脸诚恳,“信!”
      小侯爷清了清嗓子,“……咱们走吧。”
      一行三人继续向前,奔进茫茫夜色。而此时,落下小雨。

      云蒙山脉绵延千里,山中多是河流溪水,一年四季水汽氤氲,雾气缭绕,故此得名。
      沈炼与曹吉祥各率二十人,行在山林之间。
      夜色之中,树木的影子憧憧,一行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曹吉祥忽然问,“沈大人,有一事请教。”
      沈炼道,“曹公公请说。”
      “江湖上有个叫飞剑客的人,不知道沈大人认不认得?”
      沈炼道,“曹公公打听这个人是为了什么?”
      曹吉祥一笑,“沈大人怎么反而问起我来。听沈大人的意思,难道我若是为了公事寻拿此人,沈大人还要包庇不成?”
      “沈炼不敢,”沈炼不卑不亢道,“若是为了公事,沈炼定当奉命。但若是为了私仇,此人便是沈炼的朋友,此人的事,就是沈炼的事。”
      曹吉祥深深看了沈炼一眼。一名查探的锦衣卫赶来回报,“曹公公,沈大人,前面发现火堆,余烬犹温,想必刚刚有人离开。”
      曹吉祥道,“去看看。”

      雨下得更大。
      他奔跑在山林之中,不知道自己跌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个没有合眼的夜晚,脑袋因为长期缺乏睡眠而痛得快要裂开,靴子之中满是冰冷泥水,冻得脚趾麻木,寒气自底而升,蔓延全身,他恨不得一头倒下来,不管是倒在泥潭之中也好,倒在石砾之间也好,他这一头扎下去,再也不必起来,再也不想睁眼。
      但是不行,他必须跑下去,因为身后有疯狂追赶的野兽,因为肩上有无限的重担。
      远处山间闪过一点火光。
      他停下脚步,努力在雨水中睁大眼睛,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间破败山神庙中透出的灯火。
      他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这座庙看来荒败许久,门前杂草丛生,但至少有片瓦遮头。
      神龛上泥塑木胎的神像东歪西倒,唯有主神位上的山神巍然不动。两侧垂下来的黄绸联上写着‘勘阴阳辨是非保一界平安,佑山水护人畜拜八方神明’。
      他看见神像和联字,忽然之间,一股怒气撞上心头,“我呸!你算什么神仙?保什么平安?!”
      抄家时的景象历历在目,父亲被那班阉党用铁链锁着拖出了家门,他的父亲!他顶天立地为了江山社稷的父亲,一朝清官,一代良臣,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勘阴阳?我看你是不勘阴阳!辨是非?我看你是不辨是非!举头三尺倘若真的有神明,那就该一个雷打下来,劈死那些阉狗乱贼!”
      话音未落,天际一个闷雷。
      他反倒更加大笑起来,形若癫狂,“来啊!有本事来劈我啊?!让我看看这个老天爷是不是真的欺软怕硬!是不是真的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神像忽然道,“人善人欺天不欺。你何必这样说呢。”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却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神像后探出头来,“那个……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
      他警戒的退后一步,“你是什么人?”
      书生忙爬下神龛,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失礼失礼,冒昧冒昧,小生陈三六,阁下怎么称呼?”
      他说,“我……我姓萧,单名一个汉。”
      陈三六道,“原来是萧公子,失敬失敬。”
      他道,“你认得我?”
      陈三六挠了挠头,“呃……不认得,不过我们村里的人说了,出门在外三分礼,总是没错的。”
      ‘萧汉’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便敷衍的笑了一笑,此时肚子咕噜一声。
      陈三六试探道,“你饿了?”
      ‘萧汉’想到自己上一顿饭是在刚刚逃出京城的时候吃的,方才想生火热一热身子,却遇到了大雨,又听到了山林之中有马蹄人声,不得已匆匆逃跑,现在身上连块干粮都没有。
      陈三六从自己的包袱之中拿出一块饼递过去,“萧公子如果不嫌弃,请用。”
      ‘萧汉’没有吃,陈三六恍然道,“光吃饼太渴是不是?你放心,我这儿还有水。”
      说着,陈三六便将水囊递了过去。
      ‘萧汉’看见水囊上绣着‘三六’两个字,便问,“这是什么?”
