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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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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塔特隆拿出盒中的钥匙,对着阳光晃了晃,笑道:“一把钥匙,你在暗示我该换扇门了吗?”
拉斐尔抬起头,耸了耸肩。
梅塔特隆看不懂拉斐尔的眼神,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眼神中没有恶意,应该说,拉斐尔的眼中从不会有恶意。
梅塔特隆将钥匙放回盒中,轻轻推上盖子:“很漂亮。谢谢。”
拉斐尔目光瞥见梅塔特隆隐隐紧握盒子的手上,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引开话题:“现在的地狱怎么样了?”
梅塔特隆收回心绪,将盒子放进口袋:“地狱的发展速度远远超乎我们预想。”
两人一起回到客厅坐下,进入正题。拉斐尔这次来,当然不只是为了一棵月桂树这么简单。
梅塔特隆道:“……这次去自由集市,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矮人、精灵甚至人类魔法师的数量比起百年前不止翻了近一番。”
拉斐尔点点头:“堕星之战后天堂和其他种族的联系骤减,贸易量也一直在下降。而地狱在形势基本稳定后,就向精灵和矮人敞开了大门。”拉斐尔道:“天堂和地狱的情况完全不同,即使同处于黄金时代。天堂能完全自给自足,百亿年前进入黄金时代后一直处于黄金时代的顶峰。而地狱的黄金时代是靠以矿石出口为主的贸易撑起来的,迅猛但脆弱,这棵大树的根基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稳固。”
梅塔特隆微微皱眉:“有一点我不太明白。精灵和矮人都信仰着父神,所以一直没有公开与地狱建立贸易关系,其实只需要天堂一句话,就能切断他们和地狱的联系。”
“地狱的环境是很恶劣的,如果切断了与精灵和矮人的贸易关系,食物很快会成为最致命的问题。人口锐减,然后就是动荡和混乱,为了生存而战争……”拉斐尔盯着自己的指尖,片刻对梅塔特隆微笑道:“而且,我们毕竟曾经是兄弟。”
梅塔特隆心中一顿,摸了摸鼻子道:“是我考虑欠缺了。”他不是没见过那样的场景,模糊的记忆中,在粮食欠收的年份,为了一碗米,亲兄弟也能争得头破血流。地狱的安稳繁荣,对天堂来说或许并不只是威胁,无论从理性还是感性上。
拉斐尔笑着摇了摇头:“堕星之战后的几次谈判甚至战役,说来可笑,最后争的无非都是利益。无论是地狱还是我们,都咬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利益不肯放。”
梅塔特隆敲了敲扶手。地狱自然不肯松口,而对天堂而言,不肯放手的比起利益,或许更关乎信仰。
“这次地狱主动提出谈判邀请,而父神赐下耶路撒冷,或许算作是……各退了一步吧。”
梅塔特隆左手握拳,撑着下巴:“也只有并行,才有机会各退一步。”
拉斐尔赞同的轻轻点头,问道:“乌列尔说,这六百年里天堂的财政都是你在负责?”
提起这事,梅塔特隆颇有些怨念的看着拉斐尔:“我对这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前一百年,米迦勒差点捏碎我的骨头。”
拉斐尔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吧好吧,我会尽快完成交接的。米迦勒只会对亲密的人露出这样坦诚直率的一面。对其他惹他生气的人,他连表情都不会变半分,更别说费力捏碎骨头了。”
梅塔特隆想了想,似乎真是这样,就像被米迦勒骂得最多打得最惨的向来是加百列……
“咳咳。”拉斐尔停住了笑,咳嗽几声,皱了皱眉头,绕在他脖子上的白蛇也不安的醒来,吐了吐信子,缠绕到他的手臂上。
“还好吗?”梅塔特隆关切的问道,从冥府回来后,拉斐尔一直处于莫名的虚弱中。
拉斐尔点点头,打趣道:“看来离开天堂太久,我也有些不习惯了。”
梅塔特隆配合着轻笑。
拉斐尔在冥界六百年肯定发生了某些所有人都不愿提及的事,而现在梅塔特隆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或许与拉斐尔将钥匙交给他有关。
“冥府……”拉斐尔缓缓开口,盯着墙上各色的宝石,思绪像是飘回了久远的时空:“冥府是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父神创造的,用来安放死去人类的灵魂以及司掌灵魂轮回的地方。冥府是一片虚无,只有一条长长的河,没有源头也没有河尾,人类的灵魂就飘荡在这条河上,待洗涤去罪恶与尘埃,重归轮回。所以冥界即便如地狱永夜,也不需要灯火,因为那些在河上飘荡的灵魂就是冥府不灭的光。”
“所以我喜欢人类,他们的灵魂就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闪闪发光,又不像天使的灵魂炽热得难以触碰。”拉斐尔的表情很温柔,眼里就像盛了灵魂之光的冥河,他停顿片刻,转头问梅塔特隆:“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讨厌人类?”
梅塔特隆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关于喜欢人类还是讨厌人类的这个问题,从那次在生命树下和米迦勒的匆匆交谈后,他就不太愿意再提及。米迦勒在六百年前说的话他没有忘,也忘不了他那时冰冷的眼神。天使对人类复杂的情感,或许并不仅仅因为人类,还因为那痛彻心扉的一战。
梅塔特隆低下头,抿了抿唇:“我……”
“唔!”
