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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传说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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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得像是一团深不见底的迷雾,在冷风里摇摇欲坠的琉璃灯飘忽不定,若隐若现的微末灯光像是将人引出迷瘴唯一希望。
赵韫看着那盏灯,如坠云雾的飘忽与呆滞突然就有了着落,心底升起的执念驱使着千斤重的脚迈出步子,仿似命定。
只是身后又有什么在牵扯着她,虚无的空境之中有无法拒绝的力量,让她只能看着那盏犹豫徘徊的琉璃灯隐入黑暗。
溺水一般,却无法自救。
赵韫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豁然睁开眼。
被打理干净又喂养的有些长肉的狐狸正跳在床上,滴溜溜的眼睛像是清泉里刚浸润过,水色一片,既可怜又可亲。赵韫看了眼发疼的指尖,上面正是一排发红的齿印。
“怎么,你饿了?”
赵韫梦境里的惧怕与无助在那双天赐的狐眼里渐渐消散,她似是一点也不恼这咬人的动作,伸手把狐狸抱起,又套了外衣下床,走至外间。
有丫鬟点起精致的琉璃灯,端来了狐狸的吃食,赵韫坐在凳上,一手支在桌上撑着自己的下颚,另一手则揉了揉狐狸脖颈处有些银色光泽的毛,只觉得这只灰狐越发可爱。
不消多时,频频打呵欠的赵韫将灰狐放置在它安睡的窝里,自己提着灯进了里屋。一片漆黑的屋中,原本惬意阖上的狐狸眼此刻又睁开,水润到发亮的眼瞳盯着赵韫离开的地方,认真,且满足。
正月十三,上元灯节已至。
临安府花灯争奇斗巧,灯火管弦不绝,笙歌并作,一片火树银花。
赵韫手里提着一盏旋转如飞的走马灯,惹得怀里的灰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盏光华转动的灯,看着那骑马观花的场景,竟是有好奇的神情。
一只狐狸,怎么会有人的神态。
赵韫摇了摇头,抛去了自己脑中的浮想联翩。
“阿姐阿哥也不知走去了哪里,”赵韫四下张望着,人来人往间她便显得格外不起眼,纵踮起脚尖,所见也不过是人群一片,花灯万点。
弯弯绕绕。
曲曲折折。
赵韫发现走入偏路时,已经有些太晚。脂粉香浓,却偏偏灯火阑珊,赵韫手里的走马灯依旧转的飞快,如同她跳得过快的心,小巷深处,并不难见点点灯火,双双成对的身影被树挡住,眼波暗传。脚步不自觉便加快,赵韫颇有些哭笑不得,上元灯节有情人在外相会并不少见,临安府中也有不少专供有情人幽会的深坊小巷,然此刻她不小心踏足此地,却只觉羞得脸都烧了起来。
砰——
疾步而走的人顿住脚步,手里的花灯砸在地上发出碎音,火烛闪耀,便又彻底隐去。
已然灭了。
“是在下惊扰姑娘了。”
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赵韫这才想起自己是撞上了别人,此刻两人离得不过一拳距离,心下一惊便猛地向后退去,活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眼底的警惕让对方笑出了声。
赵韫羞恼极了,对方却还似不觉,将自己手里的一盏琉璃灯递了过来,“姑娘的灯坏了,于此处多有不便,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顺着些微的光亮,赵韫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华光宝炬,月色花光。此间的盛景都在这样一张含着笑意的脸下黯然失色。俊朗绝色的容貌,白衣翩然的华服,盈盈的眼底映着一抹浅淡的琉璃灯光,像极了——
“狐妖。”
赵韫的手捂上嘴,竟然这样就说出了心中所想,实在是不该。她小心翼翼地觑眼去看对方,生怕自己的不敬让人不悦。
谁知对方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头顶,有些不解,“诶?我没有把耳朵变走吗?”什么也没摸到后他又转身,“难道是尾巴露出来了?”
