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庙》文蛤

3、第三章 妖邪

　　那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粗布衣裳旧草鞋，腰间还别着把小锤子，察觉道自在的目光后，朝他憨憨一笑。

　　里正终于叨叨完，带着中年人走了。自在好奇，问王娟那人是谁，王娟说是前几日来的一个外地木匠，手艺特别好，打的家具结实美观又轻便，还会做些小机关，据说他有只会飞的木鸟，可神奇了呢。

　　自在哇哦了一番，便跟着阿娘阿姐回家拿东西了。

　　山上，毛石独自呆在寮房里，屋里点了根快要燃尽的蜡烛，时不时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细小又刺耳。他花了一下午消化自言的叙述。

　　不来庙僧人度化妖邪需“知因、知情、知理”，不知妖邪成因，不获其往事经历，不得其度化之理。此三知缺一，多大神通都无法施展。

　　落籽镇中的妖邪虽大致可以推断是孕妇怨念化成，但何人何事何地，又为何与仇曦产生了连结，自在一无所知，只得将其暂时封在毛石体内，把他带回庙中，以期慢慢化解。

　　毛石坐在桌边，来来回回捋了好几遍，觉得现下已然是最好的情况了，自己还活着，自言自在也愿意帮他。要是能成最好，他便留在这里替两位小师傅打杂报恩，不能成也没关系，反正他孤身一人，也没有牵挂。

　　他自颠沛流离，世间冷暖早已尝了七七八八，万事看开也就不觉得苦了。这么想着，他竟轻松起来，看天色挺晚了，便准备洗漱休息去。

　　谁知刚起身，一阵晕眩袭来。

　　寮房外，自言一手执念珠一手捏诀，一团小小的金光从指端升起，慢慢扩大，逐渐覆住寮房，金光缓缓渗进门窗的缝隙，如液体一般滴落到地面，游走向昏倒在地的毛石，一点一点包裹住他。

　　自在站在自言身后，紧紧盯着那层薄薄的金光。突然，由屋内向屋外传出一阵波动，一些破碎的情景浮现在金色薄膜上。

　　女子面色惨白身着嫁衣，坐在一张枣木大床上，双目涣散无神，像是听到了什么，女子偏头看向窗子，双眼突然焕发光彩，整个人回光返照一般，女子伸出双臂，带着幸福温柔的笑容倒在了床上。红纱落下，隐隐看到女子的身影，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画面淡去，另一段情景出现。一宫装女子躺在君王怀中，他温柔地给女子喂药，女子似乎在说些什么，面容逐渐悲伤，身后君王逐渐消失，空殿中只剩那女子掩面而泣，身下逐渐渗出血水。

　　接着是第三段画面。阴森的山寨，高高竖着几个架子，被开膛破腹的女人们歪斜地绑在柱子上，几个彪形大汉围着烧火的锅子，时不时抱起坛子灌酒，锅里汤水浑浊，泛着泡沫，偶尔翻腾出几节小小的残肢断口。

　　金光突然消散，画面戛然而止，寮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和毛石带有疑惑意味的轻声嘟囔。自在看向自言，只见他眉头紧锁，不自觉捻动着佛珠。

　　“师兄？”自在轻声问道。“不着急，明天晚上再看看。”自言摇了摇头，思考着慢慢走回禅房。

　　隔天，毛石主动要求替庙里砍柴，一人多高的柴垛堆得整整齐齐，忙完也不停，兴兴头头跟着自在下山，说想领略下村里的风土人情，自在挑挑眉，笑而不语，且不说村里的大娘们对毛石投入了多大的热情（让人招架不住），等他步履虚浮的回到庙里（背着十几斤吃食衣物），连饭也不想吃，便早早洗漱好躺床上打起了呼噜。

　　寮房外，师兄弟二人安静地站着，夜色渐沉，星光细碎，夜猫子隐在树间露出大大的橙黄的眼，叫声阴凉不散。

　　屋子里的呼噜声兀的没了，昨夜的金光再一次向毛石游走——这次的画面却只有一片隐隐透着红光的黑暗。自言蹙紧了眉，眼里印着那片黑色。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自在看的一头雾水。

