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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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的恶魔顶着散发出浓烈酒香的陶罐，擦身撞到米迦勒的肩膀，笑嘻嘻的转身说了句对不起，欢快的跑开了。
米迦勒默默拉紧了斗篷，抬头望着直泻而下的巨大瀑布，从第二狱，直至第七狱——如他曾说的那样，地狱的一只脚刚踏入黄金时代，路西法就迫不及待的在第二狱建造了一个更为宏伟华美的利维坦之泉。飞流的轰鸣响彻整个地狱，和矿区的敲击声和熔炉沸腾的咆哮声一起，推动这个巨人大步向前。
看到这样繁荣的地狱，身为天国副君，米迦勒肯定自己绝不是高兴，但也称不上是生气不安。地狱发展的速度比他预想得更快，相对的是在堕星之战后发展陷入停滞的天堂。虽然天堂仍稳居于黄金时代的最高峰，但以这样的发展速度比，地狱很快就会追上，甚至超越天堂。
想到这里，米迦勒皱起了眉，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梅塔特隆。梅塔特隆正抬头望着瀑布，还有围绕着水流飞行的三条黑色巨龙，他们展开的苍白骨翼上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在迎风飞行时优雅的切开气流，烈烈生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龙。”梅塔特隆目不转睛，忍不住的感叹道：“实在是……太美了……”
米迦勒看到梅塔特兴奋到泛红的脸颊，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抬头看着那三条黑龙，解释道：“龙族久居于深渊之北，不生不死，从虚无中诞生，是唯一能往返于虚无与现实间的种族。最年长巨大的龙族展开骨翼时，能覆盖半面天空。”
梅塔特隆转头：“在天堂没有关于龙族的记载。”
“因为他们的诞生出乎父神的意料。”米迦勒道，又发觉这样的说法有哪里不对，有些尴尬，顿了顿，补充道：“当我们完全了解龙族时，会把关于他们的记载放入木星天图书馆的。”
梅塔特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龙族会和地狱联手吗？”
米迦勒摇摇头：“龙族不屑与任何人联手。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从虚无中诞生也将于虚无中消亡。”他拨了拨自己棕色的额发，戴上兜帽，卸下所有任务和职责，明亮的微笑道：“走吧，去看看六百年后的自由集市。”
米迦勒和梅塔特隆这次来地狱，算不上是公事，也不能说完全是私因。停战协议被悄悄提上议程，大天使们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资料，核算筹码，米迦勒也结束了六百年的长假，重新接手天国副君的工作。这次和梅塔特隆一起来地狱，一方面是为了勘察地狱实力，另一方面则是——嗯，光明正大的约会。虽然现在，米迦勒化作人类少年，他十分瘦弱，略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梅塔特隆则化作了四十岁时的‘以诺’，两人站在一起，不像情侣，倒像是一对父子。
自由集市上的卖家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路上已经有三个小精灵缠着梅塔特隆，让他买一把糖给‘宝贝儿子’了，米迦勒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梅塔特隆倒是自然，一枚旧币换一把糖，都装进了米迦勒的口袋，梅塔特隆剥开剥离糖纸，把玫瑰花形的透明糖果塞进米迦勒的嘴里，清新的花香与甜味在嘴里弥散开来，米迦勒抿了抿嘴，笑道：“味道很像六百年前你让我尝的那勺果酱。”
梅塔特隆道：“我记得你那时皱眉了。”
“我记得我掩饰的很好。”
“……原来你真的皱眉了。”
“……”
两人对视，表情都变得有些纠结古怪，沉默十秒，又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米迦勒亲密的挽住梅塔特隆的手臂，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看着他：“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看到我就会脸红。”
梅塔特隆眨了眨眼：“我现在也会啊。”
米迦勒认真的看着梅塔特隆，现在的他比平常时候沧桑些，但一样的充满魅力，深邃的绿色眼眸中盛满温柔的光，就像沉寂的古老岩石上长出的第一棵生机勃勃的苔藓，或是生命树舒展的叶片，也像恒星风掠过黑暗天空时诞生的绚丽到让人窒息的极光。天使都说光之君主米迦勒的金色眼眸是全天堂最美的，像珍贵的宝石，又缀着满天的星芒；米迦勒却觉得，梅塔特隆的眼眸是最美的，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纤尘不染，只是装满了生命与希望。
米迦勒愣愣的撇过头，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你脸红了。”梅塔特隆凑到米迦勒耳边，声音里含着笑，轻轻握住米迦勒挽着他的手。
米迦勒佯怒，侧头微微瞪了他一眼。梅塔特隆把握时机，迅速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米迦勒瞪大眼睛，张了张嘴，脸颊的红很快蔓延至脖颈。
在一旁的小精灵立马把糖果丢回包裹，拿出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跑到两人面前，眼睛闪闪发着金币的光：“这位先生，为你的爱人买一束红玫瑰吧！”
米迦勒：“……”