      陈三六不好意思道,“这是村里的张婶给我做的,还有这个包袱,是李婶给的。还有这衣裳……”
      ‘萧汉’看见陈三六所说的这些衣物之上都绣了名字,不由得一笑,“你村里人倒是对你极好。”
      陈三六笑道,“是啊,所以我想着等考取了功名就回去当教书先生。”
      ‘萧汉’一怔,“你是来考科举的?”
      陈三六点头。
      ‘萧汉’讶异道,“可是科举是在八月啊,而今才是四月。”
      陈三六支支吾吾道,“我……我迷路。”
      ‘萧汉’愣愣道,“迷路?”
      陈三六道,“我们村的三条路,我都是走了十几年才走顺的。所以这回来赶考,村里人都觉得我至少该提早个半年启程。也幸好我提前了,这会儿四月,我再走上四个月就能准时抵达京城。”
      ‘萧汉’失笑,“陈兄弟,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陈三六算了算,“我往北走……这儿是山东?”
      ‘萧汉’道,“这儿是云蒙山,你出了山,最多一二天的功夫就能到京城了。”
      陈三六惊讶道,“是吗?”
      ‘萧汉’笑着点头。
      陈三六惊喜道,“没想到,我这次居然没有迷路!太好了!”
      ‘萧汉’道,“这是个好兆头,你这次进京赴考定能金榜题名。”
      陈三六道,“多谢多谢!哦对了,说了这么多,你又饿又累的,赶紧吃点吧。”
      ‘萧汉’接过陈三六手中的饼,却道,“你也一起吃吧。”
      陈三六道,“你吃吧,我不饿。”
      ‘萧汉’将手中的饼掰了一半递给陈三六,道,“我一个人吃怎么好意思呢。”
      陈三六见‘萧汉’如此客气,便笑道,“好吧,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咱们一起吃。”
      ‘萧汉’看着陈三六吃了好几口,方才小小咬了一口饼。
      陈三六问,“萧公子,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会到山上来?”
      ‘萧汉’苦笑,“一言难尽。”
      吃过了干粮和水,陈三六生了一堆火起来让‘萧汉’烘干衣服,身上一热,却更显得疲倦沉重。‘萧汉’强打精神心中筹算,东厂的人既然已经追到了云蒙山,自己如果再按照原定计划走近道下山很可能落入东厂包围,那么只能走远路,沿着云蒙山脉往下走,最快也需要两天才能够下山,再秉照父亲之前的嘱托,自己将天鉴录带到江南常州,与藏身在那儿的东林党人汇合。
      主意已定,‘萧汉’起身道,“陈公子,我有急事先行一步,今日援手之恩,来日必定报答。”
      陈三六诧异道,“可是外面下这么大的雨……”
      ‘萧汉’转头望着门外密集雨幕,喃喃道,“再大的风雨,也要闯上一闯。”
      陈三六见‘萧汉’一头扎进雨中,叹了口气,回到火堆前,嘀咕,“这京城的人怎么古古怪怪的。”
      越来越多的浓云堆积在天空,这一场暴雨如洪水倾泻一般冲刷山脉,仿佛永无休止之时。
      夜风夹杂湿气阵阵吹来,格外寒冷。
      陈三六正想找几块破木板来抵住庙门御寒。忽然见到‘萧汉’跌进门内。
      陈三六连忙上前扶起,“萧公子你回来了?我正担心你呢,外头下这么大的雨,白天就看见许多溪水暴涨,只怕是要闹山洪,你看看你淋得这么湿……”
      陈三六摊开手掌,看见满手血水,吓得大叫一声。
      ‘萧汉’一把捂住他的嘴,竭力道,“别……别叫。”
      陈三六战战兢兢道,“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汉’松开捂住陈三六的手,支撑着走到神龛之下一屁股坐倒,“……陈兄弟,你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陈三六犹豫上前,“你……你想问什么?”
      ‘萧汉’问,“豆腐脑,你吃甜的还是咸的?”
      陈三六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啊?”
      ‘萧汉’说,“甜还是咸?”
      陈三六说,“甜。”
      ‘萧汉’说,“汤圆是吃芝麻的,还是肉的?”
      陈三六叫起来,“肉的还能吃吗!当然是芝麻!”
