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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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揉了揉太阳穴，又将面前的资料翻过一页。
他坐在书桌前已经十多天了，每天都要阅读分析大量的资料，这样不间断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精神在极度疲倦和极度紧张间循环。
路西法快速略过这一页，在最后一段边上打了个星号，又愤愤地翻到新一页。
其实关于停战协约的资料的庞大数量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地狱的记录方式：不像天堂只抓重点，三言两语概括长篇大论，而是事无巨细原原本本的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
这种看半天才抓到重点的资料本就让人烦躁，更别说在关于停战协约的会议上，天堂和地狱双方都在无限的扯皮之中。
天堂的语言风格和记录风格截然不同，最大的特色就是发散性太强……或者说废话太多，他们能从耶和华创世开始扯到地狱水质太差，从恒星之火扯到地狱工业发展不平衡，特别是将废话的功能发挥到极致的拉斐尔！在整整四页关于生命树的生长环境要素把控的论述后，他在最后一段才扯回关于东伊甸园与地狱过渡区的领土划分问题……路西法完全不记得在会议当时他听着拉斐尔的长篇大论想了些什么，或许是很想吃苹果。
桌边紫色的水晶球中凝出一个光点，路西法转过头看着水晶球犹豫一下，放下手中的笔，轻轻一点，水晶球中的颜色以光点为中心由里向外褪去，球中渐渐浮现出阿斯蒙蒂斯的身影。
阿斯蒙蒂斯笑容明媚，骑着一匹毛色鲜丽的红色狮鹫兽，披着墨绿色的柔软皮毛，明明是突兀的两种颜色，却因为他显得相得益彰。
阿斯蒙蒂斯看到路西法疲倦的脸和桌上成堆的资料，吃惊道：“嚯！谁又罢工了，给你增加了这么多工作量？”
路西法没好气的瞪了阿斯蒙蒂斯一眼：“除了不在地狱的利维坦，七君里只有你处于长期罢工状态，阿蒙。”
阿斯蒙蒂斯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乌列尔回天堂了。”
路西法皱眉：“你确定？”
阿斯蒙蒂斯不开心了：“为什么每次别西卜，玛蒙和阿巴顿他们向你汇报你总是‘嗯嗯嗯’，我难得汇报，你总会连问三句‘你确定’？”
“那好，为了满足你我还是补完这三句吧。”路西法道：“你确定？你确定？”
阿斯蒙蒂斯无语：“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很幼稚吗？”
路西法道：“在我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
阿斯蒙蒂斯撇了撇嘴道：“乌列尔刚离开地狱边境，是加百列来带他回去的。”
路西法愣了三分钟，反应过来，差点气得吐血。
加百列身为天使警卫队队长离开天堂就说明他们已经处理好了天堂的一堆麻烦事。他是希望米迦勒快点解决梅塔特隆，不要抛给他一个混乱的天堂，但也不希望他解决的这么快！地狱的实力还远比不上天堂，比起和全盛的天堂谈判，他当然更希望天堂先自我磨损，使地狱在谈判的时候能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你还好吗？”
路西法黑着脸，一用力捏断了手里的笔，声音平稳：“挺好。”
阿斯蒙蒂斯看着他手里的断笔，耸了耸肩道：“好吧，消息已经告诉你了，我去第一城市找玛蒙咯。我在精神上支持你，我的朋友。”他对路西法调皮的眨了眨眼，拍了拍身下的狮鹫兽：“亚特伍德，走吧。”
红色的狮鹫兽甩了甩脑袋，仰起头一阵长啸，拍动强健的翅膀飞向黑暗的天空，水晶球的连接也就此切断，浓重的紫色再次涌回水晶球中。
路西法低头看着掌心那只断裂的笔，笔突然化作粉末抖落，在落到地面的前一秒燃烧消失。
米迦勒身上的诅咒已经完全消去了，而愈合伤口只花费了他半天时间。但他似乎暂时没有露面的意思，依然住在梅塔特隆家里，喝着咖啡，吃着蛋糕，晒着太阳，看着梅塔特隆的藏书和梅塔特隆。
到了第三天，加百列终于憋不住了，万分忐忑的把她的左侧军和警卫队把他的右侧军揍了一顿而且毁了他最喜爱的永恒街区的事告诉了米迦勒。
米迦勒淡定的抹平书角，缓缓和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微笑道：“所以我让你维持天使军团的秩序，你反而把我的第四天弄得一团糟？”
