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君》商棠

20、廿

　　野兽的低吟在海水中传荡，哼着只有他们知道的歌谣，歌声缓缓传到光都无法抵达的海洋深处，一个甚至一眼看不尽头尾的身影动了动巨大的头颅，仔细听着歌中的每一个音节，直到最后悠长的收尾结束，她又缓缓低下头，摆了摆强劲的尾巴掀起浪潮，周遭的水托起她庞大的身躯，送她向海面游去。

　　梅塔特隆立刻伸手，金色的光芒迅速铺展开，挡住如高墙般汹涌而来的巨大浪潮，他见识过贝希摩斯原本的模样，预想到利维坦身躯的庞大，可没有想到她还没有出现在海面就能掀起这样疯狂的浪潮。浪潮撞上屏障，短暂停顿，梅塔特隆轻轻放下手，水墙随着他的动作被平稳的安放回海洋。

　　浪潮退去后，梅塔特隆惊讶的发现海中央出现了一座小岛，而且这座小岛还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越来越接近他们。然而到临近海岸的地方，那座小岛又快速变小沉回海面之下，最后探出海面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漂亮女人，深色的长卷发披在肩上，深紫色的眼睛与贝希摩斯有九分相似，却又比贝希摩斯多了些睥睨和阴郁的气息，拒人千里之外。

　　“利维坦。”米迦勒低声对梅塔特隆介绍道，脸上的表情比见到贝希摩斯时紧张了不少。

　　利维坦踩着海沙慢慢走到岸边，手里拿着一枚海螺，一双腿仍浸在海水中，接触到空气的皮肤快速变得干燥，嘴唇甚至已经起皱。

　　“介绍一下，”米迦勒后退一步，指向梅塔特隆：“梅塔特隆，天国宰相。”

　　“呵，天国副君和天国宰相，你们这个组合倒也是有趣……”利维坦抱胸，上下打量着梅塔特隆：“天使？怎么还有人类的气息？”

　　“我曾经是人类。”梅塔特隆展开翅膀，然后收回，微笑道：“很高兴见到你，利维坦殿下。”

　　利维坦是地狱七君之一，梅塔特隆称呼她为殿下确实不过分，倒是利维坦听到这个称呼恍然大悟：“殿下？原来贝利亚和路西法他们两个小东西还没把我从七君中除名，我这算明白你们今天为什么会来找我了。”她举起手里的海螺晃了晃：“说，是谁想出这个主意，让贝希摩斯来做说客的？”

　　米迦勒和梅塔特隆对视一眼，自然避过了这个话题，米迦勒道：“不先问问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需要。”利维坦断然拒绝：“天堂的事，地狱的事，哪里的事都跟我没关系。你们可以滚回天堂了。”

　　米迦勒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停顿，轻咳一声继续道：“是关于天堂和地狱的停战协约，贝利亚向天堂提出了谈判邀请，天堂也在认真考虑这次谈判，但地狱还没提出正式的邀请……还有决定天堂和地狱命运的一票掌握在你手里。”
　　利维坦傲慢的抬起下巴，点了点头：“最后一句话倒是听得挺舒服的。”

　　米迦勒微笑。

　　“但是天堂和地狱的命运如何又关我什么事？”利维坦继续道。

　　米迦勒表情一僵。

　　梅塔特隆似乎明白米迦勒见到利维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严肃了，他接过话题，十分公式化的微笑道：“利维坦殿下，你知道，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战争不但破坏了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关系和正常的贸易文化联系甚至还影响到精灵、矮人和人界的正常发展，在这个全新的时代，我们都认为天堂和地狱作为……”

　　“所以呢？”利维坦懒洋洋的提高声调，打断梅塔特隆接下去的。

　　“……所以现在的情形已与一万年前大有不同，如果天堂和地狱之间再次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作为与天堂联系最为紧密的人界极有可能受到波及，而你也极有可能再次被卷入战争之中。”刚才米迦勒和他提到，从天堂到地狱，从地狱到深渊，从深渊到人界，虽说是神的旨意，但也是利维坦自己想要摆脱天堂与地狱间的纷扰和战争。