　　不等自言回答，屋子里却突然传出毛石的大吼声，似是十分痛苦，金光也随之破碎，师兄弟二人俱是一惊，自在瞬间破开房门冲了进去，自言于屋外布了一层结界也跟着进了屋。

　　一进门就看到毛石蜷缩在床上，紧扣腹部，不停用头撞向床帮。自在想将他扶起，刚靠近就被突然暴起的毛石掀飞，撞翻了桌椅才停下。

　　自言几步跨到床边，左手紧紧制住毛石，右臂弯曲上举胸前，手指舒展，微微发光的金色气流从掌心溢出，正对着毛石的眉心沁了进去，躁动逐渐平息了一些，自言额角开始渗出汗珠，显得十分辛苦。

　　另一旁，自在爬起身，见此情状，左手拇指中指相抵，食指竖起，摆成一诀，白光乍起，镇向毛石。顿时，自言的压力小了许多，可毛石肌肉紧绷，身形拱起，虽然动作幅度小了不少，却还是明显的想挣开钳制。

　　自言本就不比毛石健壮，手臂渐渐力竭快要被甩开，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左臂，如此一来又干扰到正在进行的法术，一时控制不住，竟被毛石抓住左手狠狠咬住，自在大惊，想要过去分开两人，却被自言目光制止。

　　自言只觉手腕快要被咬穿，不住地倒吸冷气，金色气流又淡了几分。

　　自在心中焦急万分，偏偏不能妄动，只能加大力量，情况一时僵持。

　　此时毛石双眼圆睁一片赤红，七窍缓缓升起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暗红气体，自言手腕接触气体的地方瞬间腐烂，并迅速蔓延到前臂，照此情形，不出半柱香，自言就会变成一具腐烂肉身。

　　自在睚眦欲裂，心中气血翻涌，丝毫没注意到术法的白光中隐隐出现黑色的斑点，自言本被毒气侵蚀，神智混沌，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瞬间清醒，后背密密麻麻起了一层冷汗。

　　“自在！回神！”自言话音刚落，便被凭空刮起的一阵风吹的睁不开眼，心中暗叫不好，左手腕的撕扯却是消失了，自言跌跌撞撞摸索到房间一角，好不容易睁开眼，呼吸一滞。

　　满目所见，皆是霸道阴冷的黑气，旋转腾挪，呼啸而过，自带罡风，巨蛇般紧紧缠住毛石，将他举至半空，自在双手垂立，僧袍纹丝不动，然而那眼中竟是一片如墨漆黑，不见眼白，源源不断的黑气从自在手中喷薄而出，毛石身上的红光早已消失，嘴边血迹刺眼，不知是自言的还是他自己的。

　　自言心中凛然，径直冲向自在只求能唤回他本心，然而半路撞上一道风壁，被弹回墙角，又重重落向地面，口中弥漫开腥甜的铁锈味，只觉头晕眼花，再抬头就看到毛石已经被黑气完全包裹，滴滴鲜血落至地面。

　　自言努力撑起身体，大喊：“自在！快停下！”但黑气中央的少年毫无反应，自言心知不能再犹豫，挣扎着盘坐起来，执起念珠，刚要有所动作，屋里的一切却骤然静止。

　　被风刮碎的物品飘浮在空中，滴落的血珠也悬停不动，自言一时愣怔，短暂惊愕过后却立刻放松了，他瘫靠在墙面，感受胸腔里砰砰作响的心跳和手腕灼烧般的疼痛，自言看了眼腐烂的手腕，从僧袍上撕下一条布，一边草草包扎一边对着满屋寂静询问：“您准备怎么办。”

　　沉默。

　　自言看着定定站立的师弟，轻轻说道：“他还没长大，对我和师父过于重视……”自言顿了顿，眼底情绪复杂，叹了口气：“……我只能尽力引导，希望能如您所愿，他可以一生自在。”

　　一阵轰鸣从地底深处响起，逐渐靠近地面，自言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平稳、逐层往上涌动，这力量扭曲了空气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从自言鼻尖擦过，黑气被冲破稀释，散成片片黑羽，波纹反转，按来时的路径瞬间消逝，黑羽也被一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