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分篮子放的鸡蛋 ...

  •   饶是父亲这样见惯风浪的人,此时也不免显出些诧异,只是那一时失控的表情,很快,便又被一片平和取代。

      “御林军本有五万,分别驻守在四个城门外,然而之后却由于北门外驻扎了北策军,原来的守军便分到西郊和东郊去,西郊的御林军也因此增加到两万。而如今这般一换,御林军只剩三万人,五万北策军却一个不少。相爷可知,陛下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祈双继续轻问。

      我心里恍然大悟。大概,小双从看到我手腕上虚绕的绳子之后,便明白了我要借绑架为事由出逃的意思,于是如今正很稳妥地,帮我把真相捅出来。不由得有些欢喜,我之前就头疼着,不知道怎么把事情说个清楚。

      父亲的眉角跳了跳,大约猜测到了缘由,然而神色却还是很平静,沉吟半响后道:“向秉鸿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这样的事……”

      我听得有些雾水,这人我不认识,但是测度了下,应该是西郊御林军的统领的说……

      “向秉鸿么?”祈双哼笑了一声,眼神冷了下来,“严相不觉得,您与此人,从结识到赏识,事情都有些太巧了么?”

      许是被祈双一语挑明了要害处,父亲身子轻轻震了下,无言良久,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某人有心安插到城防营的?目的,就是要趁此,削减我手里的兵权?”

      祈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此人是谁,严相与我心知肚明,也毋需说开。原本,他所顾忌的,便是严相手里握有的京畿守卫的兵权。只要这兵权一日不除,他所处之位就一日不得安稳。如今这一招偷天换日既出,双方之兵势优劣互换,严相以为,他还会容得下您么?”

      父亲眉头蹙起,沉默不语。祈双看在眼里,想了想又说:“如此大事,自是不容草率,严相不妨先派人去查探一下,确定之后再做应对,如何?”

      以父亲处事谨慎的性子,这话自然正中他的心意,便也不做推托,唤出带来的暗卫,细细吩咐了几句。

      ---―――――――――――――――――――――――――――――――

      站在寒风之中等消息,自然是件令人很纠结的事情,因此祈双便建议我们到她在南郊外的别庄去。父亲本还有些迟疑,却在我的怂恿下点了头。就是嘛~~挡风避寒有吃有喝,哪点都比种在这儿吹凉风的好!

      本以为在场人员不过区区几个,没想到父亲和祈双分别一抬手,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呼啦啦的涌出两批人马。我心下大汗,偷瞄了一眼祈双,暗自庆幸,好佳在她有来,否则先不说我铁定失败的盘算,恐怕韩家父子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祈双的别庄倒是不太远,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只是鉴于实在是又冷又饿又困,我完全顾不上参观她的家产——之一,随便吃了点点心填填肚子,便在祈双书房的暖塌上找了个角落猫着,昏了一般的睡死过去。

      再醒过来,很有点不知今夕是何昔的感觉,像是死过一回般,四肢里流动的,是所有疲惫惶然退去后的慵懒和惬意。

      窗户纸外罩着一层光,透进来就带了点昏黄,漫漫的染上梨花木案。这样阴沉沉的天,竟也能有看见阳光的放晴时候,我想着微微一笑,胸口不知缘由的气闷也散去了些。

      往暖暖的云锦绸被里缩进去几分,我点着自己的指尖发呆——我自然是不会连自己换了地方也不知道,只是待遇甚好,也无甚堪虑,不妨赖着——却在这时听见外间传来一句话,祈双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只是在这样安静得连檀香冉袅都堆滞的时候,我又醒着,于是仍然清晰地字字入耳,“事已至此境地,严相仍是执意要回么?”

