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PAPERTIGER

4、【NEVERLAND】

　　少年坐在木板床边缘，低垂着头颅，黑发乱糟糟的，衣服还有些皱，挂在那副单薄的骨架子上。少年右脚脚腕上带着一个白色的环，那是警报脚铐，有测谎功能，少年犯专用——它的特别之处是，可以检测当事人是否受到体罚刑讯，从而保护未成年的权益。
　　吴凡到局里的第一天，这小子就用这个脚环涮了吴凡一通，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吴凡走过去，掐住鹿晗的下巴抬起来——他嘴角的青紫正在淡去，眼角的红肿也在消退，这都是4月12日他被陈海反击时留下的伤。
　　他不会被这张有点可怜的脸骗到，这个弱弱的驱壳里按捺着一个不驯的少年犯的灵魂。吴凡端详着鹿晗下巴上的伤口，疤痕很新，那是他造成的。
　　吴凡一边沉思，手指便在少年的下巴上摩挲来去——那里有浅浅一圈少年特有的青色，应该是要冒胡渣。
　　鹿晗冷静地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把吴凡的手怕掉。
　　“我们这儿伙食挺好吧，我看你吃了不少，怎么不长肉？”吴凡随手在对方肩膀上掐了一把。
　　鹿晗浑身一僵，目光里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身体虽然单薄，但暴发力极佳，劲瘦柔韧的身体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全是骨节的拳头猛力往吴凡脸上砸去。
　　“啧！”吴凡身手好，躲得快，但冷不丁被袭击，退的也有些狼狈，他反手一把将少年掀翻在地。
　　哐啷啷，鹿晗后背撞在床脚上，疼得倒抽口气，却挣扎着又要爬起来，不折不挠地还要发起攻击。鹿晗下手快，而且极狠毒，都是挑着要害去，一看便不是打架的新手。
　　吴凡面不改色，反射性抬起一脚，接过正看到对方脚踝上的电子拷，瞬间又心平静气地把脚放下来。
　　“我不会再上你当了。”吴凡说着指了指房间东南角，冷声道，“监控器开着，咱们这回大大方方谈一谈。”
　　鹿晗嘴角似乎挑了一下，完全没有要休战的意思，身体一弓，转眼又是蓄势待发……
　　“……你他妈是不是打架有瘾？！”吴凡一把拎起鹿晗后颈，把张牙舞爪的少年丢到床上。
　　鹿晗：“！！！”
　　吴凡拉过椅子坐到床边，浑身莫名带上一股威慑力，冷冷喝道：“老实坐着！”
　　鹿晗一怔，看了吴凡片刻，接着竟听话地真坐在那里不动了。
　　“我问你，你要见谁？”吴凡态度缓和。
　　鹿晗目光闪了闪，随后垂下头说：“不用了。”
　　“想见那位告发你的郑同学？”
　　鹿晗摇头。
　　吴凡目光锐利，盯着对方每一个表情变化，淡淡道：“想见吴世勋？”
　　听到这个名字，鹿晗不知怎么打了个颤，很坚定地摇头否认。
　　吴凡低头看着他的脚踝皱眉：“你是如何逃过测谎的？”
　　鹿晗缓缓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吴凡：“你不肯认罪，真觉得我们就拿你没辙了？”
　　鹿晗面色淡然，似乎很有信心。
　　吴凡扬了扬英气的眉：“你不认罪，也不指认别的嫌疑人，我是不是该理解为，你在等待警方继续查下去？”
　　鹿晗静静看着他。
　　吴凡蹙眉：“你希望我们查出什么？”
　　鹿晗睫毛颤了颤。
　　吴凡：“现在的证据充足，就算你不认，也足可以给你定罪了。可局里却迟迟托着不肯推进，你知道为什么吗？”
　　鹿晗眼底露出一丝疑惑，摇摇头。
　　吴凡严肃道：“因为我们在暗访现场找到了另一个人的发丝和指纹，这和你的供词不符，和另外两个人的证词也不符。”
　　鹿晗愣住了，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他掩饰下来。
　　吴凡注意着鹿晗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顿了顿，问：“那天还有谁在场？”
　　鹿晗眼珠转的飞快，接着动了动唇……
　　“别费心编借口了。”吴凡踢了踢鹿晗脚上的测谎铐，道，“我知道这玩意儿对你没用，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鹿晗见他也拿不出正经说辞，察觉到吴凡其实没有确凿证据，便索性不开口了，说得越多便暴露越多。
　　吴凡观察着鹿晗，目光锐利：“现在我们正在比对指纹，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总会查得到。”
　　鹿晗拧着眉毛想了想，随后淡然道：“我不知道，你去查吧。”
