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白虹贯日

11、第 11 章

　　阿飞道，“去找崔略商啊，怎么了。”
　　沈炼道，“你与东林党是什么关系。”
　　阿飞错愕道，“沈炼，你在说什么？”
　　沈炼道，“那一天，你救了赵霄汉。”
　　阿飞道，“我看不顺眼曹吉祥，你也知道的啊。”
　　沈炼道，“而这一路上，你对他多加照顾，也是因为看不顺眼曹吉祥？”
　　阿飞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沈炼，你是不是吃醋啊？你要吃醋你直接说……”
　　沈炼忽然出刀，阿飞闪头避过。沈炼一刀劈去，阿飞抬剑格挡，两人招式极快，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阿飞不肯出剑，只以剑鞘抵挡，急道，“沈炼！”
　　沈炼翻身又是一刀，阿飞再挡，“沈炼！我不和你打！”
　　沈炼道，“我不配与飞剑客过招么。”
　　阿飞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实话告诉你！”
　　沈炼收刀，盯着阿飞，“你说。”
　　阿飞舔了舔嘴唇，“……我是护着他，我也认识他。”
　　沈炼握着刀的手渐渐收紧，“你这一路过来，难道是别有用心？！”
　　“不是的！”阿飞急忙道，“我与你来时，并不知道会遇见他！”
　　沈炼道，“你与我来时明明就已经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是赵霄汉！”
　　阿飞急道，“可他不是赵霄汉！”
　　沈炼一怔。
　　阿飞沉默片刻，“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
　　沈炼诧异道，“是什么？”
　　阿飞道，“天鉴录，曾经在我的手上。”