六百年前，米迦勒拉着年轻得不像话的梅塔特隆的手走在拥挤的自由集市；六百年后，换作梅塔特隆拉着米迦勒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米迦勒紧紧握着梅塔特隆的手，看着他的背脊，怀里抱着一束红玫瑰，嘴里含着花糖。他突然发觉自己可以这样走到永远，人群熙攘，但他什么都可以不想不顾，只需要看着一个人的背影。
原来站在一个人身后，是这样的感觉。
米迦勒开始相信自己是真的爱梅塔特隆了。
“到了。”梅塔特隆停下脚步，米迦勒走到他身边，面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堕天使和恶魔，还有精灵和矮人，围绕着穿过旧利维坦之泉的飞流，舞步节奏各不相同，却一样的充满欢乐：“利维坦之泉。”
第五天的利维坦之泉在新的利维坦之泉建成后就停止了运行，覆盖整个广场的魔法阵也已经撤离，这是白银时代的尾巴，黄金时代的头颅借以更宏伟的瀑布与更洪亮的轰鸣与之相连。
两人挤到利维坦之泉旁，梅塔特隆还记得六百年前那个狼狈的使不出简单屏障的自己，他看着米迦勒笑道：“设计建造利维坦之泉的人肯定没见过利维坦的真身。”
“见过利维坦真身的大概只有父神、撒旦和贝希摩斯。”米迦勒扬眉道：“她的沉浮足以倾覆海洋。”
梅塔特隆惊讶：“连你也没有吗？”
“利维坦比贝利亚更早离开天堂，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万岁？”
只有一万岁的米迦勒，那是多遥远的时光啊……梅塔特隆有些小嫉妒，他参与米迦勒的岁月只有短短六百年，而天使军团中随便拉出个双翼天使都是跟着米迦勒征战过万年的，更别说他的双生子加百列，还有……路西法了。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响，广场上的声音很快沉寂下来，连自由集市上吆喝的卖家和讨价还价的买家也停下了交谈，连利维坦之泉也停止了运行，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天空，地狱的所有灯光从第一狱开始依次熄灭，第七狱的中央钟楼顶端的灯光最后熄灭后，地狱七层全部归于黑暗和沉默。
米迦勒感觉到梅塔特隆握紧了他的手。
天空中央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清冷的蓝色光芒很快照亮了站在广场上的每个人的脸，然后，光点开始分裂成更小的光点，向外蔓延，不紧不慢。米迦勒紧盯着满天的光点，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终于，像萤火般流动的光点布满了一小面天空，半面天空，然后是整面天空——地狱的整面天空——点亮了整座地狱。
终于，人群中爆发出第一声欢呼，所有的沉默都在一瞬被点燃。
“星图……”米迦勒望着天空，失神的喃喃道。
“快！看南边的那颗星！那颗就是曾经象征着爸爸灵魂的星！”梅塔特隆听到身边有人说道，他转头，看到一个堕天使满脸的激动，骑在他肩上的小恶魔仰头看着满天的光，呀呀的笑了。这对于恶魔和年轻的堕天使而言只是难得一见的华美景象，但对于每颗随光耀晨星堕落的星辰而言，却是最珍贵的回忆。
“看呐！”又有堕天使指着一处激动的喊道，激动的声音中带上了哭腔：“那是光耀晨星！是曾经象征着路西法殿下的明星！”
梅塔特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东方天空有一颗已经不存在的星，它的光举世无匹，率领着诸天三分之一的星辰，高贵而傲慢。
“这是一万年前的星图……”米迦勒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那时堕星之战还没有打响，路西法也还没有拖曳着三分之一的星辰堕落。”
“是……贝利亚？”梅塔特隆轻声问道，仰望着这些他陌生却又近在咫尺的光，只有曾为光之君主的贝利亚在堕落后仍能布下这漫天星辰。
米迦勒点点头。他太熟悉这副星图了，熟悉到他能叫出每颗星曾对应的天使的名字。然后他见到了那两颗星，孤独的挂在星图边缘，黯淡得不易察觉：“不，这不是堕星之战前的星图。”他愣愣的看着那个方向，最初和最终，贝利亚和艾泽瑞尔，在暗与光的边缘交汇。
天空在一小时后重归黑暗，温柔的灯光从第七狱开始重新亮起。冰冷遥远的星光已经散去，现在照亮地狱是不需要恩赐，属于所有地狱居民的希望之光。
更强烈的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响彻地狱。
贝利亚站在第一城市的瞭望台上，站在离地狱的天空最近的地方，风鼓动他宽大的衣袍，带来震动足下城市的欢呼，吹落兜帽，撩起过长的额发，露出苍白瘦削的脸和映着最后微弱星光的灰色眼眸。宇宙中只有两位天使拥有这样的灰色眼眸：神将自己的一只眼睛送给了艾泽瑞尔，让他阅尽邪恶与罪恶，而在死亡前，他将这只眼睛交给了双生子沙利叶；神的另一只眼睛则送给了贝利亚，让他看遍宇宙中的善良与美好。
最后的星光从天空一隅褪尽，灰色也从贝利亚眼中褪去，浓重的黑色再次充盈他冷漠的眼眸。
“生日快乐。”贝利亚转头，对站在身边的路西法道，懒惰的堕天使嘴角带着笑意。
“你看到了什么？”
灯光层层上升，像盘旋的渺小萤火汇成的河流：“希望。”
路西法扬起嘴角：“这个词，真是太适合现在的地狱了。”
“贝利亚殿下，路西法殿下。”
两人转身，瞭望台之下站着个极美丽妖娆的女人，身上破旧的麻布衣服和沾满脸颊的灰尘和血污遮不住她魅惑的眼睛。她侧身，身后是一群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的人类，他们满脸的疲惫，甚至需要木杖支撑住虚弱的身躯，一齐抬头望着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的两位堕天使，眼中是对未来的期待与惶恐。
“欢迎来到地狱。”路西法微笑，高高在上，一如君王俯视他的新臣民：“莉莉丝，以及来自人界的……神之骄子。”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廿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