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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月黑风高失眠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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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当我们赶到榴州城时,城门已经关上了,于是便只好在城外寻了间客栈住下。
这时我才知道,祈双为什么要多安排一个女子同行。说是服侍我,不如说是看住我——以防我不管不顾的用尽一切手段逃回去。
但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祈双她,太过高看我了。身无分文,又害怕死在半路,全身上下,从物质到精神,没有一点跑路资本的我,呵,怎么敢逃?
楚辞和应怀文一人一间房,而那名很美的女子和我同住一间。这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我的猜测——因为,钱明明是够的,省钱也明明不是这个省法的。
村野小店,晚饭很简单,简单得至于简陋。我的情绪持续的低落,破天荒地像原版严轻涵那样,只吃了一点点。那名美女姐姐很好心地,问我是不是不合胃口。
现在我的情况,是逃亡,哪容得这么挑剔。
笑着摇摇头。我站起身想要回房,却见美女姐姐放下自己用到一半的饭菜,也跟着站起来。我恍然记起她的任务,便又坐了回去,低头去数桌上木头的纹路。
饭桌上的气氛沉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我这么一个低压气团杵在这得缘故。应怀文不知是被这气氛憋得受不了,还是我的样子让见识过我真实食量的他担忧,他突然抓过我的手,发挥医生的本色,要帮我把脉。
用力的挣脱开,我敷衍地笑笑,没事。我说。只是不饿。
他静默不语,眸静若深潭,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扣上我的腕,把我从长凳上拉起来,然后迈开步子,拖着我往堂后去。
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应怀文,侧脸冷峻如初见,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人,发现他们连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的疲倦霎时泛滥,灭顶而上。我放弃挣扎,像牵线的木偶一样,随他拖着走。
堂屋后,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一眼望去,能够隐隐看见融在深深夜色中的沉沉远山,和野旷中的低低矮树。没有了任何阻隔,寒风肆无忌惮地打着卷,四处游荡。我忽然不着边际的想到,这样自由地在天地间舞蹈,它们,很快乐吧?你看,它们谁也抓不住,呼地,就从我的指间漏过去……
应怀文侧了侧身,帮我挡住夜风。我连声谢都不想说,仿佛开口说话是件累得死人的浩大工程。随他去吧。我干脆不去想。反正也是他拉我出来吹的夜风。
站了一会,应怀文却一直一言不发。我忽然烦了,刚想甩开他的手走人,听见他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怎么会不饿呢?”
我安静半天,却见他没有一点要自说自话的样子,只好回答:“大概没心情,谁知道呢……”
他复又叹气,手握住我的肩,“你想过没有,即便你现在救下了严相,你难道能够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在藤萝架下黄花院中,失意地消磨时光,郁郁终老么?”
我沉默着听他说话,心里却在想:应怀文这样的人物,怎么也有这么聒噪的时候?
握在肩上的手指慢慢收紧,紧得有些疼。他轻轻晃了晃我,低吼道:“你不明白么?!”
逼着我直视问题么?嘴角无力地,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我,怎么会不明白,可,这,哪里是解脱的借口?
仰起头,我对着他微笑,“这话谁说都没错,可就不该你来说。你,家仇得报,难道不高兴?”
这次轮到他不说话,眼神专注的看着我,深幽得看不到底。
许久,他垂下眼,说,也许该高兴,但,偏偏很难过,看到你这样……
呵,这个人,多么令人讨厌,连转移话题都不让。我有些烦躁,拨开他的手,低头笑了笑,“外面怪冷的,回去吧。”说着转身要走。
应怀文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目光缓缓转向我,“他们,有谁能陪你一生?又有谁,能给你想要的生活?”他轻声问,寒风从他身后呼啸而来,扯得衣摆猎猎作响,“楚微云,他有他自己的责任,不可能会陪着你,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至于齐御风……且不说他待你是否真心,只说他承袭爵位手握兵权,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他可能抛得下么?”
“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你才是我最好的选择么?可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我的心,不懂得什么叫做,趋利避祸。”
他低声笑起来,黯然而悲哀,“爱上了?什么时候?那……是谁呢?”他呓语般地问,又自问自答道:“是……齐御风吧?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可你,”他抬眼看我,眸光黯涩,“又知道,他待你有几分真心呢?”