      “炒鸡蛋放不放糖。”
      陈三六说,“放。”
      “月饼吃不吃五仁。”
      “吃。”
      “是东林党还是东厂党。”
      “东林……!”
      陈三六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萧汉’却笑起来,面色因失血而苍白,“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极小的丝帕,一折一折的展开来,却是极大,丝线织得极细,故此可以折叠得极小。火光透过丝帕,仿佛半透明,一个个写在上面的名字墨汁淋漓,如浮在空中,又被火光照得隐隐约约映在破败山神庙的墙上,墨迹如翳,划过青彩神像,划过黄绸联子,划过了陈三六惊愕的面容。
      ‘萧汉’说,“我的本名叫做赵霄汉,我的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赵南星。你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陈三六犹豫点了点头。
      赵霄汉继续道,“数天之前,我赵家被魏忠贤构陷谋反之罪,我父亲被打入天牢,我赵家满门六十七口人全数被押,我逃了出来,就是为了这样东西,”他看着那块丝帕,缓缓道,“天鉴录。”
      陈三六茫然重复,“天鉴录?”
      赵霄汉将丝帕递给陈三六,“这上面有一百九十八个名字,如果落在东厂手中,那就是一百九十八颗头颅,或者,更多的头颅,更多枉死的人,更多无辜的性命。”
      陈三六道,“你的伤是……”
      赵霄汉咳嗽两声,嘴角溢出鲜血。陈三六手忙脚乱的想找手帕去擦。赵霄汉说:“不用麻烦了,我这血也流得差不多了,很快,就不会再流了。离开山神庙不久,我便遇到了东厂的追兵,他们的弩箭确实厉害……”
      陈三六急道,“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下山找大夫!”
      赵霄汉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陈三六的手腕,将天鉴录塞进手中,“三六,我求你一件事!”
      陈三六看了看丝帕,再看看赵霄汉,已知何事,“你我素昧平生,第一次见面,你相信我?”
      赵霄汉盯着陈三六。那年轻人的眼神澄澈明亮,更何况,到如此地步,自己除了相信陈三六,没有别的选择。
      赵霄汉一字一字道,“我信。”
      陈三六握紧了丝帕,“我要怎么做。”
      赵霄汉说,“东厂的人很快就会追来,我留在这儿拖延时间,你带着天鉴录去江南常州,找到一家常州书院,将这块铜牌给他们看,他们自然明白。”
      说着,赵霄汉从贴身之处拿出一块铜牌,牌上刻着一个赵字。
      陈三六收下铜牌,“那你……”
      赵霄汉道,“他们要抓我来威胁我父亲,不会伤我性命。你快走!”
      陈三六咬了咬牙,“赵公子……你,你多多保重!”
      赵霄汉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愿今年科举,考场重逢。”
      陈三六转身离开,肩头却是一阵剧痛。他愕然至极的回头,看见赵霄汉手中一把匕首,匕首上的血迹殷殷,正来自自己的肩胛伤处。
      赵霄汉苦笑,“陈三六,是我对不起你。”

      曹吉祥等人追到那座山神庙之前,门中隐隐透出一点火光。
      曹吉祥低声吩咐,“我带五个人进去,其余人等盯紧所有出口,一旦有人逃脱,格杀勿论!”
      沈炼一惊,“曹公公!”
      曹吉祥冷冷道,“沈大人,东厂有东厂办事的法子。”
      沈炼眉头一皱,吩咐自己带来的二十名锦衣卫,“来五个人跟我进去,至于其他人,把住出口。”
      锦衣卫道,“那若是有人逃出来……”
      沈炼道,“要活口。”
      锦衣卫抱剑道,“是!”
      倘若这些紧紧盯着山神庙的人之中,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一眼天空,便会发现今夜的夜空布满翻卷的浓云,云色极黑,雨越下越大,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曹吉祥拢起披风,站起身,正要往山神庙走,却听一声霹雳巨响,一道闪电居然直直劈中庙顶。这间破庙原就摇摇欲坠,经这一击,登时分崩离析,屋摇柱倒,一阵碎石瓦砾四下溅射。
      护卫忙道,“曹公公小心!”