　　“你是觉得我们的副君殿下没有能力把战争范围控制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呢……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把打扰我的家伙都吞进肚子里呢？”利维坦真诚的问道，听上去倒像是威胁。

　　梅塔特隆强笑。

　　“过来。”利维坦看着梅塔特隆，出乎意料的向他勾了勾手指。

　　梅塔特隆略有迟疑，向前迈了半步，就被米迦勒伸手拦住，微微皱眉，梅塔特隆低头看着快到鞋尖的海水，又看向笑得高深莫测的利维坦，默默的收回了那半步。

　　“呵呵，聪明的决定。”利维坦鼓掌道，转向米迦勒：“除了你那两个宝贝弟弟，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护着别人。”

　　米迦勒理所当然道：“梅塔特隆只有一千岁。”

　　“哦？你是觉得我在欺负他？决定天使力量的可不是年纪，而是权力。”利维坦眯起眼睛：“梅塔特隆——次于王座者，他的权力可在你之上。”

　　梅塔特隆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但他只有一千岁。”米迦勒依然道，和六百年前的语气没什么差别。

　　利维坦哼了声，不再和米迦勒讨论他过剩的保护欲，目光重新落到梅塔特隆身上：“好吧，免得被说我欺负晚辈，我就再给你一次说服我的机会吧。”

　　“一次？”

　　“一句话。”

　　米迦勒握了握他的手，这是他们之间最简单的语言。梅塔特隆轻轻回握，闭上眼睛思考片刻，睁开眼睛认真对利维坦道：“我可以把你和贝希摩斯的名字记载入天堂的史册。”

　　利维坦的瞳孔倏地放大。

　　“我是天之书记，是除了父神之外唯一有这样权力的天使。”

　　利维坦脸上的表情由震惊渐渐变成惊喜又变成无奈，她沉默了很久道：“没想到你真的能说出让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梅塔特隆，你确实比那些天使都有趣多了。”

　　梅塔特隆暗自松了一口气：“我的荣幸。”

　　“但是，”利维坦道：“我不会主动跑到地狱告诉他们我同意签订停战协约，如果他们来寻求我的意见，我会告诉他们我不反对。”

　　“放心，他们肯定会来寻求你的意见的。”米迦勒微笑道：“同意与不反对只有一线之隔。”

　　“你知道我脾气不怎么好，不要得寸进尺。”

　　米迦勒与梅塔特隆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利维坦，让她松口已经是不易。

　　“还有这个。”利维坦将海螺抛给梅塔特隆，梅塔特隆伸手接住，利维坦看着他身后的沙漠道：“把这个扔回去。”

　　梅塔特隆看着掌中的海螺有些疑惑。

　　利维坦已经步入海洋，重新化作巨大的野兽掀起巨浪后沉入海底。

　　“其实……”梅塔特隆转头对米迦勒道：“贝希摩斯的话还是有作用的吧？”

　　“他们都强大到不愿认输。”米迦勒道。

　　梅塔特隆若有所思。他摊开手掌，一阵轻风拂过，稳稳的托起海螺飘向沙漠的方向。

　　“梅塔特隆。”

　　“嗯？”

　　米迦勒严肃问道：“为什么……利维坦会接受这个条件？”

　　“天堂的史册中没有他们的名字，甚至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曾在天堂，和你们一起生活过。”

　　米迦勒看着梅塔特隆。

　　梅塔特隆顿了顿：“我想，比起生存和自由，他们更想要的是存在的证明。”

　　米迦勒愣住，张了张嘴，最后笑着点点头：“父神把你带到天堂，不但是你的幸运，也是天堂的幸运。”

　　梅塔特隆不解。

　　“全新的时代将要到来。”米迦勒没有直接回答，张开翡翠色的翅膀，身后是完全露出海面的巨大朝阳，米迦勒回头，不知道是在看朝阳还是海洋，语气中含着轻松的笑意：“走吧，我们该滚回天堂了。”

　　梅塔特隆也笑起来，展开翅膀随米迦勒飞上天空，在穿越云层前停顿了数秒，回头俯瞰朝阳笼罩下的温柔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