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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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隐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到沙利叶身边坐下，他又灌了口酒，眯起眼看着在篝火旁狂欢的人群，突然笑起来：“你看，他们像不像围着烛火打转的飞蛾？”
沙利叶没有说话。他现在难得没有遮住眼睛，如同灰烬的双瞳隐藏在黑暗中，漠然看着光明处的人类，在他眼中清晰映出他们的灵魂，漆黑得几乎融入夜色。
“你在怀念天堂吗？”该隐问道。
沙利叶没有否认：“离开一个地方时感到痛苦悲伤，往往不是因为怀念，只是因为依赖。”
该隐轻笑：“那要怎样才能摆脱这种依赖呢？”
沙利叶转过头看着眼神迷离的该隐。该隐的灵魂是属于撒旦的，他没有办法控制该隐的灵魂，却也使得该隐成了极少数能与他对视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沙利叶道：“虽然觉得已经足够成熟可以离开它，但甚至只要一点难以察觉的气味都能唤回所有的情感。”
“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天堂呢？”该隐嘴角笑意更浓，继续问道。
沙利叶没有再回答，沉默的转过头，重新绑上绸带，遮住了自己伴随着死亡和欲望的眼睛。
该隐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紧抓着胸口，像是要把内脏都咳碎一般，手脚不停抽搐，身体一歪倒在了沙利叶身上。沙利叶习以为然，用魔法帮该隐缓解痛苦，轻轻托住他的脖子，让他低着头，该隐依然在咳嗽，但脸色好了不少。或许过了三分钟，他才止住了连续的咳嗽，然后开始呕吐，所有喝下肚的酒又被吐了出来，带着浓烈的酒精气息，直到吐到没有东西可吐，他又呕出一口血，才结束了折磨，喘着粗气扬起头，无力的靠在沙利叶肩上。
“明知道吃不了地里生长出的食物，喝不了谷物酿成的酒，又为什么要喝呢？”沙利叶毫无起伏的问道。
靠在他肩上的该隐大笑起来，他的声音还带着颤抖：“我喜欢这个答案。”
沙利叶轻轻拍着该隐的背，抬头望向满天星斗，该隐也抬起头：“如果地上的光太亮，会不会遮住星光？”
沙利叶嘴角弯了弯，大概是嘲笑该隐的异想天开：“火焰会灭，而我们永远存在。”
该隐撇了撇嘴。
他的目光从头顶的星辰移向东方的地平线，却发现有哪里不太对劲：“沙利叶，那是什么？”
“嗯？”沙利叶转头，正好看到黑暗的地平线上窜出巨大的火焰，足以吞没一座城市，瞬间遮蔽了东方的所有星光，又在下一瞬完全消失，干净得人以为只是一瞬的幻觉。
沙利叶噌得站起来，看着火焰消失的地方，眉头紧锁：“是米迦勒。只有他能在一瞬间就压制住所有的火焰和光。”
该隐也缓缓站起来，十分平静：“是第一城市的方向。”
“看来天堂已经发现他们了。一个不由自己掌控的新种族生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父神不会允许这样的存在。”沙利叶看向对此毫不知情的人群：“只是毁了第一城市还不够，米迦勒如此谨慎，肯定会继续寻找剩余的居民。”
该隐轻蔑的冷笑：“漏网之鱼。以为逃出第一城市我就杀不了他们吗。杀死以诺的帮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过要加快速度了。”该隐轻声道，拔出匕首，走向人群，结束这场最后的狂欢：“我的事，人界的事，还由不得天堂插手。”
米迦勒和梅塔特隆回到天堂的第二天，神慷慨的送给了米迦勒一份礼物，一座名为耶路撒冷的城市，坐落于第四天，与旧城的四大街区遥遥相望。
耶路撒冷的风格与旧城浮华繁复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层层而上的白色建筑像虔诚朝圣的人群，朝向主城中央最高处的白色庙宇，另一棵生命树被移植至此，巨大的树冠遮住一半圆顶，引入城中的清澈河流环绕着轻灵的白色庙宇，支流在街道间穿梭，将整个城市联系在了一起，城里种满了白色的木绣球，花常盛不败，象征希望的白色花朵团簇在绿叶间，又轻盈的拥着稳重的石刻建筑，将耶路撒冷装点为一座简朴却优雅温柔的城市。