      曹吉祥抬起披风,只听石子打在披风之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待安静下来,曹吉祥放下披风。只见原先矗立着山神庙的地上只留一片断壁残垣,半截山神泥像滚倒在地。
      不远处的山林之中,有人影一晃。
      曹吉祥道,“什么人!站住!”
      那人跑得更快。
      曹吉祥道,“放箭!”
      东厂二十人抬起袖弩,沈炼却率人拦阻。
      就在这一阻之间,那人身子晃了一晃,忽然消失不见。
      曹吉祥追上前去,在那人消失之处看见一道下坡,坡道之上有翻滚而下的痕迹。
      锦衣卫翻检瓦砾堆,看见一块手掌大小的铜牌,捡起来一看,铜牌上刻着一个‘赵’字,忙呈给曹吉祥与沈炼二人。
      刚才那人果然是赵霄汉!
      曹吉祥厉声吩咐,“给我追!”
      东厂众人立即上前,沿下坡追去。
      曹吉祥按住其中一人,低声吩咐,“记住,只要天鉴录,至于人,死生不论!”
      那人低声道,“卑职明白!”
      头顶上忽然传来焰火爆炸之声,曹吉祥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焰火照亮夜空。
      沈炼手持焰火竹筒。
      曹吉祥揪住沈炼的衣领,怒道,“你做什么!”
      沈炼冷冷道,“曹公公何故此问,我们出发之前就商议好了,一旦发现了赵公子的下落便通知其他人会合。还是说曹公公有什么紧要事要办,跟着的人越少越好?”
      曹吉祥松开手,“沈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只是怕打草惊蛇。”
      沈炼道,“草已经打了,蛇也惊了,这抓蛇的人当然应该多一些。”
      曹吉祥一张脸涂得雪白,看不出真实脸色,“沈大人说的,很有道理。”

      云蒙山上绽放的焰火在黑夜之中极其显眼。
      尉迟真金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敬忠唰得掏出册子来翻了翻,“找到人了,速来。”
      尉迟真金道,“赵公公的焰火果然厉害,咱们以前的那种在雨夜之中根本无法施展开来。”
      赵敬忠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改了几种火药方子,这种焰火可以防水抗潮,并且日间可见程度提高了六成。”
      尉迟真金道,“赵公公不能帮我做一个?”
      赵敬忠道,“可以,尉迟大人想做什么样的?”
      尉迟真金比划,“先炸一朵白的,再炸一朵红的,那红的要比白的大上两圈,漂亮十倍。”
      小侯爷说,“我说,咱们还过不过去了?”
      尉迟真金撇撇嘴,“去就去呗。”
      三路人马在云蒙山中汇合,又分散开去各自寻找。锦衣卫一行人出发之前被沈炼叫住,沈炼低声道,“你们务必提防东厂的人。”
      裴东来说,“怎么了?”
      沈炼道,“曹吉祥之前多番下杀手,我认为东厂此次行动别有隐情。”
      裴东来道,“曹吉祥此人的性格你我都知道,向来如此杀虐。倒是我跟雨化田一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妥。”
      沈炼道,“一切正常?”
      裴东来点了点头。
      沈炼沉吟,“或许是我多心了。”
      尉迟真金忽然咦了一声。
      沈炼问,“怎么了?”
      尉迟真金说,“小侯爷又跑哪儿去了。”
      沈炼和裴东来讶异道,“小侯爷也来了?”
      尉迟真金道,“他非要跟来,我也没有办法。”
      沈炼道,“不管他了,总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东厂,我们要赶在他们前头,找到赵公子。”
      众人点头,当即散开。

      小侯爷在林中行走,不时用长剑拨开草丛,“小子,有本事下地就有本事别让本侯爷逮着你!”
      他气哼哼的找了半天,可这林子里黑灯瞎火的,找个人都难,别说找个猫了,小侯爷只好换了一种口气,“小子,出来行不行?这外头这么大的雨,你就算不怕淋你也考虑考虑你爹爹我。”
      不远处,树梢一动。
      小侯爷眼角瞥见,放轻脚步,悄悄走到了树下。树叶茂密,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些颜色。
      树冠之中哗啦一声,有个人探出头来,却没想到小侯爷就站在眼前。
      小侯爷看见一张雪白的面容,还有一双圆溜溜的,深琥珀色的眼睛。
      小侯爷不由得问,“臭小子……是你么?”
