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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高等级的乌鸦嘴 ...

  •   在火把上跳跃的火,被寒风扯得摇动不止,火光忽明忽暗,相隔几步,田黄上的萝卜纹根本看不真切,可那形状,我却是认得的。

      当日我趁夜去找应怀文,从地上捡起的,便是。那时爱不释手,根本无意多想,然而此时,竟在此番情景下再见,加上前前后后几句话,真相再不难猜。

      田黄,本就是皇家最爱的收藏,更何况以这一枚的成色,即便是显赫如十多年前的应家,恐怕也拿不出这样的极品;而且,那印章上所刻,明明就是个草体的“止”字。这般种种,如今想来自是没有疑义,可匪夷的是,我当时竟然没有看出来!

      仰头看了看应怀文,我突然有些想笑。也许我,当时是看出来了,只是潜意识里,压根就不相信。

      应怀文没有看我,可原本扶在我小臂上的手,却紧了紧。他锁眉看了止越半晌,冷冷问道:“陛下难道,忘记了答应臣的事了么?”

      语气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

      如此大不敬,止越竟然没有发怒,嘴角笑意反而更加温柔,低下头,伸出一指,爱怜地拨弄起掌心里的印章,“昨夜,严相的确发兵逼宫,也是亏得爱卿,朕才能做好应对。只可惜,功败垂成,到最后关头,严相却被人救走了。这的确是朕的不是,不过……”止越拉长了语调,笑睇了应怀文一眼,“朕要的既然没有拿到,与爱卿的交易,自然不成立。”

      “当然,”止越话意一转,又道:“朕既已答应的事,怎么会反悔?现在,只是要借爱卿怀里的宝贝用一用。事成之后,自然会完好无损地还给爱卿,如何?”

      这话听来有商有量,再客气不过了,可,看看四周严阵以待的弓箭手,难道真有拒绝的余地?勾起唇角,我嘲讽的笑了笑,又去看应怀文,心中一时不辨悲喜。

      父亲无事。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令我欢喜的了,可是庆幸之余,却也忧虑:如今眼前的形势,分明是要生出些变数来。止越话说得动听,可我之于他,不过是引出父亲的饵,这饵,活着,便是人,死了,便是尸——刚才那支羽箭,分明是要我的性命。

      无论如何,父亲,止越势在必得。

      而且还有……他们所谓的那个“交易”。话说到这份上,我即便猜不出个十成十,多少,也能想到八九分。多半,是应怀文答应,助止越抓得父亲,而止越则许他,带我走的权利。

      垂眼,盯住他抓着我的手。我,是该怨恨你通风报信,断了父亲的最后一点胜算,还是该感激你,对我的这些情意?

      就在这时,左侧突然传来些声响,包围着我们的弓箭手层层让开,而后从圈外走进来一个身材纤细的男子,满脸的血污,见到止越便单膝跪下。止越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轻轻问:“另外两人呢?抓到了么?”语调柔和得,仿若情话。

      我背脊突然串起一股恶寒。这才知道,止越他,针对的不只是我,竟还有楚辞他们。

      那名男子头低下去,“此二人,心志武功非同一般,斩杀了数十人,逃脱了……”

      我尚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被此人过于耳熟的声音,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的脸,看了半天,终于从他满脸的血污中,辨出几分当初那个在书房里垂着头要我选香的少年的模样。

      多么的,荒诞啊……

      终于克制不住,我蓦地笑出声来,挣脱应怀文的手,退开几步,眼睛看着止越,钦佩地鼓起掌来,笑道:“景琪你、果然好本事……”

      也许是一时改不过来,我冲口而出的,竟是他之前的化名。

      止越一直犹如和煦熏风般的神情,在听到我这样唤他时突然一变,眉眼间掩不住的诧异,瞪着我看了半晌,神色渐渐阴沉下来,一改温文尔雅的姿态,冷然道:“你竟然就是季寥。怪不得他……”

      话只说到一半,止越似乎自察失言,急急刹住,再不吐半个字。

      而我,也无心去探究他未说完的话,只觉得心里隐隐冒出些喜悦的泡泡,虽然脆弱得好似一戳便破,可却毋庸置疑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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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半夜,最后应怀文同意,“暂时”将我交给止越,但他,也将跟着我们一起回京城。

