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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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勒踏入天堂的瞬间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梅塔特隆有些尴尬的抱着两卷价格不菲的精灵布料，向在一旁等待许久的雷米尔点头致意。
雷米尔向两人行礼，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米迦勒转身，带着歉意对梅塔特隆苦笑道：“看样子我要去处理些事情。”
梅塔特隆连忙摇头：“那……我回第七天了。”
米迦勒微笑点头。
梅塔特隆抱着两卷布有些晃晃悠悠的展开翅膀往上飞去，米迦勒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第一天之上的云层中后，脸上的微笑立即垮了下来，换回了往日的表情。
他脱下斗篷搭在手臂上，问雷米尔：“领头叛乱的天使现在关押在第二天吗？”
雷米尔跟在米迦勒身后，垂目答道：“是。另外，加百列殿下已经将左侧军团全部调回了第七天的驻地。”
米迦勒点点头，吩咐道：“明天开始，先将三分之一右侧军调回第七天。”
“是。”
雷米尔看着米迦勒单薄的背影，斟酌许久缓缓开口道：“米迦勒殿下……”
“别说话。”米迦勒挥手，轻声道：“我很累。”
雷米尔一愣，即使在最信赖的部下面前，米迦勒也很少表现出疲惫，他就像他的剑一样坚韧，不肯暴露任何弱点。雷米尔不知道米迦勒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疲惫，也知道不该问，只默默的放慢脚步拉开与米迦勒的距离。
第二天的执掌者是拉斐尔，但是与拉斐尔愉悦稳重的气质完全相悖的天使牢狱也建造在第二天，用来关押罪不至堕落——用天堂特色的说法——在信仰的道路上迷失的天使。神相信，他们的灵魂能再次被救赎，重归圣洁。但堕天使和恶魔却认为没有罪是可以被原谅或救赎的，所以地狱没有牢狱，一旦触犯底线，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只有死亡。
米迦勒独自走进天使牢狱，孤独的脚步声回旋在牢狱中。天使牢狱中没有酷刑和折磨，没有哭喊和求饶，只有一片虚无，一片足以让所有人发疯的虚无。确实有天使在虚无的绝望中找回信仰，重回天堂，但更多的天使在虚无中崩溃，堕入地狱。
战无不胜，无所畏惧的米迦勒现在却像是用了一个世纪的勇气，才往前踏出那一步。他停在了牢房前，深深呼吸，才道：“我只需要一个理由。”
被关押在牢狱的‘领头叛乱’的天使神色憔悴，虚弱的趴着，但在听到米迦勒的声音时仍支起上身，大声嘲笑道：“理由？米迦勒，你需要什么理由呢？路西法堕落时，你也曾用圣剑指着他的心脏，苦苦求他的一个理由——这就足以安慰你那圣洁高贵的灵魂吗？！”
米迦勒闭上眼睛，沉默许久，再次开口时语气平静：“伊齐莱尔，给我一个理由。胡编乱造的也好，不合情理的也好——我只需要一个理由，就可以让你离开这里，你依然会是我的先锋队长，依然是我信赖的部下。”
伊齐莱尔愣了愣，在看清米迦勒的眼神后，难以抑制的大笑，挣扎着站起来：“米迦勒！谁能想到呢，我们的副君殿下在牢狱里求一个背叛他的天使给他一个背叛他的理由！”
米迦勒没有愤怒，握紧双拳，沉默的看着他很久，所有情绪都在眼中慢慢蕴积，久到伊齐莱尔觉得他金色眼中的星尘都满溢了出来。
“……伊齐莱尔……”米迦勒语气中多了某些不该存在的脆弱的因素：“伊齐莱尔……你跟随了我一百亿年，从后备军到先锋队，我还记得你加入天使军团的时候只是个刚刚一千岁的双翼天使，我亲手把剑交到你手里……”
“杀死我吧，”伊齐莱尔冰冷的打断米迦勒的话：“这样你就可以再次欺骗自己，再没有人会背叛你。这能算作是一个理由吗？”
米迦勒死死盯着伊齐莱尔的眼睛，右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寒意从心脏开始蔓延，像是被硬生生掐死了希望。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必须有人被牺牲。”伊齐莱尔的眼中除了嘲弄，又从更深的地方生长出同情和敬仰：“所以，为了您的荣耀，请杀死我吧，米迦勒殿下。”