      那年轻人道,“你是谁?”
      小侯爷回过神来,“你又是谁?”
      那年轻人还来不及回答,便见曹吉祥一行东厂人马搜寻而来。
      那年轻人一见曹吉祥,登时脸色煞白。
      曹吉祥喝道,“来人!拿下!”
      沈炼随后赶到,看见小侯爷就在左近,立即道,“略商!抓住他!”
      崔略商见沈炼发话,立即伸手拽住那年轻人的衣领拽下树来。
      那年轻人狼狈跌落在地,肩背之处好大一块血迹。
      曹吉祥抬手示意,“放箭!”
      沈炼阻拦,“不准放!”
      曹吉祥怒道,“沈炼!你三番五次阻挠我东厂办事,是想反吗?!”
      沈炼厉声道,“曹公公!你们东厂一再下杀手,这是什么缘故!”
      曹吉祥道,“我东厂办事!容不得你们插手!放箭!”
      沈炼再道,“不准放!”
      曹吉祥不与沈炼再费口舌,一下抽出长刀,跃起扑向那年轻人,飞刀劈下。
      沈炼拔出绣春刀相迎,只听当啷一声,刀锋相撞,均震得两人虎口发麻。
      曹吉祥手腕一翻,竟在袖管之中暗藏了一把贴身小弩,弩箭迸出,直朝沈炼眉心而去。
      沈炼反手横刀阻弩,曹吉祥又抬手挥刀,割向沈炼胸口。
      小侯爷拔刀上前想拦,只见树冠之中飞下一人举剑劈向曹吉祥。曹吉祥猝不及防,只能收刀猛退。
      那人立在沈炼身前,沈炼吃惊道,“阿飞?”
      阿飞道,“我看曹吉祥跟你一同行动,担心你有事,故此跟来。果然这个太监不是个好东西。”
      曹吉祥闻言勃然大怒,“但凡阻挠东厂办案者,杀无赦!”
      远处搜寻的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待他们赶到之时,曹吉祥与沈炼等人已混战一团。
      裴东来皱了皱眉,却见雨化田拔出雪白长剑。
      裴东来道,“公公!”
      雨化田道,“我可是看见你们一个沈炼,一个江湖人,在围攻咱们东厂的人。”
      裴东来道,“其中定有误会,公公稍等。”
      说话间,曹吉祥一记袖弩射伤了一名锦衣卫。
      尉迟真金大怒,“他妈的!敢用暗器!”
      裴东来来不及劝阻,尉迟真金手中便滑出他的惯用兵器,一对乌金云雷珠,疾射出去,当当两声,击倒两名东厂侍卫。
      裴东来头痛不已,对雨化田道,“公公,此时应以大局为重!锦衣卫与东厂内斗,传出去可就成了笑话!”
      雨化田的手指抚过剑锋,冷冷一笑,“裴大人这话错了,东厂没有笑话两个字,只有输和赢。”
      话音未落,雨化田那身雪金刺绣飞鱼服一闪,便掠进了阵中,剑影如雪如电,剑剑直取尉迟真金性命。
      裴东来一皱眉,抬起紫金锏,锏上铁索连环当啷啷一阵乱响,招招挡住了雨化田。
      这儿打成一片,小侯爷琢磨着该帮哪一边,回头一看,却见那年轻人跌跌撞撞的跑远。
      小侯爷道,“臭小子,站住。”
      那年轻人跑得更快。
      小侯爷啧了一声,“最烦你们这样的,跑什么。你又跑不过我。”
      小侯爷施展轻功,疾掠而去。林间如同掠过了一阵幽蓝薄雾。
      年轻人似乎有目标一般,发足往前奔去,从不回头。
      小侯爷心想反正也跑不掉,不如看看这人要去哪儿。
      年轻人跑到了一条河边,那原是云蒙山中的一条河川,今夜倾盆大雨,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夹杂山顶冲下来的石子和木枝滚滚而下。
      年轻人脚步不稳,一跤摔倒在河边,久久不起身。
      小侯爷停下轻功,道,“喂,那个臭小子,你要是想跳河?那也应该找一条大一点的。”
      年轻人心中一顿。跳河?这倒也是一个办法。
      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流,年轻人缓缓站起。
      小侯爷察觉不对,“喂!我不过说一说的,你当真了?”