米迦勒偏偏加重了“我的”两字，加百列知道自己逃不了了，连忙供出共犯：“其实永恒街区西部地上的那个坑是拉贵尔砸的！”
“……所以你们还在永恒街区西部的地上砸了一个坑？”
加百列背脊一阵发冷。
梅塔特隆正好烤好了小蛋糕端进来，米迦勒转过头边卷袖子边对他微笑道：“梅塔特隆，我们有些兄弟间的问题要解决，三分钟就好。”
梅塔特隆看了眼欲哭无泪的加百列，了然，淡定的放下小蛋糕，退出门外，顺便关上了门。
三分钟后，梅塔特隆再打开门，加百列已经不见了，米迦勒倒好了两杯咖啡，正在往其中一杯中倒糖和牛奶。
梅塔特隆自觉的坐在那杯咖啡面前的椅子上：“呃，加百列呢？”
“去地狱了。”米迦勒搅拌着自己的咖啡，平静道。
梅塔特隆一惊，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抖。
米迦勒看到梅塔特隆的小动作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把她踹下地狱了吧？”
梅塔特隆眼里写满了“难道不是？”。
米迦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让她去地狱接乌列尔回来。”
梅塔特隆松了口气，又好像不单是为了加百列。
提到乌列尔，自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与他双生的天使：“拉斐尔也要回来了吗？”梅塔特隆问道。
米迦勒的表情有一秒难以察觉的犹豫，又迅速恢复正常道：“拉斐尔恐怕要在冥府再待一段时间了。人类和其他种族繁衍得越来越快，父神希望重建灵魂管理体系，所以拉斐尔还要处理完冥府的事再回来。”
梅塔特隆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又都沉默了。米迦勒并不擅长寻找话题，至于梅塔特隆，他几天前才刚刚改掉称呼米迦勒殿下和一对上米迦勒的眼睛就脸红的毛病，在天使们眼中，宰相梅塔特隆或许健谈，但在米迦勒面前，他羞涩得像个孩子。
他们都想努力扮演好爱人这个角色，可惜都不怎么上道。
杯里甜腻或苦涩的咖啡渐渐见了底，米迦勒终于开口问道：“你去过地狱吗？”
“……啊？”梅塔特隆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五狱的自由集市今天正式开始，很热闹，想一起去逛逛吗？”
梅塔特隆瞪大眼睛，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有些兴奋，虽然地狱的故事知道一大堆，可他还从没去过地狱，那个从岩层中开挖出的黑暗王朝。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米迦勒左胸口，却又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心疼又担忧，那里三个狰狞的窟窿和可怕的诅咒才刚刚修复，他知道米迦勒是在地狱受的伤。
米迦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微笑道：“放心吧，今天是祷告日，父神佑护，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的。”希望不会这么差……米迦勒心里想，在之前的那个祷告日，他却在地狱遇到了最不想遇见的两个人。
地狱的自由集市每三年举行一次，从正式开始到正式闭幕共一个月，前后还各有半个月的准备期和整理期，是地狱规模最大的集市。
自由集市原是一些居民进行简单的物品交换的场所，后来规模越来越大，直到成为受七君间接管理的，地狱最大的集市。地狱第二次整体建设时，把商业区从第六狱移到第五狱，和这个自由集市也有很大的关系。
自由集市是完全自由，没有规则的集市。没有店铺，没有最高最低定价，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买家与卖家之分，只要有愿意人卖，有人愿意买，就能在自由集市上买卖。几千年来，自由集市不仅吸引着地狱的居民，也吸引了不少精灵和矮人的商人，甚至还有偷偷溜下天堂的天使。
米迦勒和梅塔特隆穿上了特制的斗篷来到第五狱，这种斗篷一般用于战时，能够遮掩自身的气息。
整个第五狱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市，街道上挤满了正在激烈的讨价还价的恶魔和堕天使，还有夹在其中高举着商品艰难行进的金发精灵，和站在大箱子上拿着喇叭大声叫卖的矮人。
