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十年灯》晨晓·萧遥

9、章八·风云变

　　源稚生的神智已经模糊，针头扎入手臂的瞬间他才清醒过来，过量的肾上腺素被注射进他的身体，确保他能够撑过最艰难的一段。
　　药物把他仅存的体力聚集起来，他勉力睁开眼睛，看见下方茫茫的大海，层层叠叠的黑色海浪拍打在各种建筑物上，东京的西面，黑色的富士山变成了红色，滚滚的岩浆正顺着平缓的南坡向下流淌。
　　乌鸦收回注射器，开始清理源稚生的伤口，源稚生默默坐在椅子上，近乎呆滞地看着下方的人间地狱，些微的火光映在他眼里，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怀抱着微渺的希望来到高天原，想和他的弟弟和解，然而他没有等到他的弟弟，和他相逢的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终究还是一场空。
　　“稚女，我们都回不去了……么？”他发出近乎呻吟和梦呓之间的低声。

　　乌鸦知道现在情况很危急，可以说是糟透了。
　　在红井一役，为了杀死神，龙马贤一郎和宫本志雄两位家主阵亡，连带着还有蛇岐八家的大部精锐。而在看起来本没有什么问题的谈判中，猛鬼众借着海啸后发制人，本家在新宿区的所有精锐几近被全歼，风魔小太郎阵亡，大家长重伤……而且精神创伤很严重。
　　“报……报告！”小干部拿着手机跑过来，脸色惨白。
　　源稚生茫然地抬起头，乌鸦替他说，“请讲！”
　　“猛鬼众控制了新宿区各个交通枢纽，袭击了岩流研究所和犬山制造所。目前两处……全部沦陷。”小干部咬了咬牙，“宫本泽在气象局发来消息，大气和地质状况彻底失控，地壳在半个小时内下沉了半米多，最严重的情况东京会带着附近的大片区域沉到海面地下……”
　　“神即将苏醒！”乌鸦打断他，“长话短说别啰嗦，没别的事了就滚。”
　　小干部连连擦汗，“宫本博士提醒说，高天原原址地壳变动剧烈，可能会重出水面……完毕。”
　　所以说以后日本又会多一个小岛喽——如果今夜过后还有日本的话。
　　乌鸦应该笑的，然而他笑不出来。就像滔天的巨浪就在眼前，你在心里吐槽他来势汹汹像个欲求不满的母老虎，却清晰地知道下一秒自己就将被它兜头淹没——无能为力。
　　这样想，真是让人泄气。

　　源稚生沉默着盯着手中的长刀，一时间那个苍白的少年的影子又从他的身上淡去，留下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乌鸦。”源稚生开口，语气沉凝，“电接政府内线，让他想办法和昂热校长联系——把卡塞尔本部的力量引入东京的控制中心。”
　　“这是要向学校本部求助？”
　　“依靠家族的力量已经彻底搞不定了，这是人类和龙族的战争，必须联系一切力量。”
　　“是！”
　　源稚生的大脑高速运转着——宫本博士的提醒很笼统，源稚生不会和乌鸦一样以为只是地壳隆起那么简单，和高天原在一起的还有很多原始城市，那是神代的城市，按照古裔的传统，死去的族人会被制成类似木乃伊的尸守来守卫这座城市——那些东西是不死的，一旦那些东西露出水面……他们的目标会是环太平洋航行一周么？
　　这种要命的时候竟然有音乐响起，源稚生恼火地接过自己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突然愣了一下。
　　“孟桥安”
　　源稚生眯起眼睛，想起那个深沉如潭水的卡塞尔同窗，记忆中那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性格跳脱成绩好，发起神经来神的本部精髓，两个人没什么深交，源稚生却总觉得那个人对自已有诡异的防备。
　　“喂喂喂，源稚生？”对面的人话音里竟然还带着笑意。
　　源稚生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是本人就好了。”对面的语气悄然沉下来，让人想起冷厉的刀光。
　　“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别问没营养的问题打断我——第一，我知道你们人手不够了，但你至少调三十个人去海莹人工岛支援，我不要你们的精锐，但必须是混血种，从现在开始我接管东京湾海防，直到学校来接手。”
　　源稚生沉默，不置可否。
　　“第二，八王子市里留了一架直升机，如果过会儿蛇岐八家完蛋了，”男人的话毫不留情面，“你逃命也好赴死也好，可以无条件调用它——这是我给你的报酬。”
　　“明白了，我会从执行局调一个组去海莹人工岛。”源稚生干脆道，“你是谁？”
　　“你们这群理科生就是神转折……我是谁？我是人类。”那人的声音又吊儿郎当起来了。
　　“那么真名。”
　　“橘家长子。”对面的人低声说，一字一顿，“橘久安。”
　　下一刻，电话里穿来干净利落的忙音。