      年轻人一闭眼一咬牙,扑向河流。
      小侯爷大吃一惊,伸手抓住年轻人的背心,却在此时,又一道惊雷霹雳。
      天地之间猛然一阵雪亮。
      小侯爷的气息乱了一乱,只是那么一瞬间,便难以凝聚真气纵身而起,两人一同落进了滚滚河水之中。

      河水流出好长一段路,地势渐渐平缓,河流也随之平静许多。
      哗啦一声,小侯爷从水中冒出来,手里抓着那年轻人的衣领,一步步拖上岸。
      抹了把脸上的水,小侯爷将那年轻人扔在地上,呸呸的吐出几口河水,“他妈的,一爷们儿,你跳什么河?丢不丢人?”
      年轻人躺在地上,面色白里发青,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
      小侯爷皱眉说,“不是吧?这一下就能把你淹死?什么人啊……”
      小侯爷自认倒霉的单膝跪下来,将那年轻人放在自己膝上,用力捶打控水。
      那年轻人起初没有动静,后来渐渐出现了痛苦神情,哇的一声呕出清水和残渣。
      小侯爷躲之不及,被溅了不少在身上,大怒道,“嘿你这人!是有多恶心?”
      年轻人被摔在地上,痛苦咳嗽了好一阵,方才慢慢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是小侯爷,第一个反应便是爬起来,踉踉跄跄往林子里跑。
      小侯爷气乐了,一伸手逮住那年轻人衣领,“还跑?你是不是傻的?”
      那年轻人嘶哑道,“放开我!”
      小侯爷居然放开手,“好,给你一个机会,我数到十,再来抓你,如何?”
      年轻人狐疑的看着小侯爷。
      小侯爷说,“一。”
      年轻人转身就跑。
      小侯爷数道,“……八,九,十。”
      抬眼一看,那年轻人还在目力所及之处。
      小侯爷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发力弹出,正中那年轻人膝窝。
      年轻人吃痛,狠狠摔倒在地。
      小侯爷拧了拧被浸湿的袖子,不急不忙的走上前去,将那年轻人提溜起来,“还跑吗?”
      年轻人没有力气,却瞪着小侯爷,嘶声道,“跑。”
      小侯爷挑了挑眉,“你小子倒有一点骨气。”
      小侯爷想通知其他人过来,一摸身上,想起来了,这回出发总动员就没算上自己,根本没给自己发焰火弹,只好选择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了。
      小侯爷扯开嗓子喊,“尉迟!老裴!沈炼!我在这儿!”
      年轻人急了,去踹小侯爷,他这腿脚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小侯爷一躲就躲开,但那揪着领子的手不松,年轻人回头就咬!
      小侯爷道,“你这人怎么跟臭小子似的,动不动张口就咬。”
      年轻人道,“什么臭小子!”
      小侯爷道,“就我儿子。”
      年轻人气得脸色发白,“你!”
      小侯爷道,“你别动啊,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年轻人道,“你们这帮恶人!没有人性!目无法纪!”
      小侯爷皱眉,“可以了啊,再骂我就动手了。”
      年轻人顿了顿。
      小侯爷当年轻人老实了。
      年轻人却用力的呸了一声,“阉党!”
      小侯爷火了,他平生最恨别人骂这两个字,当下将年轻人转个个儿,拽到跟前,捏住咽喉,“我让你闭嘴,你听不见么!”
      却有人道,“你是东厂的人?”
      小侯爷转头看去,见一个高个儿年轻人,背着大竹篓子,站在河边。
      小侯爷挑了挑眉,道,“你又是什么人。”
      高个儿道,“我先问的你,你是不是东厂的人。”
      小侯爷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高个儿问年轻人,“你呢?”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我当然不是!”
      高个儿点了点头,“那好。”
      小侯爷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眉心一凉,随即眼前一黑,他心中剧震,当下也顾不得年轻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目,虽是完好,却也的确看不见任何东西。
      漆黑之中,只听高个儿的和和气气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侯爷越是心惊,越是镇定,反问,“阁下怎么称呼。”
      高个儿道,“明明是我先问你的,算了,我告诉你,我叫做沙陀。你已中了我的毒,这种毒我做出来之后一直没取名字,你既然是死在这种药下的第一人,我就用你的名字叫它罢。”
      年轻人吓了一跳,“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沙陀和和气气的解释,“因为他是东厂的人,我发过誓,见到一个东厂的人,便杀一人。”
      年轻人道,“可是他与你无冤无仇……”
      沙陀笑了一笑,“你这人真是有意思,他害你,你替他求情,我救了你,你却不谢谢我。”
      年轻人一迟疑,“……多谢。但是你给他个教训就够了,能不能不要杀他?”