梅塔特隆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就被拉斐尔的一声闷哼打断了,他转向拉斐尔,惊恐的看到拉斐尔蜷着身子,手捂住眼睛,而鲜血正从指缝中渗出。白蛇扭动着,不断吐出信子舔去从拉斐尔的指缝中渗出的鲜血。
“拉斐尔!”梅塔特隆连忙扶住他,摊开手掌,掌中凝出金光,像一个茧缠绕着拉斐尔,给予保护。
“我没事。”拉斐尔缓过了口气:“是乌列尔,是他的眼睛,他在强行使用审判的权力……”
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被逐出伊甸园,而拉斐尔和乌列尔也受到了惩罚,拉斐尔被拔去六扇羽翼,堕入冥府,而乌列尔的双眼被剥夺了审判的权力。
“……他要把一个堕入黑暗的灵魂拉回光明中来。”
“乌列尔!快停下!”米迦勒大声喊道。
乌列尔一动不动的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身后浮现十字、剑与天平相交运转的纹章,他盯着孩子灰蒙蒙的双眼,而自己的眼中正流下血泪,顺着脸颊下巴一直滴在白色的衣襟上。
“再这样强行使用审判的权力你会瞎的!”
“呃!”乌列尔猛地闭上眼睛撇过头,象征审判的纹章顿时破碎,他眉头紧锁,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而眼前就像蒙着一片迷雾,他镇定的抹去脸上的血泪,拿出眼镜戴上,回头对米迦勒道:“不行,我没办法把他的灵魂拉回光明中来。”
乌列尔怀中的孩子努力转动眼珠看向躺在另一边的血肉模糊的父母和妹妹,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不甘的阖上了双眼。
“他死了。”过了很久,米迦勒轻声道。
乌列尔没有说话,小心翼翼的将这个瘦弱的孩子的尸体平放在地上。这个孩子的灵魂已经堕入黑暗,而天使的力量再强大也无法治愈挽回黑暗的灵魂。
米迦勒极为平静的看着这个孩子稚嫩的脸,内心的愤怒、悲伤和绝望似乎也被这死亡吞噬了。
他抬起头看向四周,鲜血和人类的尸体铺满了大地,而那一锅野菜汤还架上火上,沸腾的“咕噜”声在这一片寂静中都显得如此的刺耳。
他和乌列尔顺着血腥味到这里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可怖的景象。
“他们都死了。”米迦勒喃道。
不知是不是神特意而为,所有种族的血液都是一样的颜色和味道。米迦勒仿佛又回到了红海战场上,脚下踩着无数染血的羽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天堂与地狱间,天使和堕天使们不断倒下又不断站起,而他除了杀戮,无能为力。
“这不像是人类能做到的。”乌列尔走到米迦勒身边道。
米迦勒低头,他的脚边有一小堆被风吹散的异样沙粒,他用鞋尖碾了碾道:“他们应该是从第一城市逃出来的居民。”
“……难道是该隐一路追杀他们直到这里?”
“极有可能。”
“呵,这么说来他倒是自己主动在收拾残局了?”
“但他也杀了这些人类。”米迦勒道:“比起收拾残局,他倒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毫无理智的复仇。”
乌列尔沉吟片刻:“无论他的本意是什么,总归也是为我们省了些麻烦。”
米迦勒沉默不语,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转头问乌列尔道:“你的眼睛还好吗?”
乌列尔推了推眼镜,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不过……”他看向那个刚刚死去的孩子,表情严肃:“如果他的灵魂是被该隐染黑的,我肯定我能将他拉回来,但现在看来,他的灵魂……更像是在降生前就被黑暗浸染了。”
米迦勒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难道是有人趁拉斐尔混乱的时候趁虚而入,偷了冥府的灵魂?”
“一般时候,冥府的所有灵魂都在拉斐尔的掌控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解释。”
两人表情更加凝重。按拉斐尔的统算,人界有二分之一的人类灵魂被该隐及他的后裔沾染了,但如果有人在拉斐尔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偷走了冥府的灵魂……人界被染黑的灵魂数量恐怕不止二分之一——光明与黑暗的天平在人界悄然倾向了另一端。
又或者在亚当和夏娃经受不住撒旦的诱惑吃下禁果时起,人类已经注定了由光明堕入黑暗的前路。
“会是地狱吗?”乌列尔猜测。
米迦勒摇摇头,皱眉道:“不太可能,地狱不会在这种时候与天堂交恶。这大概也是撒旦做的好事,利用该隐还不够,再要添上一笔吗。”
“所以现在……我们要继续搜寻该隐的行踪吗?”乌列尔问道,而米迦勒盯着自己的鞋尖,久久没有回答。乌列尔沉默了很久,像是寻求一个能安慰自己的答案,又忐忑的问道:“所以现在,我们还能挽回吗?”
米迦勒抬起头,太阳正高高挂在空中,漠然的看着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悲欢离合,像一个清醒的旁观者:“让父神来决定吧。”米迦勒轻声重复道:“让父神来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