与天堂和人界截然不同的繁乱景象使梅塔特隆目不暇接，不断的转动脑袋，脸上露出孩子般惊奇和欣喜的表情。
米迦勒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梅塔特隆没跟上来，转过头看他，他虽然表现出惊奇，却仍保持着惯有的谦逊和温和，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竟有别样的魅力。路过的一个女性堕天使轻佻的冲他吹了个转着调的口哨，精灵的面纱遮住半张脸，一双晶晶亮的蓝色眼睛羞涩的打量着这个猜不出身份的高大男人。
米迦勒想了想，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拉住梅塔特隆的手。
梅塔特隆一惊，下意识的想往回缩，却被米迦勒牢牢抓住。
他紧张得心猛烈跳起来，目光从两人相握的手移到米迦勒脸上。
米迦勒自觉原本的容貌太过显眼，于是改变了容貌，现在是个一头棕色卷发的瘦弱少年，穿着宽大的斗篷，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魔法师，没有人会怀疑这是那位被称为光之君主的米迦勒。
“米……”梅塔特隆吐出一个音节觉得不妥，无声的张了张嘴。
“米歇尔。”米迦勒嘴角微微上扬：“跟紧我，不要走散。”
梅塔特隆极缓慢的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又回到两人相握的手上，米迦勒坚定得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却无措的松开着，像是犹豫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小心而缓慢的握住了米迦勒的手。
冰冷纤细，因为常年握剑而覆盖着老茧的手，并不柔软，却像他沙哑的声音，轻轻摩挲着梅塔特隆的心。
梅塔特隆再次抬起头，才发现米迦勒一直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顿时由紧张犹豫变得尴尬难堪。
而米迦勒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道：“走吧。”然后转身，牵着梅塔特隆的手，如同在圣殿一般，放缓脚步，坚定而稳重的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
梅塔特隆想，大概是因为米迦勒在这里，所以在这完全不熟悉的地狱，他才不会觉得慌张。
自由集市里出售的商品五花八门，珍贵的珠宝，丑陋的陶器，精致的绸缎，粗糙的麻布，甜美的水果，腐臭的魔药……还有那些有价无市的高等级诅咒卷轴，预言书，灵魂结晶……甚至还有龙蛋！当然也有在其他集市不可能出现的某些违禁品：毒品，迷药，还有被装在笼子里的奴隶……
梅塔特隆看着那个全身伤痕的奴隶皱眉。
米迦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即使在地狱，奴隶交易也是明确被禁止的。自由集市虽然称作“自由”，但在受地狱七君间接管理后，这些在集市出售违禁品的商人在集市结束后都会迎来一个监察期。”
梅塔特隆不解：“那为什么还要举行所谓自由的集市？”
“自由集市的主角并不是地狱的居民。”米迦勒解释道：“看到了吗，在自由集市上出售违禁品的大多是矮人，精灵还有人类的魔法师，他们都是处在地狱法律制裁之外的。地狱这么做，是为了告诉他们地狱有多繁华，贸易自由度高，市场宽阔，欢迎各界与地狱建立贸易关系。”
梅塔特隆恍然：“精灵和矮人都和天堂保持着友好外交，地狱与天堂还处于交战期，不能与他们取得明面上的外贸关系。”
米迦勒点头：“天堂自给自足，对外贸易在所有关系处理中不占重要位置。但对于一个新建立的，什么都缺的国度而言，外贸的限制对他们的打击是致命的。”
“那天堂对此的态度？”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米迦勒向前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梅塔特隆刚想发问，他又往后退了五步，看向右边。
梅塔特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有一个站在三个大箱子上的矮人，箱子上盖着一块黑色的天鹅绒布，布上放着一颗鸽子卵般大小的乳白色宝石，在微弱的灯光的照射下，便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梅塔特隆保证，他看到了难得在米迦勒眼中出现的激动的光一闪而过。