      暗哑低沉,仿若打破魔咒的真言。

      我骇然,瞪着满室的寂然。

      父亲久久没有回答,也许是默认。我惊恐的心情缓缓地、又收了回来。

      是我忘记了。

      父亲,不是我,不是那个怯懦消极的季寥,不是那个胆小怕死自欺欺人的季寥,不是那个遇事便下意识想逃避的季寥,不是……

      真正的勇者,是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我突然想起这句话。

      宁可迎战而死,亦不愿不战而逃。我做不到。却也自私的,不能让父亲做到。寒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知道什么是温暖之后,生生的,贴着血肉的,一寸寸剥离……

      所以,不让他走。

      “相爷这样做,难道不替小姐想想?”祈双轻轻地问,语气很敷衍,像是廖尽道义一般,无所谓得到怎样的回答。

      我垂下眼,有几分了然。祈双,应该一直都希望这些占据我心思的人,从未出现吧?她一定觉得,我就像是突然被抢走了一样,所以每次提起他们才会那么不屑和厌恶。

      父亲回答得有些艰难,“涵儿她……我不带走……”然后我听见他吁出一口气,下了决心一般地说:“你们,是认识的吧……”

      问句,却很肯定。我微微瞪大了眼。

      “你,其实是来救她的吧?若我没有猜错,涵儿的药馆,也是你帮的忙。”

      此时我很想再发明一个新词,因为吃惊二字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境。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却猛然发现别人其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失败该怎么写,我不需要别人教。

      父亲说着忽然低低笑了笑,“有些事我也无需明说吧?你的眼神,瞒得过她,瞒不过我。若我将涵儿托付给你,你会好好待她的吧?”

      我心下大汗,这算是什么?托孤吗?!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刚离开的床,甚为庆幸自己早了一刻起身,否则此刻,很有可能摔断脖子。

      不等祈双回答,我撩起隔开内室外室的布幔,缓缓开口:“覆巢安有完卵,爹爹不知道吗?”

      我披着貂裘大毛氅,缩脚站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父亲。

      ---―――――――――――――――――――――――――――――――

      当直视着父亲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带不走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比我还要坚定,纯粹而凝重的黑,仿佛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决定。但我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可很快我就发现,没有用。

      父亲很清楚回去的后果,也知道唯一的退路。对这样清醒的人,所谓的诱之以利晓之以弊,用来说服他完全没有意义。

      信念,在很多时候都是笑话一般的存在,因为它常常在现实面前溃败得一文不值。可,若当你运气极好的,遇上那个特殊的例外时,它却会强大到,令你战栗。

      还有恐惧。

      这样淡然而坚定的决心,仿佛预示着不可避免的死别。

      我很多时候,是任性的、自私的、孩子气的。于是侧过头,我看了看祈双,而她,深深地回视我。

      本来的一句戏言一般的方案,到最后竟成了最为现实的手段。

      虽然我知道,这样也许更糟——冠以拯救之名的扼杀。

      收回目光,我无言看着父亲笔直垂落的广袖,静静地等待。昏黄黯淡的光影斜斜的落入,等待也变得漫长而压抑。

      然后——颈后劈下一个重重的手刀,我眼前一黑,倒下前脑中闪现出最后一个念头。

      丫的,被黑了。

      ----――――――――――――――――――――――――――――――

      ……怎么会这么颠?

      ……脖子怎么会这么痛?

      ……脖子?……痛!?

      晕阙前的场景,霎时,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中,我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弹起来,要暴走的状态,却在看见对面而坐的那人时,突然刹住,怔愣着,久久无法回神。

      我,毋庸置疑,正在马车内。驶向哪,我不知道,但是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我却是知道的——应怀文。没有一丝易容的,应怀文。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好不容易发出声来。

      “受人之托,和他们一起送你去潼月。”

      受人之托?他们?!潼月?!!