但让所有人着意的并不是风格，或者城市本身，而是它的名字——耶路撒冷——和平之城。在这个时候，赐予这座城市这个名字，含义不言而喻，这是神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做出选择。这让原本对停战协约不抱希望的天使重新燃起了希望，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准备停战协约的最终签订。
神赐下耶路撒冷的第七天，米迦勒作为第四天的执掌者，耶路撒冷的城主，理应邀请所有天使共同庆祝这座新城的诞生。这一天，整座天堂都沉浸在欢悦的气氛中，其他天使虽然不知道那份敲着地狱之王印章的邀请函，却也由这座城市的名字隐约猜到了一些缘由。至于七位大天使，已经开始提前庆祝停战协约的签订了，既然这是神的选择，那就是既定的事实，经历了近万年的对持，这场消耗战终于将要迎来一个结果。
天使的狂欢丝毫不比人类的严肃冷静，高浓度的醇酒被整瓶整瓶的灌下肚，梅塔特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酒量有多差，很有自知之明的放下了酒杯，另一个停下酒杯的是米迦勒，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卸下平日的架子，闹成一团。
拉斐尔坐在梅塔特隆边上，他的白蛇一头扎进了酒瓶里，再爬出来时，已经是醉得摇头晃脑，迷迷糊糊的缠上梅塔特隆的手臂，过了会儿才发觉不对劲，又慢慢悠悠的爬回拉斐尔手臂上，吐了吐舌头，闭上眼睛开始呼呼大睡。
梅塔特隆笑了：“它的伤已经痊愈了吗？”
“看今天的表现，是痊愈了无疑。”拉斐尔又喝了口酒，无奈的摇了摇头。
六百年前，拉斐尔离开天堂，直到三年前才带着奄奄一息的白蛇回到天堂，这音信全无的近六百年中发生了什么，他从未提及，也从未有人问及。
“看来我确实不是个好老师。”拉斐尔突然转移了话题。
“嗯？”梅塔特隆疑惑。
“只是六百年，你已经成长到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梅塔特隆愣了愣，回忆起六百年前自己刚到天堂的情形，不由得苦笑。
“以及我的祝福也晚了六百年，”拉斐尔调皮的眨了眨眼：“你们跨越了更漫长的时间，终于在此时此刻相遇。”
梅塔特隆抿了抿嘴，微笑得真诚，举起酒杯与拉斐尔轻轻相碰：“谢谢。”
酒意过半，梅塔特隆悄悄绕到门外。清爽的凉风吹来，还带着远处天使的欢笑，吹散了空气中甜腻到让人沉浸其中的香气，几缕光线透过生命树树叶的间隙照在他的脸上，梅塔特隆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明白我为什么说能让天使喝醉也是件难事了？”米迦勒带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梅塔特隆回头，米迦勒双手负于身后，笑得有些狡黠。
“只是看来以后，要改成，让出梅塔特隆之外的天使喝醉也是件难事了。”梅塔特隆自嘲道。
米迦勒笑起来，走到梅塔特隆身边，展开翅膀：“陪我去上面坐一会儿吧。”
梅塔特隆点点头。
米迦勒牵着他的手，飞到庙宇顶端的十字架上坐下，收回翅膀，俯瞰整座耶路撒冷。
“真美……”梅塔特隆感叹道。
“是啊。”米迦勒轻声道，靠在梅塔特隆肩上，目光由耶路撒冷渐渐转至与它相望的旧城：“我在考虑重建旧城。”
梅塔特隆一愣：“为什么？”
“旧城的第一个街区，永恒街区，是在一百一十亿年年建成的，”米迦勒道：“那时狂妄的将它命名为永恒，又怎么会想到，一百亿年这么快就过去了，它也到了改用‘旧’称呼的程度。”
“我倒是觉得，”梅塔特隆道：“旧城和耶路撒冷，就像两个时代在遥遥相望。那里是你一百一十亿年的回忆，而这里将创造从今往后的回忆。”
米迦勒沉默许久，轻声道：“听上去不错。”
他仰起头，望着如琉璃般纯粹的天空，一百亿年前如此，一百亿年后依然如此。
而他们已经改变。
“梅塔特隆！”加百列中气十足，醉意也十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她左手拖着两把木椅，右手持剑，气势汹汹，指着梅塔特隆大喊道：“你给我放开米迦勒！”
梅塔特隆看着那带着寒光的白色细剑，肩膀肌肉一僵，下意识收紧了搂着米迦勒的腰的手。
米迦勒好心的低声提醒：“她喝醉了。加百列殿下喝醉了，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梅塔特隆：“那……为什么不阻止她喝酒？”