……
“你,真是狐妖?”赵韫又退了几步,心底却有些发凉。
男子歪头笑着,赵韫看向那双眼眸,只觉得眼眸里琉璃灯的色彩愈发鲜艳,那一抹赤黄愈发灼眼,直到目之所及的妖艳瞳孔,尽成了赤金。
指尖又传来剧痛,迷失在那双瞳孔中的神识才又清晰,赵韫低头,怀里的灰狐正咬着自己的手指,漆黑如墨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对方,一向柔软顺服的毛此刻却都一一竖起,怎么看都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都是同类,你这么看着我是做什么?”
男子弯下腰,赤金的双瞳与灰狐平视,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毫不在意灰狐的敌视,他伸手揉了揉狐狸的背。
赵韫又退后几步,另一只手覆上灰狐的头,看着男子抬头时脸上的诧异,她羞愧的同时又有些理直气壮,“它不喜欢你。”
灰狐的头蹭了蹭赵韫掌心,似是在表示同意。
男子也不生气,眼底的赤金褪去,又成了与常人无异的一位翩翩佳公子,他将手里的琉璃灯放在赵韫手中,“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走丢这么久,怕都要惊动府上了。”说完,他颔首带笑,便转身离去。
赵韫看着走远的男子,心里竟有一丝失落。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赵韫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怀里的狐狸,“你能不能化作人形呢。”
灰狐在她怀里还有些恹恹的,也是没有几分精神气,抖了抖耳朵,耷拉下眼皮又睡了过去。
又是那个冗长的梦,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像是墨池,越是挣扎,越是污浊。赵韫步履维艰地寻找着生路,窒息的绝望充盈在身上的一分一寸。
突然就亮起一盏琉璃灯,微光隐约,却足够满足。
只是这一次,琉璃灯后还站着一个人。
提灯的人站在一团黑雾中,一身衣衫染上风尘,竟成了灰白。
赵韫顺着那一星半点的灯光想要走去,却觉得身后有千钧重负,让她动弹不得。那一点灯光终于彻底隐入黑暗,恐惧与绝望扑面而来,像是要淹没整个人,赵韫认命地阖上眼。
可是倏忽间又一次出现的琉璃灯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提灯的灰白布衫,又是谁。
赵韫突然睁开眼,像是苟且偷得一丝生机,毫不顾忌地喘气,硬是要将整个五脏六腑都吸地灼热才肯罢休。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床边一身灰布衣衫的人。
他提着一盏琉璃灯,仿佛没料到赵韫会突然醒来,此刻竟是满脸局促与不安。
“你是什么人!”赵韫沉下脸,实在没能料到,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房中怎么会出现一个活人,还是一个外男。
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极度普通,甚至平庸,那一身灰布衣衫也显得有些寒酸,与他手中精致奢侈的琉璃灯一点都不相配。
“四姑娘。”他轻轻开口,声音带着春日微风的柔和,暖到整个心底,却偏偏配了这么一张平庸的脸。
真是可惜了。
赵韫这么想着,竟也忘了自己应有的愤怒。
对方突然垂下的眼让她一惊,好像自己心底的声音被他悉数听见,一时她便有些愧色。只是下一瞬她又想起自己的处境,眼底尽是恼怒,刚要出声质问,却在那双如同浸润山泉的眼眸中停下。
那双眼睛好熟悉。
赵韫目光移下一寸,一绺隐藏的极好的银白头发就收入眼底。
“你是,灰狐?”
提着灯的人点了点头,赵韫就失望了。
不是说,狐妖都是极好看的吗。
沉默。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女声轻轻响起,压着有些不安颤抖的声音,她绷着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问道。
“然后呢?”
风眠放下手中的杯子,推了推鼻梁上没有度数的眼镜,目光落在捧着茶杯的一双指节泛白的手上,偏头,“什么然后?”
夏昭觉得心底有什么在叫嚣着,有名为害怕绝望后悔的情绪如同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想要吞没她,对于故事的渴望从未如此刻一般强烈,强烈又急切,她将手上的尾戒一把摘下递给风眠,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把你要的给你,你把我要的给我!”
“你,都会知道的啊。”
风眠看着虚浮在半空依旧光彩夺目的尾戒,对着已经看不到的夏昭轻轻说道。
像是挣脱禁锢的牢笼,又仿似失去最后的庇佑,飘荡千年遗忘千年的种种,悉数喷涌而出。
再无掩盖的可能。
再无拯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