米迦勒专注的看着那颗宝石，走到箱子前，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触摸到宝石的时候被一只粗短的小手拍开了。
梅塔特隆倒吸一口凉气，米迦勒皱眉，抬头看那个站在三个箱子上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的矮人。
矮人狭长的眼睛上下打量两人，最后轻蔑的一哼，表情里都是“你们买不起”的鄙视，就要把宝石收起来。
“等等。”米迦勒按住矮人的手：“卖吗？”
矮人高傲的仰起头用古怪的语调道：“卖。只是你们买的起吗？”
米迦勒毫不犹豫的拿出钱袋往箱子上一扔，矮人直直的看着那个鼓鼓的，用上等的绸缎制成的，绣着银色花纹的钱袋，米迦勒按着钱袋道：“让我看看那颗星石。”
矮人再次打量两人许久，才犹豫的打开了包裹着那颗星石的天鹅绒。
米迦勒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抚摸这颗星石，感受其中渗透出的丝丝暖意。
“好看吗？”米迦勒侧过头问梅塔特隆。
梅塔特隆点点头。
他还是第一次在书外面看到这种美丽的宝石。星石是在强大的力量相激荡下形成的珍贵宝石，最大规模的星石矿带诞生于一万年前，堕星之战的红海战场。只是在堕天使退到地狱后，玛蒙就趁天堂还忙着处理残局，把那一条矿带挖了个精光。
米迦勒转回头问矮人：“多少价格？还是以物交换？”
矮人竖起五只手指。
“五千？”
“新币。”矮人道。新币是地狱的货币，相对的旧币就是天堂的货币，又称荣光币。
“我用荣光币支付。”米迦勒将钱袋里的钱都倒在箱子上：“五千新币，按现在的汇率是六百荣光币。”
矮人立即蹲下来数倒箱子上的荣光币，数了几次才抬头瞪着米迦勒道：“这里只有四百荣光币。”
梅塔特隆连忙摸出自己的钱袋：“呃，我这里还有两百荣光币。”
米迦勒摇了摇头，拦住他去拿钱袋的手。
问矮人：“剩下的两百荣光币可以用东西来抵吗？”
矮人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可以。不过你得拿出我看得上的东西来，我的眼光可不低……”
米迦勒毫不犹豫的从里衣口袋里拿出一片羽毛，一片翡翠色的，梅塔特隆再熟悉不过的羽毛：“我用这个来换。”
“这是你的羽毛？米迦勒，这……”梅塔特隆压低声音在米迦勒耳边，听得出他很不赞成这个做法。
米迦勒只对他微微一笑，并不打算收回羽毛。
矮人凑近了打量这片羽毛，光线太昏暗，他没看清羽毛的颜色，皱眉道：“这是什么？天使羽毛？”
米迦勒面不改色道：“天国副君米迦勒殿下的羽毛。”
矮人愣愣的眨了眨眼，然后眼睛慢慢瞪大，嘴也长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几乎是不知所措的看看那片羽毛又看看米迦勒淡然的脸。
“四百荣光币，再加上这片羽毛，换这颗星石。”米迦勒道：“成交吗？”
对于在信仰和军事上依附天堂的精灵和矮人而言，天使的羽毛是珍贵的宝物，更不用说天使军团统领米迦勒的羽毛！精灵和矮人几乎都是听着米迦勒的传说长大的，米迦勒的羽毛在他们心中远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矮人吞了口口水，眼神中混杂着敬仰和贪婪的复杂情感，他死死盯着米迦勒手中的羽毛，眼神炽热得让梅塔特隆心中隐隐生出不快，要是他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就是米迦勒本人……恐怕会激动得晕过去。
他盯着羽毛看了很久，才惊觉过来，一把拉低米迦勒拿着羽毛的手，像是担心别人发现这个珍宝一样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才瞪着眼睛低声问：“这真的是米迦勒殿下的羽毛吗？”
米迦勒用事实证明。
他用羽毛触及星石，乳白色星石突然像被唤醒了一般，白色极速散去，直至乳白色的星石完全变得透明，只剩下各色的星点在星石中浮动——这才是星石真正的样子，如同镶嵌着恒星的宝石。
米迦勒移开羽毛，星石又重新变回乳白色，矮人的嘴已经长到最大了，他只能托着下巴，以防脱臼。
“只有炽天使的力量才能唤醒星石。”米迦勒摇了摇羽毛，再次问道：“成交？”
矮人这次毫不犹豫的把星石往米迦勒面前一推：“成交！”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