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PAPERTIGER

3、【NEVERLAND】

　　电视节目主持人：“数据显示，慈爱学院在第七区的名望无懈可击。”
　　节目嘉宾是一名教育家，他想了想，说：“是的，但很多外表光鲜的地方，也许暗地里却藏污纳垢。”
　　主持人聪明地没有接话，而是道：“好了，让我回忆一下案情，在4月12日这天……也就是上周五，不知道该学生为什么回到母校，对自己的老师进行了这样惨绝人寰的虐杀，相信大家看过我们播放的影像必定心里发颤，血是留了一地，我台记者看了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教育家：“就如你所说，这是一起恶性未成年犯罪事件，犯罪嫌疑人经受多年无偿抚养及教育，却反过来加害他的衣食父母。当然，很多热心观众也提出对校方、第七区教育部、甚至梦幻岛教育系统的质疑，为何单单第七区频发未成年恶意暴力事件？”
　　“在梦幻岛成立未成年教育基地——一直是个争议颇多的话题。”主持人再次巧妙地绕开了敏感话题。
　　教育家笑了笑：“你觉得那名学生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主持人：“逆反心理？或者报复老师曾经的严厉管教。”
　　教育家：“那他为什么留在案发现场，而不是落跑？”
　　主持人迟疑：“他良心发现……后悔了？”说罢也觉得有点啪啪打脸，不由脸红。但她反应极快，又将问题抛给了对方，“那请问，您认为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教育笑道：“人与生俱来就拥有兽性和人性，我们需要在两者间求同存异。”
　　主持人：“这么说，您认为兽性占了上风，导致鹿某行凶？”
　　教育家摇摇头：“我只是想说，教师和家长是引导者，他们应该巧妙地引导学生在兽性、人性中寻找平衡。”
　　可是梦幻岛上没有家长……
　　察觉对方又要往反对梦幻岛利弊的话头上引，主持人这次提前做了预防，直接跨过话题：“总之，这个案件已引起不止第七区政府、司法部门的高度重视，听说我们大陆也已往岛上派送了专家，协助这次成立的专门针对慈爱学院案件的各项工作小组，正在调查及处理善后工作……好了，再次感谢卞教授来到我们节目。”
　　主持人和教育家握了手。
　　教育家站起身，目光深沉：“梦幻岛本该是庇护孩子的港湾，那里应当很安全很简单，我们才放心把孩子送往那里。作为一名家长，我现在仍然反对将孩子送完独立岛教养，好在我的孩子已经从那里毕业了。”
　　主持人的笑容颇有深意：“好了，让我们相信梦幻岛，和人性。”
　　梦幻岛第七区，4月19日，吴凡来到这里的第四天。
　　吴凡关掉电视机，咧着嘴掐掉嘴里的烟，沉着脸拎起外套转身出门。
　　“喂，人都在哪呢？给我滚到警局来，哪个兔崽子把消息放出去的，案子都没破，怎么电视已经播出新闻了！”吴凡大喇喇地把手肘杵在车窗上打着电话数落下属，车子越开越快，刷然驰过红灯，闯入一片校区家属停车场停了下来。
　　一辆交警骑着电能摩托尾随其后，此时也跟着停下来，匆匆摘下头盔，朝这边喊道：“不许动！出示驾照和身份识别卡！你超速了你知道吗？”
　　隔着高高的栅栏，上体育课的孩子们朝这里望着，老师或许是临时离开了片刻，没有约束，便有越来越多的孩子瞪着好奇的眼睛凑了过来。
　　吴凡推开车门，抱怨道：“这里竟然没有悬浮轨道……老子好久没有碰过机动车了，简直像在爬行。”
　　“喂！你不是本地人吧？”小交警举着个迷你证件识别器，呼哧带喘地跑过来，“这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小孩子，他们根本不会驾驶悬浮车，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设立悬浮轨道。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搭乘快通线。而且这里不可以停车……”
　　吴凡下了车，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尽管在岛上住了一段日子，他仍然不能完全习惯这里的生活步调，所有东西都慢吞吞的，好像时光倒退到上个世纪。大量的书籍和影片中记载的21世纪人们，才过着这样落后而压抑的生活。
　　吴凡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揣进兜里摸出个半透明的磁卡，吊儿郎当地举到小交警面前：“小兄弟，我警局里车位边上有一窝鸽子，最近总是往我车上拉屎……”
　　“……”小交警也是有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了，在吴凡举着手的时候也得扯着脖子往上瞧，认真读道，“高……级……刑事……刑事探员？岛上禁止吸烟！”
　　吴凡收起ID，叼着烟道：“我得走了，小的们等着呢。”
