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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御风而行 不役于物(上) ...

  •   齐世穿过两道月门,远远地便望见园中亭角上装饰的大红绸缎,在一片灰瑟中格外醒目。他停下脚步,愣愣地看了一阵,心间渐渐黯然,想起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年轻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的挣扎和忧郁。

      若有所思地伫立了片刻,齐世皱了皱眉,脚步一转,往园子西南角的书房走去。

      园中的西南角,在齐世八岁进齐王府时,还只是堆放杂物的角落。几间柴房,又简陋又凌乱,常日里连下人都不太出入,却是齐御风三不五时要做客的地方——关禁闭。

      齐世想到这不由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他突然想起那时柴房前皂荚树上长长的皂角,随风轻轻摇晃,很是有趣。

      就是因为这些皂角……

      就是因为这些皂角,所以自己才会去爬树,所以才会从树上下来时,无意透过紧锁的柴房的窗,看到一名穿着红衣的男孩,大约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很美,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堆凌乱的茅草上,神情淡然而惬意,闭着眼就好像睡着了。

      ——这里不是挺好的么?你不喜欢吗?我倒是很喜欢的。
      ——以后我把这里改作我的书房好了。这比齐老头那个死气沉沉的书房可要好多了。

      他想起那名男孩说的话,他说话时透过缝隙看着自己的眼睛,还有他看着自己时一直一直的笑容,心里稍微轻快了一下,却马上,又被更甚的沉重,一点一点的压下去。

      跨过院门,守在外的侍卫喊了他一声“齐副将”,齐世对他们笑笑,脸上的梨涡加深,显得有些稚气未脱。然后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人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唤道:“进来吧,齐世。”

      他推门而入,目光透过置物架,看见自家将军一袭白袍站在书桌前,正低头看着桌上的东西。走得近了,才发现桌上摆的不是书也不是画,而是一个个的小盒子。

      “齐世,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挑一个吧。我正犹豫着,不知道选哪个好。”齐御风抬起头对他笑笑。

      齐世凑的进了些,这才看见原来那些盒子里装的东西,竟然都是些首饰。“这是……”齐世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摆上自家将军的书桌。

      “哦,这都是要送给她的。”齐御风抬头眨眨眼,又低下头挑选。

      齐世想了想,问:“既然全都是以后要送给夫人的,为何还要挑?”

      这时齐御风正要拿起一支金步摇,听有此问,瞥了齐世一眼,摇头叹道:“齐世啊,你怎么一点情趣也不懂,这是新婚礼物。”说着拿起金步摇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皱着眉摇着头放下,口中念念有词:“不行不行,太轻了,她肯定不喜欢。”

      齐世静静地杵在一旁,看着自家将军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这些女子的饰物他是一点研究也无,只看得出面前这些都是非凡之品,再多,就真的一点也看不出了。

      “送这个?嗯……是够贵重的,可是……会更喜欢金的吧?不过话说回来……”齐御风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盯着齐世看了片刻,而后击掌笑道,“对的,都送给她好了,还挑什么挑。”说着就准备把盒盖都盖上,可转念又一想,“不对不对,这样不行,要都送了,她那天肯定连一眼都不会给我,还是挑一个……一个就好……”

      齐世默默听着,心间莫名的越发沉重,一咬牙,干脆出声打断:“宫里方才来了急诏,请将军速速进宫议事。”

      “嗯?什么?”齐御风刚刚正在掂量一对金镯,心思不在谈话上。

      “宫里方才来了急诏,请将军速速进宫议事。”

      齐御风这次听清了,却皱起眉,看向立在旁边的齐世,“一定要去么?”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语气。

      齐世丝毫不为所动,“宫里来了急诏,请……”

      “好,停停停,停!我知道了,知~道~了~。您,请不要再说了,我去就是。”齐御风叹了口气,无奈妥协,眼神却继续在案桌的首饰上看来看去。

      “将军平日已经不去上朝了,现在只是一个急诏,怎么也这么厌烦呢?”齐世笑起来显得稚气的脸庞,此时板起脸来说教,竟也十分严肃。

      “就是因为推不掉,所以才烦啊~你看平时上朝的事,我烦过么?”

      “没有。”齐世一脸正经道:“因为您从来就不去。”

      齐御风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哈哈一笑,“哎呀,世世,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可就失了意境啊。”言笑间没有一丝被人戳穿的尴尬。

      “既是无情趣之人,自不知何为意境。还有,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齐世头微低,一幅恭敬的模样,和他说的话完全不相似。

      “原来世世在记恨这句话啊……”齐御风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齐世干脆沉默,神色姿势未变,嘴却抿得死紧死紧的。

      室内沉寂片刻,而后只听一声喟叹,齐御风瞥了一眼齐世摇头道,“还真是开不得玩笑……诶,世世,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齐世头更低了一些,“宫里急召……”

      “哎,知道了知道了,”齐御风简直无语,揉揉额角,“你先去准备,我马上就到。”