      他在答应的时候,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无限话语,神色带着几分不安,唇微颤,像是要说些什么,可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我,并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也不怪他作出这样的决定。形势比人强,换作我,也会低头的。而至于之前的那些……是该怨怼还是感激,如何算得清楚。

      也罢。

      眼下,我该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严轻涵的硬件之差,是早在我的意料之中的。原本我就没有指望它不来添乱,只是打算,好歹先撑过这一段,之后它爱怎么大病几场,随便。可想得好好的计划,却被这几日的冷风吹乱了,尤其是突然从暖暖被窝中到了天寒地冻的屋外,这身子骨立刻撑到了极限,不到天亮,便不负众望地,发起烧来。

      止越来的时候,轻装轻骑奔了一昼夜,如今回程亦是争分夺秒,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就是在活蹦乱跳的时候,我的骑术也达不到这样的程度,更不要说现在,还病得昏昏沉沉的。

      作为重要的诱饵,止越既不敢抛下我不管,也不放心将我交给他人,最后竟干脆让我和他共乘一骑,我没力气抗议,只好逆来顺受,有些恍惚地上了马,对他笑着说声:“有劳了。”然后便顺着病势昏睡过去,把全身的重量靠到他身上。

      心里还有几分得意。

      哼哼,严轻涵虽然不重,但就这样靠个一天一夜,也够你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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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昼夜的奔驰自然严苛,只是其中辛苦,仍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更何况碰到的还是止越这样的,变态。

      无法挣扎地放任意识一点一点的流失,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地往上攀爬,随之而来的,是一分更胜一分的寒冷。然后,只在偶尔的清醒中,察觉自己无法抑制的轻颤,抑或,迷朦地看见漫天纷飞的雪扬扬洒洒,天地间一片苍茫。

      脑中浑浑噩噩,却仍能在迷糊间持续着对止越的咒骂。

      其实如无必要,我更愿意选择心情平和地、安安静静地发烧,可是这个死变态,竟然除了过驿站换马之外,便不曾停下来过?!你好歹,给我点水吧!

      这次大概会脱水而死。被冷厉寒风吹得抓狂的我,下意识抿了抿开始干裂的嘴唇,恨恨地想。

      忽然耳边传来人语声。是应怀文正在对止越说着什么,一词一句落入耳里,却连一个字都抓不住,仿佛投湖小石,徒剩涟漪,还未看清,便已沉底。

      他们说的每一句,应该,都关乎我接下来的境遇吧?我想。

      于是神识开始挣扎,努力地想要辨清他们的字句,可越发昏沉的意识却像黏腻的藤蔓,紧紧缠绕上来,渐渐把我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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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因为太过相似的寒风,或者是因为耳边太过相似的心跳,所以才会梦见,那些本该从记忆里剜掉的东西吧……

      我睁着眼睛,盯着阴冷而厚重的青石墙顶,一边努力地对焦,一边为自己猝不及防的梦境,找点借口。

      然后,勉强动了动身体,散架一般的酸痛从脊柱间蔓延开来,如我所愿的,漫过心间的钝痛。骑了一天一夜的马,这代价,我果然付不起,尤其,在我这般山穷水尽的时候。

      从醒来到现在,我已经在这阴暗湿冷的石牢里过了一天了。除了应怀文灌的几碗药和一碗粥,我几乎粒米未进。不过,也没有办法,被虐待是身为阶下囚的本分。

      想着,心里冷冷哼笑一声。我这话,怎么听也像是牢骚。看看,冷有锦被,病有药医,我啊,也算是这天牢里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了。

      轻轻叹口气,我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这个动作其实有点傻。温度相当的手摸上温度相当的额头,能察觉得出异样才有鬼。慢慢地把手缩回来,我侧头望向那格窄窄的小窗——说是窗,却更像是石板间留下的,一条宽一些的缝隙——只见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看不见,不代表什么都没有。

      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呢。我知道。

      那窗下墙边的地上,已经覆上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积雪,在微弱灯烛的映照下,暗淡地发出些暗红的光。

      大雪,囚室,病卧,孤身,对残雪,伴枯灯。切,还真是个无处话凄凉的惨境。

      突然,从外面过道上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自嘲。随后,一个身影在牢外站定。多没有悬念,一个狱卒。唯一让我惊喜的是,来送饭的。

      盯着那个被草草塞进来的精致漆盒,我瘪了瘪嘴,想,这算是什么意思呢?是给我的特别待遇,还是所谓的最后一餐,或者是说……作为景熙国排名第一的天牢,接待规格就是比较高?