一颗星从恒星天陨落，还未至红海，便燃烧殆尽了。
每颗恒星都是一位天使，恒星的陨落即是天使的堕落，恒星的消亡即是天使的死亡。
米迦勒提着剑从牢狱中一步步极缓慢的走出，每一步都像是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控制住让它，让它落到既定点上，才能让人察觉不出他的犹豫甚至慌乱。
雷米尔认出米迦勒手中的是伊齐莱尔的剑，剑身的一面镌着象征米迦勒的红色十字与金色天平的纹章，另一面是天使军团先锋队羽翼之刃的纹章。
“天使军团右侧军先锋队队长伊齐莱尔对煽动天使军团叛乱的事实供认不讳，在对父神的忏悔中自裁了。”米迦勒从牙缝中挤出每个音节：“父神已经听到了他的忏悔，原谅了他，原谅了所有曾被黑暗蛊惑的天使。”
“……是。”雷米尔知道，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天使军团，所有参与这次战争的天使都会原谅自己，然后重新成为忠诚的战士。
他们也知道，有些不允许改变的事已经被改变，或许再也无法挽回。
天使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纯白的荒漠，红得有些不真实。米迦勒抬起手腕，雷米尔自然的避开目光，伸出双手接过米迦勒递来的剑。
米迦勒抬头望向圣殿的方向，又伫了很久，终于开口：“我需要一万年间天堂职位调动的记录。还有所有出入天堂的记录。”
“是。”
米迦勒点头。
“米迦勒殿下。”雷米尔突然道。
米迦勒回头。
“希望将于灰烬中诞生。”雷米尔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右手握拳扣上左胸，微微颔首以虔诚的姿势：“愿父神的祝福常随您左右。”
米迦勒有一瞬愣神，随后露出苦淡的微笑：“是啊。愿父神的祝福常随我们左右。”
加百列蹑手蹑脚的走进米迦勒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其实更像是书厅。光从精心设计的镂空穹顶照入，充盈百平米的房间，三圈环绕着房间的环形书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各种类别的书籍。正对着门的用彩色玻璃装饰的巨大落地窗前是一张用白色玛瑙雕成的，在边角镶嵌着红色玛瑙和翡翠，并用金丝勾嵌出细腻花纹的办公桌。
米迦勒此时就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文件，听到加百列进来的声音，表情都没动一分。
加百列慢吞吞的挪到办公桌前，正准备开口，就听米迦勒沉稳的声音道：“把手伸过来。”
加百列浑身一颤，哆嗦着伸出左手移到米迦勒面前，米迦勒眼皮都不抬一下，抓住加百列的手腕，一用力，硬生生把它捏碎了。
加百列闷哼一声，可怜巴巴的看着米迦勒：“哥哥……我错了……”
“别摆出这样一副表情，这种伤三分钟就能修复。”米迦勒终于抬头，冷冷的盯着加百列：“身为警卫队队长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职责。在没有请示或者通知的情况下跑去自由集市？还没有带上自己的剑？还拖上了要回天堂复命的乌列尔？关键在于你这次去地狱的任务是带回乌列尔！”米迦勒手指一下一下敲在书桌上：“加百列，不要想我是你哥哥就不会罚你，这次只是捏碎你的手腕，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把你丢进牢狱里，明白了吗？”
加百列垂着眼睛，乖乖点头。
米迦勒沉默的盯着加百列，无奈的哼了声，没有再训斥，低头接着处理文件。加百列见米迦勒表情缓和下来，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在雷米尔告诉她米迦勒黑着一张脸找她的时候，她紧张的差点掐掉乌列尔手臂上一块肉。
加百列把已经处理好的文件推到一边，单手一撑坐上书桌：“你是怎么发现我去了自由集市的？”从她动作的流畅度和米迦勒的平静可以看出，她坐在这张处理天堂最高级别文件的书桌上不是一次两次了。