      抱拳称是,齐世转身推门而出,只留下齐御风一人在屋内。长身静立,嬉笑的神情慢慢从脸上敛去,唯剩嘴角似有若无的轻笑弧度,扬手隔空击开窗扇,窗外一朵独梅在枯枝间若隐若现。

      仿佛想到什么,温柔的笑意漫漫染上眉眼间。曲指敲了敲额头,齐御风脸上显出几分无奈之色。

      季寥你说,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夜不长,梦亦多。

      多希望只是我多心……

      ――――――――――――――――――――――――――――――――――

      身旁,纯白马儿不耐地刨了刨马蹄,晃着脑袋打了个响鼻。齐世伸出手拨了拨马鬃,一边安抚出云,一边冷眼看着周围的嘈杂。

      被急召而来的朝中官员,尽数皆是一幅匆忙的样子,可该有的排场,仍是分毫不减,四马车驾,八人大轿,如云从仆。反观己身,一人两马,便已是自家将军的全部仪仗,站在此处,仿若鹤立。

      ——战场于我,所为只是与他兄弟之情,此一足已,官场再与我无干。
      ——人生,为人则为生。至于为身外之物所累者,如何可称为人?

      看着缓缓落下的夜幕,齐世脸庞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泛出苦涩,浅浅的天真笑涡消失在暗淡的光影中。

      高爵厚禄,多少人求之而不得,可是在他眼里只是累物,还不若一丝真性情来得可贵。只是偏偏有人,用尽所有心计手段,妄想以他所淡泊之物为绊,却不知,既然漠不在乎,如何为绊?

      自己偏偏也愚蠢。

      妄想两全,却是两难。

      心绪煎熬了半夜,齐世独守灯烛,看着屋里或坐或靠或卧睡得昏乱的众人,久久无法成寐。

      一直到四更天过,齐世终于有了些困顿睡意,可未及入睡,便被宫人唤醒。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就已恢复清明。起身步出屋外,一片死寂的黑,肃风寒气砭肌,齐世恍然地想起北地的冬夜,冷得比这还要尖锐,却有属于北地的烈酒、烈火作陪,还有那些枕戈待旦、笑谈戎马的日子……

      他想着,脚步转过照壁,便看见自家将军手里牵了出云,正转头看他,火光照在脸上,清澈双眼沉稳平静,浅浅微笑淡定从容。有一瞬间,齐世几乎错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曾经,自己还只是个小厮,手中似乎还拿着挑起的灯火,将军这样看着自己,然后,沉声轻问,齐世,可愿随我一起出征?

      “将军……”心中一动,齐世喉间低低唤出两个字。

      齐御风笑了笑,翻身上马,“走吧,齐世。天亮就出发了。”

      ――――――――――――――――――――――――――――――――――

      手握缰绳,齐御风策马立在一旁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急行的军队,若有所思。

      大军扬起的漫天黄尘,被猎猎寒风一卷,仿若直上九霄。他扯了扯手中的缰绳,心思却落到贴在自己马靴内侧的小刀上。当初那把引得两人争执不下的小刀,如今却像宝贝一样被他带在身上,虽然说,季寥从不曾接受,可自己却从来都当作是她的物件,只是放在自己这里而已。再怎么说,当初也是买给她的……所以说是她的,也不为过……吧?

      被自己的思绪惹得有些失笑,齐御风深幽如潭的黑眸泛出一丝温柔的涟漪,却很快的,又沉寂了下去。

      那……你的主人呢?她跑哪里去了?

      齐御风几乎是懊恼地回想起,自己撩起帘帐对着空空的床榻遍寻不到人时的浓浓失落,而随后才恍惚记起的,那辆反向而驰、在某个模糊的街巷与自己错身而过的马车,更是让自己霎时悔得要吐血。

      难道真会是她?

      齐御风不下十遍地问自己。

      除此似乎没有别的解释了。只是……自己出征的事情根本毫无先兆,决定亦是下得万分匆忙,她如何知道的消息?

      淡淡转头望向那座已然看不见的城。

      季寥啊季寥,还有多少的你,是我不知道的?

      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卓尔不群的、与季寥一起笑闹的、用包容眼光注视着她的那名男子。这个人,自己曾经多次派人去查,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虽然并无意要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他对季寥的态度,或者诚实一点地说,是季寥对他的态度,不像过往那些一笑而过的事情,可以丝毫不在意。

      这次,会是又和他有关么?

      虽然没有证据,齐御风却直觉地这样觉得。

      前前后后的事情叠加到一起,齐御风心里开始有些不爽。不对,是很不爽。可转念一想,忆起自己吻她时她生涩的反应,心情又一下好转。

      无论如何,她会是自己的妻。

      无论如何。

      收回远眺的目光,眼神落回面前蜿蜒的队伍,心思也渐渐转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以如今的局势,当务之急是解决西策军中空悬的帅位,可却又偏偏,非要让他带上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两万人马。

      目的真的,只是出于考虑自己行事方便与否那么简单么?

      拉了拉缰绳,齐御风驱马奔下高地。

      两万人,对于西策军而言是不多,可,对于京畿的守备呢?

      足以扭转形势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御风而行 不役于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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