      沙陀道,“你怕见死人吗?不要紧,我给他下的这种毒药能拖七日,第一日便是此刻,无双目。第二日,无口舌。第三日,无耳力。第四日,无行走,第五日,无十指。第六日,便如活死人,不可看不可说不可动不可闻,唯有气息。到了第七日嘛。”
      年轻人听得害怕,“第七日怎么样?”
      沙陀温和一笑道,“第七日,他就死啦。所以你不要怕,你若是想杀他,现在可以杀。若是不想杀,足有六日的功夫走得远远的。”
      小侯爷听得自己遭遇,便是再镇定,也是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沙陀看着小侯爷,“奇怪,你怎么不求我。”
      小侯爷道,“我求了你,你就会救我么。”
      沙陀道,“当然不会。”
      小侯爷道,“我想也是。”
      沙陀道,“你这个东厂的太监倒是有一些特别,好了,我走了,”他对年轻人道,“你也快走吧。免得等一会儿野兽来了。”
      年轻人道,“这、这山里还有野兽?”
      沙陀道,“当然有,有的是那些披着人皮的妖魔,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沙陀说完,背着竹篓转身离去。
      年轻人略一犹豫,也选了个其他方向离去。

      小侯爷伸手摸索,摸到一棵树,便挨着树坐下。今夜云蒙山上除了他们,只怕还有其他人,这个沙陀便是自己刚才引来的,若是自己再呼救,不知道引来的是敌是友。但若是不出声,难道就只能在这儿苦等沈炼他们找到自己?
      小侯爷忽然想到虽然没有焰火信号弹,但自己带了火折子,待雨一停,点起火来,自己藏身树上,若有人因火而来,自己辨明敌友再现身,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小侯爷摸了摸身上,却听不远处草丛一响。
      小侯爷的手一顿,会是谁?
      一柄冰凉的匕首抵住了咽喉,沙陀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想了一想,还是应该杀了你。”
      小侯爷一动不动,“你与东厂有仇?”
      沙陀道,“东厂的人,都应该死。”
      小侯爷道,“你如果是为了报仇,那就不应该辜负报仇这两个字,我现在看不见,方才运了运气,功力也被你的毒药封住,你若是有一腔血性,就该明刀明枪的来。”
      沙陀笑了一声,“对你们这班阉狗,要什么血性。”
      小侯爷道,“那么你至少让我站起来,便是死,我也该站着。”
      沙陀道,“你提醒我了,你们这班人,理应跪而伏诛!”
      沙陀伸手揪着小侯爷站起来,小侯爷骤然失去了视力,踉跄难立,沙陀抓住他的胳膊,小侯爷陡然一扬披风。沙陀没有防备,倒退一步,下意识抬手护住面目,不见小侯爷再度攻击,便放下手定睛看去,面前空无一人。
      小侯爷飞身扑入林木深处。不顾自己双目已盲,发足狂奔,枝叶打过脸颊,不时踩中断枝,几度险些摔倒。披风连连被灌木树杈所绊,小侯爷扯开披风,依旧飞奔,跑了不知多久,被一截横生地面的树根绊倒,狠狠摔了一跤。
      小侯爷支起手肘爬起,侧耳细听,身后并无追赶的脚步声,他略定了定神,摸索地面,沿着树根摸到了大树,想爬上去却发现一旦看不见,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他精疲力竭的靠着树坐下,耳畔,雨声淅沥。
      雨势渐渐转小,一个脚步声靠近。
      小侯爷半昏半醒。
      指尖传来湿润触感,小侯爷微微动了一动,听见熟悉的喵嗷一声。
      小侯爷露出疲倦笑意,“是你啊……臭小子。”
      他伸手将尚方御猫搂在怀里,借着一点温暖来抵御这无边雨幕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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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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