　　山洞之中，小侯爷拨开陈三六面颊的发丝，专注凝视。
　　陈三六慢慢睁开双眼，自昏睡之中醒来，看见了小侯爷。
　　小侯爷看着陈三六，问，“你到底是谁。”
　　陈三六道，“我跟你说过。说过很多次。”
　　小侯爷道，“陈三六。”
　　陈三六道，“是我。”
　　小侯爷道，“你真的不是赵霄汉。”
　　陈三六道，“我不是。”
　　小侯爷吐出一口长气。
　　陈三六反而疑惑了，“你信？”
　　小侯爷道，“我信。”
　　陈三六道，“你真的信？”
　　小侯爷道，“你如果是赵霄汉，不管追我们的人是哪一边的，至少都会顾及你，不会下这种杀手。”
　　陈三六一骨碌爬起来，“赵敬忠呢！”
　　小侯爷沉默。
　　陈三六道，“我们能不能回去……”
　　小侯爷道，“不能。”
　　陈三六也沉默了。
　　小侯爷问，“你饿不饿，我去找点吃的，刚才那一路跑来，干粮都丢了。”
　　陈三六问，“这是哪儿？”
　　小侯爷道，“这是我们当初躲过的山洞，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这儿来了。”
　　陈三六抬头环顾，果然是之前的山洞。短短数日，竟似恍若隔世。
　　小侯爷就近找了些野果回来，两人边吃边说。小侯爷道，“你的家也在淮南？”
　　陈三六道，“我一早就说过了，可是你们不信。”
　　小侯爷低头啃果子，过了会儿，小声道，“对不住。”
　　陈三六看了看小侯爷，也小声道，“算了。”
　　小侯爷问，“天鉴录到底在不在你身上。”
　　陈三六道，“我真的不能给你。”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相信我？”
　　“因为我已经答应过别人，要将天鉴录送去淮南。”
　　“你答应了谁？真的赵霄汉？”
　　陈三六默认。
　　小侯爷问，“他人呢？”
　　陈三六道，“死了。”
　　小侯爷点了点头。
　　陈三六忍不住问道，“你信我？”
　　小侯爷道，“我为什么不信？从今以后，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陈三六垂下眼，看见小侯爷手上的绷带，便道，“你的伤怎么办。”
　　小侯爷示意陈三六的手伤，“我没事，你呢。”
　　陈三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也没事。”
　　小侯爷道，“现在，你先别想着逃跑，等我们安全出了山再说。”
　　陈三六道，“我们怎么出去？”
　　小侯爷皱眉思索。
　　陈三六道，“你能不能放个焰火什么的，找你的朋友过来？”
　　小侯爷道，“焰火刚刚在路上丢了。你别怕，我会有办法。”
　　陈三六看着小侯爷认真思索的神色，忍不住道，“崔略。”
　　小侯爷道，“嗯？”
　　陈三六道，“他们为什么叫你小侯爷？”
　　小侯爷一笑，“有一年东厂的一位大人病了，病好的那天赶巧我病了，别人都说是我给他挡的煞，后来有一天义父跟我说，宫里的一位贵人感念我挡煞孝义，又说我的八字与那位贵人的相和，说我身上有贵气，就封我做了个小侯爷，也就是叫着好听罢了。”
　　陈三六说，“你的义父对你很好么？”
　　小侯爷道，“当然，我义父教我武功，将我养大，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陈三六看着小侯爷。小侯爷诧异，“怎么了？”
　　陈三六犹豫道，“既然你的义父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高兴？”
　　小侯爷沉默。
　　陈三六忙道，“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小侯爷笑了笑，“三六，其实我跟你一样，从小都没有父母，我跟你唯一的不同是我在东厂长大，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东厂长大的孩子吗。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说我天生就该做一个太监，我天生就该是一个喜怒无常不分是非的混账。我一直以为等自己长大了就能做一些事来证明，但是我发现不管做了什么，我永远都是那个东厂的崔略商，我义父没有错，义父甚至比这世上大部分的男人都来的有气度有胸怀，但就因为他是个太监，所以，所有人都能指着我的脊梁骨说，你看，那就是那个太监的儿子。”
　　陈三六握住小侯爷的手，“不是的。”
　　小侯爷心中微微一震。
　　陈三六看着小侯爷的双眼，坚定道，“你是我的朋友。你是崔略。”
　　小侯爷凝视陈三六，渐渐微笑起来，“商。”
　　陈三六诧异，“啊？”
　　小侯爷道，“我叫崔略商。”
　　陈三六道，“崔略商？”
　　小侯爷答应一声，两人相视一笑。
　　小侯爷又问，“这帮杀你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陈三六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侯爷思索，陈三六问，“你在想什么？”
　　小侯爷道，“这帮人敢对东厂的人下手，难道是东林党。”
　　陈三六道，“不会的。他们不会做这种事。”
　　小侯爷道，“三六，我问你，天鉴录现在在哪儿。”
　　陈三六犹豫一会，低声道，“我不能说。”
　　小侯爷无奈，抬手敲了敲陈三六的额头，“你啊，都到了这份上还帮着他们。”
　　陈三六道，“那群人一定不是东林党的。”
　　小侯爷不与陈三六争辩此事，便道，“我们现在想想怎么安全离开这儿。”
　　陈三六道，“我们去找阿飞？”
　　小侯爷把脸一板，“又是阿飞。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陈三六道，“我以前救过他。”
　　小侯爷道，“你救过阿飞？”
　　陈三六道，“那年我去河边洗衣服，看见上游漂下一个人，捞起来一看就是阿飞。他养好了伤，说要找个人，就走了。再后来，我们就在这儿遇见。”
　　小侯爷道，“他既然对你有救命之恩，居然不救你，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陈三六看了小侯爷一眼。
　　小侯爷道，“你想说什么？”
　　陈三六道，“你也没有救我。”
　　小侯爷凑过来，对陈三六说，“怎么？不服气？来来来，我让你打三拳解解气。”
　　陈三六叹气，“我只是没想到，阿飞也是你们的人。”
　　小侯爷道，“阿飞？他只是沈炼的朋友，并不是我们的人。”
　　陈三六道，“可是他也问了我。”
　　小侯爷道，“问什么？”
　　陈三六道，“他问我，天鉴录在哪儿。”
　　小侯爷神情一凛。
　　陈三六察觉小侯爷神色有异，便道，“怎么了？”
　　小侯爷道，“阿飞是什么时候问你的。”
　　陈三六道，“在村子里，给我上药的时候。”
　　小侯爷道，“他一个江湖人，为什么要问你这个。”
　　陈三六道，“或许，他是帮沈炼问的？”
　　小侯爷摇头，“不可能，沈炼绝不会让阿飞牵涉此事。”
　　陈三六问，“为什么？”
　　小侯爷道，“他不会让阿飞涉险，更不会让阿飞惹上这些麻烦。”
　　陈三六道，“我不明白，朋友之间不是应当互相帮忙的么？”
　　小侯爷道，“你当然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陈三六不服气，“我怎么不明白了，诗书礼易乐春秋，你随便挑一个来问。”
　　小侯爷打了一下陈三六的脑门，“说你笨，你还真的笨，书呆子。”
　　陈三六揉了揉脑门。
　　小侯爷再想了一想，道，“陈三六。”
　　陈三六道，“嗯？”
　　小侯爷道，“从这一刻起，除了我，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陈三六放下手，看着小侯爷。
　　小侯爷心中有些忐忑，“你……你信不信我？”
　　陈三六道，“我信。”

