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与我》望春风

9、9

　　之后的英语和理综我都陆陆续续给顾一城发去了答案。
　　我不知道她是否收到，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回复我一个字。

　　那就权当是她全部看到了吧。

　　这只手机我也没有找到机会还给她，因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一直没来上课。
　　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老师不管，谁又会去惹一身腥呢。

　　黑白屏幕的诺基亚在我的抽屉里安安静静的躺着，直到它被耗尽最后一格电，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慢悠悠的关了机。
　　我推上抽屉，恍然间发觉自己的日记本里写满了顾一城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

　　我将我的日记从头翻到尾，不是记载着顾一城今天和谁打架了，就是顾一城今天没来上课。
　　一本日记很快翻到了底，我提起她时多是她又没来上课，如此看来顾一城的出勤率还真不怎么高。

　　怎样才能把手机还给她，成了十七岁的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

　　我也考虑过是否不应该守株待兔一直在班里等待着她的到来，可除了等她来上课，我又有别的方法可以试试吗？
　　我想起了她家那爬满了藤蔓的筒子楼，站在五楼可以看到整个日落的过程，还有她哥哥满满当当的一抽屉B级片。
　　我可以去她家找她。
　　只为还她一只手机。
　　哦对，还有那身崭新的校服。

　　周日下午，我背着书包出了门，临走时还碰到了邻居家的叔叔，叔叔问我：“边园，上课去啊？”
　　这位叔叔和我爸是一个单位的，都在警局，不过他主要负责文职类工作，不像我爸，一查起案来几天几夜不回家。
　　我说：“找同学玩去。”
　　叔叔点点头，“别跑太远了，早点回家。”

　　我出了院子，坐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公交车，那是唯一可以到达顾一城家的交通工具，在我可以付得起钱的情况下。
　　我给了售票员一块钱，她撕了票，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说：“终点站？”
　　我点点头：“嗯。”
　　“一个人？”她的话有点多。
　　“嗯。”我不太想理她。
　　“小心不安全哦……”售票员说。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车上的人上上下下，直到。
　　直到终点站。
　　终点站的乘客只有我一个。

　　“下车了下车了。”售票员叫嚷着，显然她在对我说，毕竟这辆车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乘客了。
　　我揉揉眼，发现刚才自己打了个盹，也不过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就到了顾一城家的门口。
　　下车时售票员嘟囔着对司机说：“现在的中学生哦，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
　　显然，她以为我是和筒子楼里不良少年谈恋爱的不良少女，可我需要向她解释什么吗？不需要，所以我抖抖校服，走向顾一城家的筒子楼。

　　我一口气爬到五楼，中途看到了许多平时见不到的景象。
　　一楼门口坐着两个老奶奶晒太阳，她们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择菜，捏下来的菜根被她们丢到一旁，盆里面则是捡好的菜叶。
　　二楼走廊里有两个男生站在抽烟，他们谈论的话题是下周录像厅有新的色-情片放映。
　　三楼遇到一对夫妻吵架，男的挥着扫帚，女的拿着鸡毛掸子，吵得不可开交鸡飞蛋打，屋里孩子的哭声和他们的争吵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画卷。
　　四楼碰到一对小情侣接吻，年龄也大不了我几岁，男生见到我以后嫌弃的瞥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们亲热。
　　我燥红着脸终于爬到了五楼，敲了敲顾一城家的防盗门，吱呀一声，门开了，顾一城叼着一根烟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是你？”顾一城扬起下巴看着我，丝毫没有放我进去的意思。
　　一个星期没见，顾一城似乎瘦了点，头发也长了些。
　　我看着她，说：“嗯。”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把烟从嘴巴里夹出来，吐出一口烟雾，然后重新叼了回去。
　　“还你的手机还有校服。”我说。
　　她看了我两秒，才说：“哦。”
　　然后她把嘴里的烟屁股丢到地上，踩了两脚，为了开了门。

　　“进来吧，有点乱。”她边说边把沙发上的被子堆到一起去，茶几上的不知哪日的报纸被她用来卷了啤酒罐和塑料饭盒，她将桌上的垃圾卷好后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两罐可乐。
　　“给。”她递给我一罐冰镇可乐。
　　“谢谢。”我接过。

　　“上次的答案……你收到了吗？”我有些犹豫，到底应不应该问她这个问题，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忙，总该知道有没有帮上才对，我可不想欠她什么。
　　顾一城将易拉罐上的易拉环“砰”的拽开，喝了一大口可乐，可乐滋滋啦啦的气泡声在空空的房间里非常明显。
　　“收到了，谢谢。”顾一城说。
　　我从书包里取出已经洗干净的校服和她的那只黑白屏诺基亚手机，双手递给她，“还你。”
　　她拿了手机，没接校服，“这校服是？”
　　她大概是忘了。
　　“之前下大雨，我送你回家，衣服湿了，你借了你的校服给我穿。”我解释道。
　　顾一城歪着脑袋挠挠头发，想了想，说：“有这事吗？”
　　我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珠，想从中看出点谎言的痕迹，可我努力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那可能我记错了。”我有气无力的说。

　　顾一城这次没挽留我在她家看电影，也是，她连借我校服的事情都忘了，又怎么会记得和我看了一下午B级片的事呢？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
　　为我自己，更为那段珍贵的回忆。
　　回忆之所以珍贵，除了因为不可复制外，还有一层原因是，这是只属于当事人的秘密，可现在这段回忆的另一个当事人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我还要继续将它保留在脑海中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忘了它。

　　“那我回去了。”相比来时的轻松，我的心情差了许多。
　　不知她是否听出了我声音中的疲惫，竟然好心挽留了我：“不然吃顿饭再走吧。”
　　这时我已经换好了鞋，肩上背着来时的那个双肩包，她大抵是没有什么诚意，否则这句话的出场应该更早些才对。
　　“不用了，我回家吃饭。”我说。
　　“好吧，那再见。”她没有再挽留我一次的意思，转身回了客厅。

　　回家的路比来时……
　　恐怖许多。
　　小混混们上下打量的眼神和他们的口哨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们的嫌弃目光。

　　这短短的一百米路程让我花了五分钟才走完，实在是太过煎熬。
　　此时刚刚过了八点。而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
　　公交车还没来。
　　却从不远处追出来个人影，或许是车影更合适些。

　　一辆摩托车横停在我面前，主人的脚先落地，我看到了那双纯白的耐克鞋。
　　顾一城扔给我一个头盔：“公交车下班了，我送你回家。”

　　我从未觉得，这双再普通不过的Air Force 1会这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