　　“乌鸦。”
　　乌鸦默默站近一步，方便听指示。
　　“执行局还剩几组？”源稚生问。
　　乌鸦心算了一下，回答：“精锐有三组、四组、七组和十组，五组还剩下8人，后勤有十二组。”
　　源稚生抬起眼睛，眸中刀光一闪而逝——执行局每个组正好30人。
　　“派十二组前往海莹人工岛。调关西支部进东京。”
　　“是！”乌鸦低喝。
　　“源氏重工。”源稚生喃喃，“岩流研究所和犬山制造所之后，源氏重工是最后的据点，回去加强防卫。”
　　“大家长亲自坐镇，定能据守本家。”
　　“不是我回去，”源稚生看着乌鸦的眼睛，“是你回去。”
　　乌鸦一脸懵逼，源稚生淡淡地说，“但凡还有什么别的人，也不会是你，但现在只有你了。”
　　这话说的……更让人泄气。
　　“你回去和夜叉接头，四组、七组和十组镇守源氏重工，五组留在这架直升飞机上，我给你控制三组的权限，必要时刻可以撤离源氏重工机动作战——但必须保证辉夜姬不落入敌手。”
　　“我去找学校……以后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乌鸦僵着脸，笑都笑不出来，“老大……你这是在托孤啊。”
　　然而这种时候，源稚生突然笑得很轻松。
　　两个人默默对视，一个微笑一个呆滞，最后源稚生从容地把最高权限的黑卡放进了乌鸦手里，长出了一口气。
　　“都交给你们了。”
　　乌鸦最后的记忆，是源稚生缓缓展露的微笑，是那么生无可恋的表情。

　　同时同刻，海莹人工岛边缘整整齐齐地站着十二个人，他们中有男有女，一样的黑帽白袍手持黑伞。他们的身后是两组纵列排开的黑衣人，黑衣人们默默地检查枪支弹药火箭筒。
　　两支队伍在风雨中是如此的安静，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宛如海浪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人工岛上空孤零零地盘旋着一架直升飞机，直升飞机绕着人工岛打转，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靠窗而望，把海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人工岛将迎来尸守潮。”少年低声说，“但尸守的数量超过了我最大胆的估计，我们人手不够。”
　　他身后站着身穿深红色风衣的女人，正慢条斯理地把手机塞回手包里，“刚刚同样的话你说过一遍了……别担心，人手的事已经解决了。”女人一向冷淡的声线里带了点笑意，“也真难为你扔下你那个小女朋友跑到这里喂鲨鱼。”
　　“我说过了山本同学只是我同桌。”少年冷声说，严肃得对不起尚带稚气的脸颊很不相符，让人想到……一只张牙舞爪的狼狗幼崽。
　　女人默默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不知道这位小少爷又发什么神经现在的小孩真是越大越难管……她转头询问身旁琥珀色双眼的年轻姑娘 ，“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少主。”
　　“可是敌人数量上增加……何况你们家那十二个‘精锐’里，还有一个才十七岁呢。”女人皱眉，也显出了一点点担忧，“确定没问题么？”
　　“再多尸守，只要保证他们乖乖聚集起来，一千个和三千个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大小姐别看不起墨微年纪小啊……”年轻姑娘向少年撇撇嘴，做了个鬼脸，“奈良还没墨微大呢！”
　　“安倍理央，不要拿我的年纪开玩笑。”少年抬起眼来。
　　琥珀色双瞳的姑娘气定神闲地反讽：“请叫我理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