心钝钝地疼起来,不尖锐,却连呼吸都被压抑。这句话不是刺,只是刚好,撞到我的伤口上……如果说,之前我还可以挣扎地抱着一丝希望,告诉自己齐君远只是颗棋子,那么这次之后,这希望便是个绝望——两万御林军的更换,他怎可能不知?我都,替他想不出借口。
“够了。”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如果你的话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吧。”
握着手臂的手松动了一下,却很快又握紧,甚至比之前还要用劲,然后他用力一拉,我踉跄了两步,下一瞬便跌进他的怀里,被他紧紧拥住。抬起头,我想挣脱开,却见他眼眸里光华熠熠,接着,我听到他说,忘记他。
很霸道,也很蛊惑。
可我,却偏偏清醒得过了头。
然后,他的唇压下来,密密地覆上我的,柔软而灼热,与我的僵硬和冰冷对比鲜明。我把头往后仰,想要逃开,应怀文却先我一步察觉,用手牢牢固定住我的后颈。他舌尖一边在我唇上游移,一边直视着我,眼微阖,其中光彩咄咄逼人。避无可避,我突然有些愤怒,应怀文,你,什么意思呢?!
张开牙齿,我狠狠咬住他的下唇,再放开时,淡淡的血腥味就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应怀文缓缓离开我的唇,手也渐渐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里情绪莫辨。“就这么,抗拒我吗?”他淡淡地问,一字一句,带着凉意渗到我心里。
仓皇退开两步,我一手抵额,咬了咬唇,道:“别怪我,是你逼我的。”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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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的时候,美女姐姐正在铺床,见我进来,转头对我一笑,却又愣住,盯着我的唇说,“怎么流血了?”
我下意识的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悻悻笑道:“刚才偷鸡去了。”
美女姐姐看了看我的神色,没有追问,一时无话可说,气氛有点僵。我低头摸摸肚子,隐隐觉得有些饿,便去问她:“姐姐这里,有什么吃的么?”
她看着我,想了想,突而绽颜一笑,击掌道:“唉呀,差点给忘了!”然后转身取来随身包裹,在里边翻找,最后,翻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我眼睛一亮。
屁颠屁颠地伸手接过来,我兴冲冲的就要打开,却听她说:“主上说找不到桃脯,只好给您带点梅肉,当做路上的零嘴。”
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做出变化,所有欢喜便已飞到天外。我瞪着眼前的油纸包看了半晌,而后愤愤然把纸包往怀里一塞,叹了口气。
算了,我还是,洗洗睡了吧。
可,等到我和衣躺到床上之后,一个严重的问题凸现出来——让一个昏睡了一天一夜的人在清醒不到两个时辰后继续睡觉,这……实在也太高难度了点。尤其在我腹中饥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的此时,大约,饿昏过去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眼睛亮晶晶圆溜溜地睁着,骨碌碌的转来转去,我一丝睡意也无地躺着,默默数羊,却无奈地发觉自己越数越精神。听着身侧美女姐姐的呼吸渐轻,我有些烦躁,来回翻了几次身,最后干脆趴在枕头上,支着下巴发呆。
我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思绪却不可避免地,想到楚辞的那番话,然后又想起,应怀文那些我没有给出回答的问题……
手指慢慢地,像是有意识似的,抚上嘴唇。明明是应怀文的吻,可此时我眼前出现的,竟然是齐君远的脸,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被我刻意忽略的紧张,轻轻地问我:“季寥,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蓦地苦笑起来。
好。
当然好。
我是真的,想这么说的。可是你呢?你是带着几分真心这样问的?几分?
手用力蹭了一下眼眶,我紧紧咬着唇。
完蛋了。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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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子口慢慢的湿了一片,又慢慢地,被寒夜的空气染成一片冰凉。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我翻了个身,越发觉得饿了。
就在这时,客栈外忽然炸开一声惊惶失措的呼号,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走水啦!!走水啦!!前院走水啦!!”
我愣在床上,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还没来得及动作,身旁的美女姐姐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拉过一旁的外衣利落地穿上,一边说:“你别起来,我去看看到底什么事,很快就回来。”
我再接再厉的愣住。难道……她没有睡着吗?!我惊了两秒,然后惶然掩面,僵在床上——脸丢大发了!!
客栈的楼板很快开始砰砰作响,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纷杂,人声也混乱起来,我乖乖地趴在床边,听着外面的声音虽然慌乱,却是一致地往前院去,暗松了一口气——大概烧不到这里来,要不大家早就拥回来抢行李了。
心稍定,正要懒懒地爬回去,却突然听到破窗之声,猛一抬头,就着外边的火光,看到屋里多了两个蒙面黑衣人。
倒吸一口气,我想放声尖叫。可不知怎么的,却连个惊呼都没发出来。惊慌之下,脑中想的,却是自己之前冒出的那句话,不由得越发诧异,而且郁闷。
难道?我的乌鸦等级已经如此之高啦?!我不过,才稍微想了一下啊!!竟然就成真了!?
简直岂有此理!!