      我躺着想了想。

      很明显,我现在,亟需食物来补充体力。同时,作为人质,在止越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至于对我下手的。

      于是慢慢推开被子坐起来,我打着寒颤,扶着沉沉闷疼的头,指使像是刚刚拼装起来的四肢,歪歪斜斜地朝着那个漆盒所在的方向摸过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眼前便已一阵阵地发黑,头也开始眩晕起来。缓缓地扶墙蹲下,我无法克制的大口喘气。原来,所谓的体力告罄,临床症状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啊。狼狈地轻笑了一下,我甩了甩头,盯着几步之外的漆盒看了两秒,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坐以待毙。

      爬到漆盒前,我伸手,揭开盒盖。盒中摆着的东西一点点地展现,我愣了愣,接着斜唇,笑了一下。

      真想,把这盒子扔出去。

      忽略摆得整整齐齐的方筷,我径直捏起一旁的小勺,轻轻搅了搅,碗里的东西。

      果然不愧是天牢啊,连一碗刷锅水,也要用上好的漆盒来装,还随盒附赠,两支筷子呢。

      好大的手笔。

      我无话可说,恹恹地撂下勺子,头一偏,却蓦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包咸梅干。可是话说回来……我郁卒地叹口气,这种消食的东西现在要来干嘛?只是想归想,可偏偏手还是莫名其妙的探进怀里,取出那被我折腾得皱如咸菜的油纸包,哆哆嗦嗦地打开来。

      一颗颗的咸梅干,看得我直咽口水,可却还没有傻得真的去吃。吃咸梅干变超人么?!哼!都是臭小双!怎就不能送点填得饱肚子的呢?!愤恨地戳了戳某颗圆滚滚的梅干。

      呃……慢着!这是什么?!我突然瞥见油纸的一角上似乎写着什么。心跳漏了一拍,我凑近了细看,然后……愣住。

      那上面,竟然是几个墨写成的英文单词,龙飞凤舞的——“Sth. In Side”。

      小双,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我眨眨眼,伸手到纸包里仔细地掏了又掏,可是除了咸梅干,还是咸梅干。难道说……我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一个个的梅干上,而后恍然觉得,实在也是圆的太匪夷了,长的这么肥的咸梅干……

      捉起一只,我小心地开膛破肚,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黄黄褐褐的一些粉末状物体。

      呃?黄土……黄土?!不对……

      隐约记得……当初在恶整桂老太的时候,我也曾管某个型状色都和这个一摸一样的东西叫“黄土”……那个到底是叫什么来着了?

      歪头想了半天,我运行缓慢的大脑完全想不起那个东西的名字,不过,好歹还是记起了它的用途。

      功能十分强大的,迷药。

      可以口服、也可外用。无论掺着水喝,还是放火里烧,或者干脆直接撒,效果都十分的显著,乃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必备良品,尤其在对抗桂老太的自卫反击战中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

      我越想越high,一颗颗的剥开来,小心翼翼地倒成一小堆,又在某个相对干瘪的梅干里找到一颗解药。然后按着有效用量,将那堆粉末平均分成了四分,分别用油纸包了起来。

      多了这些无敌的迷药,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一下子由负转正,虽然仍是希望渺茫,但总归有了行动的凭借,不再像是空手套白狼那么不现实。

      低头,我盯着手里的小纸包看了半晌。只有四份,用完,就gameover。

      深吸一口气,我攥紧手心。

      人生本来就是场豪赌。不是吗?

      背后的灯火摇曳,映成狰狞的影子扭动着。黑暗,在光所不及的地方不安分地潜伏。我低下头,摸索着捡起一旁的盒盖,然后甩手,对着准铁杆的间隙丢了出去。

      漆木盖掉落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声音在死寂而冰冷的过道上回响,显得格外的空旷碜人,然后回旋着,越传越远。

      他们,能听到吧?

      我不屑的笑了笑,靠着冷厉如冰的铁栏坐下。在这个生产力如此低下的时代,用铁打造这样一座牢,还是八百年都没什么人来住的,建这个牢房的皇帝,脑子抽住了吧?

      “收走!!这种狗彘不食的东西!你们以为,本小姐会碰吗?!”