　　吴凡站起来，面无表情看着鹿晗脑袋顶上的旋儿——目击证人只看到了现场的局部，不知道现场有另一个人也就罢了，可鹿晗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他刚才其实是诈鹿晗，其实警方只找到另一个人的头发，而没有指纹。
　　吴凡说出自己的猜想：“被害人不止陈海？”
　　鹿晗错愕地抬起头，接着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吴凡见他反应，心里便有了数。
　　走之前，吴凡突然回头问鹿晗：“你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鹿晗明显一愣。
　　吴凡没说什么，兀自离开了警局，开往慈爱学院。
　　他先见了校长，这位中年男士依旧哽咽着诉说着员工的不幸，要求警方对凶手严惩不贷，字里行间总带着些为人师表的劲头，恐怕是做惯了名人，总也放不下架子，哭也像是一场文绉绉的演说，十句里九句都令吴凡摸不着头脑。
　　“一定要把那个坏孩子送去少管所管教！我们学校竟然出了这种害群之马……”校长激愤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吴凡离开。
　　跟校长谈完，吴凡再次要求与郑琳和吴世勋见面。
　　教导员有些发愁地看着他：“抱歉，两个学生还是心情不稳定……”
　　吴凡站起身，大咧咧道：“没事儿，我就跟他们随便聊聊天儿，他们是几班的，我自己去找。”
　　“高一在那边，吴世勋应该又没有去上课，男生宿舍在后面……”教导员给他指了路，最后又忿恨地说，“鹿晗以前就不听话，他现在杀了老师，你们一定要让他得到惩罚！”
　　吴凡没有答话，他走到高中部，郑琳正在上化学实验课，两个学生一小组，点燃酒精灯做实验……
　　吴凡从后门走了进去，和老师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找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他刚坐下就扭头问旁边的少女：“你的同桌呢？”
　　旁边无声无息冒出个男人，小女孩惊得两手一抖，火柴掉在地上。
　　吴凡弯下身亲自帮她捡起来，视线飞快扫了眼课桌下面贴的名条，低声念叨：“你同桌叫金钟仁……他去哪了？”
　　郑琳看了他半响，摇摇头，磕磕巴巴道：“我不……他，他病了吧。”
　　郑琳划着火柴，一直打不着，便扔了换一支新的。
　　吴凡注意到她左手背上的小红点，道：“你手怎么了？”
　　郑琳漠不关心道：“流感疫苗，大家都有。”
　　吴凡：“你和吴世勋很熟吗？”
　　郑琳：“金钟仁和他更熟。”
　　吴凡微微皱起眉毛，单手搭在她的肩膀，忽然说：“郑琳，能不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相信你的证词，也相信你现在每天都很难过很害怕，我只是希望把真相有头有尾地找出来，事情不彻底结束，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煎熬痛苦。”
　　郑琳皱眉，表情严肃。
　　吴凡：“那么，现在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郑琳摇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我不知道。”
　　吴凡点头，妥协道：“好，那请再说一遍吧。”
　　郑琳：“那天没有课，我们要给吴世勋过生日，金钟仁去取蛋糕了……”
　　“那天是吴世勋的生日？”吴凡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快得让他抓不住。
　　郑琳点点头。
　　吴凡：“你知不知道鹿晗为什么来学校？”
　　“不确定，他是初中部的，我和他不太熟。”郑琳顿了顿，又说，“听说他以前和世勋关系不错，大概也是来给他过生日的。”
　　吴凡：“以前关系不错？”
　　鹿晗和吴世勋，一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一个不良少年，一个高材生，但他们关系很好，而且好得不合常理……这事他听很多学生提到过。
　　郑琳想了想：“去年好像吵崩了，年初才和好的样子。”
　　“吵架。”吴凡皱眉，“你既然和他不熟，是怎么知道的？”
　　郑琳放下将点燃的酒精灯挪开，转过头来看着吴凡，淡淡道：“我和鹿晗不熟，可我是世勋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