那两个黑衣人迅速地冲过来,看在我眼里却像慢镜头。我果断地抓过一旁的枕头,一边一个的扔了过去。
准倒是很准的……
可这有什么用?!只见他们看也不看地就抬手挥开,连身形都不见停滞一下。
我没辙,只得撒开两手四下摸索,却,只抓到了棉被——?!
紧急关头,我管它是什么,拉起来就丢。棉被丢起来不轻松。虽然我很想把它撒网式的扔出去,但显然这是个技术活,实在是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不过,好在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做“惯性”,因此在脱手后,它倒也飞得像模像样,砸到了那两个蒙面人的身上,效果明显地……让他们停了一下……
没有杀伤力,是棉被的缺点,但好歹比枕头强上一些。只是,如今手中空无一物的我,这下该怎么办?!
就在局势非常地不乐观的时候,突然,从破开的窗外又飞身进来一个身影。我紧张地屏息盯着,敌方还是我方?!
答案下一秒便揭晓。
两个黑衣人栽倒在地上,应怀文站在他们身后,绷得紧紧的脸在窗外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冷峻,可看在我眼里,却是越发的亲切。
想也不想,我飞快地扑过去,揪住我的救命稻草,然后扭头往窗外张望了下,问道:“楚辞他们呢?!”这两个老江湖,不会连要回来救我都不知道吧?
身后一阵沉默,久久没有回答。狐疑的转过头,却见应怀文低着头看我,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眨眨眼,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指,到他眼前晃了晃。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抓住我乱晃的手,却又看了我片刻,然后突然地弯下腰,接着我眼前一晃,转眼,人已经被他扛到肩上,在屋脊上飞奔。
我本想大喊一声,停!却在张嘴的那一霎那改变了主意,转而用双手迅速捂住嘴,唯恐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
我肚子里只剩最后一点清水啦!!怎么连这点也不放过!!我愤愤然地想。
不远处的火光照天烧,而应怀文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屋顶上一片片的黑色屋瓦飞快地从我眼前一一晃过,仿佛电影中的快进。而后,眼前忽然一空,黑瓦白墙迅速地从视野中向后退去,减远渐小。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偶尔漏进一丝远处救火的嘈杂人声,却又很快被风声盖过,徒剩映红半边天幕的火光兀自跳曜,像是一场怪异的默片。
突然,几声突兀的破弦声撕开风声,传入我的耳里,下一瞬,尖锐长箭划破夜空,仿佛从黑暗中幻化而生一样,快得看不清楚。扛着我这个包袱,应怀文的动作却不见迟缓,身形灵巧地避过支支利箭。而我,在一片头晕目眩中,不甚清晰地看到几支火把,还有几名暴露在火光下的弓箭手。
心往下一沉。我隐隐想到,藏匿在黑暗之中的人,怕是更多……
就在这时,仿佛是幻听一样,一声微细的破弦之声在一片箭啸声中奇异地传到心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期而至,眼都来不及眨一下,我飞快抬起头,只见一支白羽劲箭,速度极快地朝我的面门飞来。
生死一瞬,我满心骇然,竟极没出息的,被吓得做不出反应。正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声脆响,迎面而来的长箭被一个不明物体撞偏了方向,尖锐的箭尖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划落耳边一缕长发。
千钧一发!
心刹那间落下,落回胸腔里无法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刚松口气,另一支箭紧接着破空而至,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袭来。这样微妙的角度,应怀文若是闪躲,射中的,毋庸置疑便是我。若不是这一箭的目标是我们,我几乎要为这样精密的计算叫好。
无法避开,应怀文便就着落势,稳稳落回地上,以此躲过那支长箭,而后,轻轻地把我从肩上放下来。
脚尖着地时,我胃里正翻江倒海,一手捂嘴,忍不住想吐,却从眼角余光中,看见一旁的弓箭手挽弓搭箭,箭尖直指我们二人,于是咬咬牙,强忍了下来。
应怀文一手扶着我,一手在我背后轻拍,我一边深吸几口气,胃里的情况终于稍微好了些,正要转过身,却听见从背后传来一声叹息,淡淡的,却似有着无限的惘然,然后,一个温和儒雅的声音响起,语气仿若闲谈一般惬意,可听在我耳里,却仿若惊雷在头顶炸响,全身血液霎时凝固。
“应爱卿啊,朕赐给你的东西,你就这样,拿来招呼朕的羽箭吗?”
愕然转过头去,几步之外,高高火把下,一名青年头戴玉冠,长身而立,嘴角噙着春风一般的微笑,眉眼温和地注视着我们俩,一手平摊着伸出,手心之中,摆着一个小小的物件,约摸是刚才用来击偏羽箭的东西,火光之下,泛出莹红的润泽光芒,可爱至极。
竟是个田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