“因为不让她喝酒，她也什么都干的出来。”米迦勒耸耸肩。
梅塔特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梅塔特隆你快放开我哥！给我滚下来！”加百列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啊！我要跟你决斗！”
周围不出乎意料的响起了鼓掌声和叫好声，其中又以再一次成功的把加百列灌醉的乌列尔拍得最起劲。
……他就知道座前天使扎堆的结果只能是更不靠谱！
“我赢了哥哥就归我！”加百列继续向梅塔特隆喊道：“我输了……我堂堂神之左翼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刚过爆发期的天使！”
“万一输了，米迦勒就归梅塔特隆吗？”乌列尔在一旁幸灾乐祸。
“胡说！”加百列怒道：“万一输了，哥哥当然还是归我！”
米迦勒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一本正经的鼓励梅塔特隆道：“加油。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米迦勒的鼓励确实有用，梅塔特隆突然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如果我赢了，能要一个吻吗？”他眨了眨眼，心情澎湃，语气轻松，却红了耳朵。
米迦勒微微一笑，在梅塔特隆唇上落下一吻，他听到天使们在起哄，还有加百列气急败坏的叫喊，看到梅塔特隆深邃而呆滞的绿色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去吧，我的骑士。”
米迦勒俯看梅塔特隆落到加百列面前，身形稳重，已经看不到六百年前那个飞得摇摇晃晃的年轻天使的影子。
金色光芒在梅塔特隆掌中凝结成剑，他像模像样的举剑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加百列怒气冲冲的放下椅子，一抹嘴，剑锋直直向他冲去。梅塔特隆堪堪躲过，翻转手腕挡住下一击，一层薄但坚韧的风紧紧覆在光剑的剑身上，减弱了加百列一击的力量，反让他借力跃至加百列身侧。
米迦勒颇为得意。只是六百年，梅塔特隆已经能熟练使用他至高的权力，即使在不擅长的剑术上，也能发挥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四大元素只在最合适的时刻出现助力，丝毫不差。
但得意很快变成了更深的忧虑。
梅塔特隆和他们都不同，天使属于天堂，而梅塔特隆的心里还装着人界。他清楚的看到梅塔特隆见到诺亚时眼中闪烁的光，还有抱着新生的闪时近乎失控的激动，他不愿意去见玛士撒拉，但米迦勒知道，他还是深爱着玛士撒拉的。升为天使后，梅塔特隆渐渐丢失了身为人类时的大部分记忆，但那些属于人类的浓烈情感却未随记忆消失。
天使要度过如此漫长且沉寂的岁月，本不该有这样浓烈的情感，但米迦勒从未觉得这对梅塔特隆而言是什么坏事，他怀有其他天使所没有的热情和期冀，为发展陷入停滞的天堂带来新的活力。
但从人界回来后，米迦勒却开始担心，这样浓烈的情感最终会让他无法在天堂和人界间作出抉择——如果最后，真的到了要在两者间作出抉择的地步——据贝希摩斯推测，已有至少二分之一的人类被黑暗浸染，这么大的规模，神不可能坐视不管，他只是在等待，等待忏悔，或毁灭。
梅塔特隆与加百列的决斗胜负已分。只一千岁的梅塔特隆，到底还是比不上加百列的老练。
只是加百列还没来得及得意，就醉倒在了踏步上前的乌列尔怀里，于是三个大天使起哄的对象转为了加百列和乌列尔，乌列尔抱着呼呼大睡的加百列，骂骂咧咧的和他们闹成一团。梅塔特隆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松开手掌，剑身重新散作光，他抬头看向米迦勒，有些懊恼和无奈，米迦勒在瞬间收回情绪，回以微笑，轻盈的落到梅塔特隆面前。
“我要失去你了。”梅塔特隆苦笑，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米迦勒没有说话，只紧紧握着梅塔特隆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廿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