      我干脆,用力握住铁栏,对着外面喊了一句。

      好似,还不够嚣张吧?我闭上眼,轻笑着低喘,想。要不要,把碗也扔出去呢?

      不过,显然这个碗的运气不错。就在我刚刚动了动这个念头的时候,脚步声便从甬道的一头传了过来。

      迅速的把解药往嘴里一丢,我扯开一包油纸包,小心的将粉末倒进左手手心,然后慢慢地握起。这次,能赢么?像我这样毫无运气可言的家伙?

      脚步声渐近,我盯着那慢慢浮现的身影,胸腔里的心开始不能克制地剧烈跳动。眼前又突然地昏黑,我用力甩了甩头,然后,毫无理由地,或者是感同身受地,想起那个一边被病痛折磨一边努力越狱的,亚瑟。

      牛虻。少女时的梦。可我现在,真不想和你一样,最后功亏一篑啊……

      我盯着那个人的脚,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然后在离我不到一步的地方站定。接着,他似乎说了什么,好像语气不善?但是最后,他终于蹲下来,做出一个像是要我把漆盒递出去的手势。

      轻轻地哼了一声,我用脚,不屑地把漆盒推了出去。那人见状,似乎似乎又说了声什么,好似很凶?可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腰上有一串钥匙。

      他低下头。他拿起漆盒。然后……他的脚跟动了一下。

      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我抬起手,把手心里的一把粉末洒了出去。在他即将,然而尚未起身之时。

      那人倒下去时会有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要在他倒下去发出声音之前拉住他的领子,然后把他拉过来,再然后把他腰上的钥匙,拿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钥匙会在他腰上,但是,who care?

      至少我,不care。

      扶着一旁的墙和铁栏,我在几乎黑暗的过道里跌跌撞撞地走着,每走一步都担心,自己裙摆摩擦过地面的声音会不会,会不会被听见?

      ――――――――――――――――――――――――――――――――――

      冰冷的天牢里死气沉沉,果然是除了我便没有其他的犯人了,但是,连看守也只有被我用迷药弄昏的那一个,这也太扯了吧?!难道,看守也是看人头配备的么?

      我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看守室,为自己适才的小心翼翼和提心吊胆感到不值。

      或者,都在外面等着呢?我喘着气,松开扶墙的手,走到放着油灯的桌前,俯腰轻轻把灯吹熄,四周立刻陷入了一片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压下心里腾然升起的恐惧,我朝着大门所在的方向,盲人一般地摸索过去。突然,脚下猛地踉跄了一下,我慌忙地伸手,在黑暗中扣住门闩。拜托拜托,千万,不要在我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出乱子啊!!就算外面是地狱,多少让我看一眼吧!

      犹豫了片刻,我轻轻地拉开门,寒风立刻呼啸着灌涌而进,夹杂着雪花,打在我的脸上,隐隐的生疼。屏息等了一会,门外不见有任何风吹草动,于是又偷偷把门拉开了一些。如此往复循环了几次,门缝终于……大到足够我溜出去的了……

      贴着墙根,我慢慢的,一寸一寸地,往外挪。

      风大得令我想咒骂,雪更是大得令我绝望。不过,也是该绝望。

      原本想,走一步算一步,可现在,几步外也许就是悬崖,我又能撑到什么时候?眼前,除了风雪,就是黑暗。我已是打不定注意该往哪走。贴着墙,很有可能绕一圈,就又回去了……

      不过。我自嘲的笑了笑。冻死饿死在这里,也比郁闷死在牢里的好。

      低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我复又猛地抬起头,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徒劳无功的瞪大双眼。

      刚才,刚才,我明明听见另外一声,绝对不是我发出来的叹息声啊!!

      我惊骇万分,霎时从头顶凉到脚心。

      传说中的天牢啊,冤魂无数的……

      呜,怎办?我好想哭!

      就在我“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的时侯,一声更加清晰的叹息声从我前方传来。

      我毛骨悚然,用力地贴紧背后的石墙,恨不能把自己镶进去。

      “你终于是出来了。之前楚微云同我说只需在外面等你,你自己便会出来,我还有几分不信。方才还想,如果你再不出来,我要就进去找你了。没想到,倒是我低估了你啊。季寥。”

      我怔住,无法反应。眼泪却一点一点地漫出眼眶。

      为什么?会是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高等级的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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