　　京城。天牢。
　　卢剑星走过漆黑的甬道，停在一间牢房之前，恭敬道，“赵大人。”
　　黑暗之中传来镣铐铁链碰撞之声，赵南星缓缓步出。
　　卢剑星道，“已在云蒙山中找到了公子的下落。”
　　赵南星道，“东厂的人马呢。”
　　卢剑星道，“卑职的人牵制他们。”
　　赵南星道，“我听闻这一次汪直的义子也在其中。”
　　卢剑星道，“没想到赵大人身在天牢，消息依然灵通。”
　　赵南星道，“我虽老了，耳朵还是能够听见。”
　　卢剑星道，“赵大人放心，我已有安排。”
　　赵南星审视卢剑星，微微一笑，“看来卢大人对此人早有提防。”
　　卢剑星垂目，淡淡道，“锦衣卫中，若有干政弄权之人，杀。若有通敌反叛之人，亦杀。”
　　赵南星道，“卢大人如此深谋远虑，着实令人佩服。”
　　卢剑星道，“但下官有一事不明。”
　　赵南星道，“卢大人请说。”
　　卢剑星道，“天鉴录是东厂之物，怎么会到了大人的手中。”
　　赵南星诧异道，“卢大人在说什么？”
　　卢剑星道，“事已至此，赵大人就请对我直言。”
　　赵南星道，“卢大人难道忘了天鉴录是我东林党人名册，怎么会是东厂之物。”
　　卢剑星道，“是东林党人名册？”
　　赵南星道，“当然。”
　　卢剑星道，“那么赵大人为什么要将东林党中所有人的姓名都记下来？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尽数覆没？斩草除根的道理，难道赵大人不明白？”
　　赵南星收起诧异神情，一言不发的看着卢剑星。
　　卢剑星道，“还请赵大人明示。”
　　赵南星忽而纵声大笑起来，“卢剑星啊卢剑星，你真是个聪明人。”
　　笑声之中。卢剑星垂目不发一语。
　　赵南星停下笑声，“我的一个不肖学生做了东厂的奸细，卧底数年，编写出了这本天鉴录，但交给东厂之前被我发现。”
　　卢剑星道，“此人现在何处。”
　　赵南星道，“地下。”
　　卢剑星道，“赵大人不应该让公子带着这本册子离开京城，若是将其交给皇上，定能还赵大人一个清白。”
　　“给皇上？”赵南星一叹，“而今东厂阉宦当道，紊乱朝纲，只怕皇上也是有心无力，若是能还我清白，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儿。”
　　卢剑星看了赵南星一眼，问道，“赵大人以为，下官为什么会在这儿？”
　　赵南星一怔。

　　云蒙山中。
　　沈炼道，“天鉴录在你手上？”
　　阿飞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沈炼道，“那你就慢慢说。”
　　阿飞道，“我这回来京城是为了找你，也是因为我师父交代我去见赵南星。新帝登基之后这几年东厂气焰嚣张，东林党不甘坐以待毙，联系了我师父等江湖中人，我师父不愿牵扯朝堂的事，所以让我来拒绝。但我那一夜进了赵大人府邸却见到有个人要杀赵南星。”
　　沈炼问道，“是什么人？”
　　阿飞道，“是赵南星的学生。也是东厂的奸细。据此人说，他写了一本册子，记了东林党所有人的名字，要交给东厂魏忠贤。”
　　沈炼一惊，“难道那本册子就是……！”
　　阿飞点了点头，“天鉴录。”
　　沈炼道，“后来呢。”
　　阿飞道，“后来我将天鉴录交给了赵南星，便离开那儿去找你，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沈炼皱眉，“既然这本名册是东厂所编，为什么雨化田没有提，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阿飞道，“不管是什么，这些东厂的人没有一个可靠。”
　　沈炼沉思片刻，抬眼看着阿飞，“你走。”
　　阿飞一怔，急道，“沈炼，你还在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沈炼道，“你走吧，你应是人间逍遥客，不应该牵涉其中。”
　　阿飞道，“我早就牵涉其中了！”
　　沈炼道，“你忘了跟我说的这些话，下山去。”
　　阿飞道，“那你呢！”
　　沈炼道，“我身为锦衣卫，自然要尽忠职守。”
　　阿飞急道，“锦衣卫又算什么，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的，说你们是朝廷的爪牙……”
　　沈炼拔出绣春刀，指住阿飞。
　　阿飞一顿，“我给你砍一刀赔不是。”
　　沈炼却一笑，“我不是生你的气。”
　　阿飞诧异。
　　沈炼看着刀背，眼神温和，不像是一个拿刀的人。
　　“阿飞，这叫绣春刀。从拿起这把刀开始，我便是锦衣卫的人。多年之前，我这条命是锦衣卫给的。”
　　阿飞打断，“那你现在就要赔上这条命？”
　　沈炼道，“不，我是想让世人知道锦衣卫，卫的是大明山河，卫的是正义公理。”
　　阿飞道，“那我留下来陪你。”
　　沈炼微微一笑，“阿飞，我为的还有一个。就是你的江湖。你应该去的地方是广阔天地，不是这一方山野。”
　　阿飞凝视沈炼，“可你在这儿。”
　　沈炼道，“阿飞，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是我一生之幸。”
　　他手腕一抖，绣春刀逼近阿飞，“但你我之间，同行之路，就到此为止。”
　　阿飞深深看了一眼沈炼，转头就走。
　　沈炼看着阿飞的身影消失在绿色山林之中。
　　深绿浓绿，浅绿墨绿，这一片绿色，将年轻人的背影掩去。
　　沈炼闭上眼，仿佛想永远记住这一幕，低声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