　　“喂，这里是梦幻岛，到处都是小孩子，机动车只有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可以上路，还有，你的车加的是环保专用油吗……我看看。”交警说着绕到车后面的尾气排放口，嗅了嗅说，“好吧，就算你是探员，也不能这样超速……还有，烟要扔掉，我是指扔进垃圾桶！”
　　“今天又不是周末，哪个学生会出现在大街上？”吴凡掏出个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迈着大长腿往校区外晃荡。
　　“诶！你、你等等！”小交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拔腿追上来。
　　吴凡脚步未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满头满脸的汗，大眼睛眨了眨，拧着眉毛看向自己：“你是不是来接管慈爱高案件的警官？是吴警官吗，从上面调过来的……”
　　吴凡脚步未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之前是局长、校董，现在连小交警都能认出他。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所有人都和这件案子有关，都千方百计地防着他或向他隐瞒……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被知己知彼的感觉有点糟糕。
　　“吴警官！”对方一把拉住他的手，看起来十分激动，张着嘴老半天很慌张的样子，然后又突然板起脸，严肃道，“你你、你这样抽烟不行，会污染孩子们的天空。”
　　吴凡拿掉嘴里的烟，抬了一只脚跺下去，满不在乎地反驳：“同一片天空，不一样的陆地。”
　　交警果断摇头，却不再解释。
　　吴凡嘴唇抿了抿，盯着对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又问：“还有事儿吗？”
　　对方被他问得一愣，瞪着一对大眼睛说：“好像……没了。”
　　吴凡坐在警局里喝了杯咖啡，心里还在想刚才那个小交警，对方眼睛里明明闪过很多信息，面部细微的变化很难作假，对方刚才是露出了期待，然后矛盾、担忧的情绪变化。
　　吞吞吐吐的，在遮掩什么？
　　吴凡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凡哥，人齐了。”一个矮胖的小伙子走进来，皱着眉毛诉苦，“小张说是昨天是有记者溜进过现场，但他亲眼盯着对方销毁了影音记录，所以……”
　　交警的事情被放到一边，吴凡目光凌厉地扫过去，小胖子便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吴凡突然发现自己太心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座岛有他自己运作的规律，他如若草率下去可能会打草惊蛇。他把烟头扔进空的咖啡杯，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道：“解散吧，让他们各干各的去。”
　　“是。”小胖子点头哈腰地撤了。
　　吴凡走到临时关押室外，和门口正吃盒饭的女警打了个招呼，接着他一屁股在桌子上坐下来，皱着眉头问：“那小子还是不说话？”
　　女警叫许静，还是个年轻小姑娘，刚从警校毕业。吴凡之所以把监守鹿晗的工作交给她，也是看上了她这份出入茅庐的单纯。
　　年轻的女警近距离看着吴凡英俊的脸孔，猛地双颊一燥，但还是很专业地调出录像和笔录薄。
　　许静：“最近两天也问什么都不说，今天早上他要求见朋友，我没联系上你不敢答应，然后他就一直又不肯说话了。”
　　吴凡点点头，翻看着记录，讽刺道：“这小子心也真够大的，跟咱们这儿点上菜了。”
　　许静尴尬：“都是按照你说的，他想吃什么就给他，没有亏待他……”
　　“恩，做得很好。”吴凡称赞，迅速看过记录后。问，“他每天都是三、四点睡觉？”
　　许静点头：“他作息规律，但是很不健康，睡眠时间非常短。”
　　吴凡放下资料，轻笑一声：“每天一杯冰美式，还指望睡什么觉？”
　　思索片刻，吴凡拉开关押室大门，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关押室里灯光昏暗，吴凡关掉监控设备，打开灯，此时此刻能清晰看到少年从头到脚的细节变化——脑袋圆圆的，眼睛大而无神，鼻子小巧挺直，嘴唇有些干裂。大概由于缺乏睡眠，少年脸颊略微凹陷，眼下有两圈乌青。
　　吴凡目光向下移动。
　　少年的脖颈很细、肩头也不宽，显得脑袋有些沉重。少年的四肢细长，身体从侧面看很薄，光着脚，脚趾头尖泛红。
　　谁能想到犯了命案的是这么一个又瘦又干瘪的弱小子。吴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