“擦身而过。”米迦勒悠悠然答道。
“……”加百列简直要吐血。她怎么都想不到，她在祷告日的运气竟然差到在自由集市拥挤的人群中和米迦勒擦身而过！虽然改变了容貌隐藏了气息分离了灵魂，但米迦勒还是敏感的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加百列苦着脸坐在桌上晃着脚，忽然想到了什么，压低身体，眯起眼睛，一脸神秘的问道：“你是不是和梅塔特隆一起去的自由集市？”
“嗯。”米迦勒回答得直接。
加百列猛吸一口气，正要拍桌，手又拐了个弯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咳，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阿斯蒙蒂斯的堕天使——他曾经是天使？”
米迦勒抬头：“你是想问我记不记得阿斯蒙蒂斯，还是想问我记不记得堕天使曾经是天使？”
加百列眨眨眼睛：“……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问你记不记得堕天使曾经是天使？”
米迦勒微笑：“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忘记阿斯蒙蒂斯？”
加百列：“……”
米迦勒敲了敲笔杆：“你遇到阿斯蒙蒂斯了？”
“嗯……”想起阿斯蒙蒂斯，加百列又气又恼，激动道：“以前在天堂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混蛋！整天不干事，笑眯眯的盯着你看，到了地狱之后他的原罪已经彻底暴露了！”加百列抿了抿唇，没说出那个极像米迦勒的青年的事：“……梅塔特隆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完美！”
米迦勒挑眉：“所以你爱上梅塔特隆了？”
加百列瞪圆了眼睛，立刻跳下桌大叫起来：“我就是爱上乌列尔也不会爱上他！”
米迦勒似笑非笑，转了转笔，低下头，在文件上签上名字，敲上自己的印章。
加百列看着他敲下的印章，想起那个在剑上镌着十字与天平纹章的天使，斟酌许久，小心翼翼，又像是随意的问：“你还记得伊齐莱尔吗？”
米迦勒笔速不变，神色如常：“伊齐莱尔是谁？”
“……不，没什么，”加百列轻松的耸了耸肩：“就是个犯了错的小天使。”
米迦勒微微皱眉，无奈的用笔敲了敲加百列的额头：“别把这种事都推到我这来。”
加百列吐了吐舌头，顿了顿道：“雷米尔告诉我，你要一万年间职位调动和出入天堂的记录？……我先把记录整理出来，明天给你吧。”
米迦勒看着桌上堆了四十年的文件，想了想，点点头。
加百列退出书房，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她走过长长的环形走廊，走进大厅。
米迦勒宫殿的大厅拥有天堂最绚丽的穹顶。剔透纯净的穹顶由整块水晶雕刻成，中央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色钻石，数不清的珍贵宝石布置在穹顶上，由金银和碎钻嵌边，却不显庸俗，它们被精心切割和打磨，这种脱胎而出的美丽，足以让第一次见到它们的人喘不过气来。宝石的布置看似随心所欲，却又充满了和谐与规律——就像神在恒星天布置星辰，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处处精心。事实上，这确实象征着诸天星辰——一万年前，穹顶上的宝石还要再多三分之一，现在，它们已经被永远的埋葬了。
加百列从中央穿过整个空荡荡的大厅，在推开大门前，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左边的一个很难引起注意的角落，那里原本有一颗圆润的白色珊瑚，现在，只剩下了凌冽的水晶穹顶。
加百列忽然觉得这不只是天堂最绚丽的穹顶，也是最哀伤的穹顶。
她仰着头不敢低下。
他们是最亲密的双生子，他流不出的泪，应由她来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拾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