      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坐在我身边的人。一个女子,双十年华,人很美,很美,尤其是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顾盼间不经意就多了几分撩人的妖冶……可、可,问题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昏在祈双手里,我会以为我再再次,被绑票了。

      冲到车门边,一手拉开,我终于看见熟人。

      胸臆间一股名为愤怒的火,慢慢地,卷着火舌,升腾起来,“楚辞,你家主上可有什么解释么?!”我冷笑道。

      楚辞向来不待见我,这从上次的合作中我就知道了,现在他更是连一个眼神也不给我,一边驾着车,一边拿出一个信封,随手一扬,扔到我怀里。

      你以为我是圣人吗?!你以为我不敢扁你吗?!

      我怒了一小会,可不知为何,气势又突然瘪下去。低了头,看向静静躺在怀里的信封,薄薄一片,封面上整洁得只字未留。

      打开来,里面只有一张纸,展开,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寥寥写着几句话,或者说,一首诗,数来不过二十个字。

      扫一眼开头,我就没有再往下看,多么没意思,滚瓜烂熟的一首诗。可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没有把它揉烂、撕碎、踩扁——虽然我明明很想。

      可最终,只平淡地吐出两个字——“狗屁。”

      对的。狗!屁!

      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呵,项羽就该过乌江,这在小学作文里就写得不爱写了!你们怎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呢?!

      这不也对仗得很么?!

      狗屁!通通都是狗屁!我恨恨地从牙齿间磨出这句咒骂。

      楚辞刚才只是瞥了我一眼,现在干脆转过头来看我,神情是掩不住的诧异,大概觉得这样的话,比刚才那个单词还过分,实在是不符合我的身份。

      我冷冷斜眼看他。去他的狗屁身份呢!然后把手里的信纸连同信封,用力的拍到他胸口上,讥诮道:“收好。你家主上的墨宝,外面可没有得买的。”

      楚辞跟不上我思维的跳跃速度,愣了愣,回过神来快手快脚的叠好,珍而重之的放到怀里。我冷笑着看他收好,然后道,回去。

      声音很轻。

      楚辞又愣。也许是以为自己幻听,也许又跟不上我的思维,再也许说明他智商不够,或者也许他在想我到底是想干什么。总之,他停了马车,抿着唇,看我,不说话。

      哪来那么多耐性和你蘑菇!伸出手,我一把攥住他的领口,眼微微眯起,“回。去。”

      一字一顿。我想这次他应该听得很清楚。

      他抬起眼,平静的与我对视。你以为,你才刚出南庄么?他说,眼神里不带任何情绪。或者,你以为,上元城到南泽郡,半个时辰就一个来回么?

      南泽郡……什么意思……曾听严子何说过,从南泽地界到上元,至少要一昼夜,可是……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昏睡那么久?!

      轻轻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楚辞冷漠的看我,说,不信么?那你不妨看看那个。

      朝那方向看去,一块不起眼的小石碑立在路旁杂草间,经年累月雨打风吹,斑驳而残破,碑上的字被岁月冲刷得模糊,却还是看得出痕迹,“南泽郡界”几个字,依稀可辨。

      紧攥着楚辞衣领的手无力的松开,颓然地收回。跌坐回车内,冰冷的车壁挡去视线一角,连着那块石碑一起遮住。

      我已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楚辞仍不依不饶的质问我。

      回去?你以为,现在回去有什么用?该开始的早开始了,该结束的也结束了,能活着的自然活着,死了的也是死了。还是你以为,一切按着你的安排就皆大欢喜了?你难道,一直就这么自以为是?你可知,主上为了你做了多少事?若没有主上,你又能做成什么呢?现在,你也是靠着主上的保护才得以离开,我实在是想不出,你到底有什么凭借,能这么自以为是呢?

      多么尖锐而刻薄的话,可偏偏,又那么真实,真实得,让我无可反驳。是啊,我,到底有什么凭借,能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安排,就能皆大欢喜呢?

      失神地看着自己摊开在膝上的手。掌心中,空无一物。

      我明明,这般没用,连自己的幸福,都得不到,握不住。

      仰起头,我强忍着,不许自己哭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分篮子放的鸡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