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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火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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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夫人了,她吓了好大一大跳呢。”
“将军没说什么?”
“切,他说了也没用。”
自在默默。
冷风裹携着湿气,柳奎不禁打了个喷嚏。
“咱们回去吧。”自在说道。
“行。”
这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柳奎白日冻着了,夜间发起了烧。
沈明坐在他床头,仆人端了一大碗乌黑的药进来。
“我不吃!”柳奎迷迷糊糊的,推走沈明喂到他嘴边的勺子。
“乖,吃了药才会好。”
“不吃!”他一用力,碗被打翻在地,被子上一滩药渍,沈明的衣服上也被溅了一大片,气得直接走了。
柳奎烧的狠了,恍惚听到有人在他床边叹了口气。
早上,柳奎神清气爽的起了床。
“小公子!您别跑了!小师傅传了话,他发烧了,今日不能陪您玩儿了。”
柳奎停住,黑漆漆的眼望向那个喊话的仆人。
那人吓得跪地,连连磕头。
“起开。”柳奎把那人踹到一边,闷闷的回房了。
客栈里,自言守着昏睡的自在,“你没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自在双目紧闭,脸烧的通红,不住流汗。
“哎……”
自在烧了小几日,终于好了。
禹山早已被雪盖满,柳奎邀他们上山赏景。
他还特意带了四件厚厚的熊皮大氅。
自在裹得严严实实,听柳奎在那里哔哔叭叭,自言毛石在后头慢慢走着。
赏雪景的人还挺多,一路也碰到不少权贵。
有一些人,柳奎上前打打招呼,有一些连看都不看一眼。
四人走到一个小亭,里头已经有人在了。
“小公子。”亭里的人看到柳奎,连忙出来见礼。
这人是柳集手下一个年轻小将,长相十分俊朗。
柳奎嗯了一声,便带着三人占了这个亭子,那小将也不恼,笑着退下了。
“等等。”
“夫人生辰快到了,你寻些好东西送来吧。”
那小将连连作揖,眉开眼笑的应了。
自在看向柳奎,他脸色平静,一直盯着小将离去的背影。
从这个亭子能看到他们那日泛舟的湖,水光粼粼,顺着风泛起一层层纹路,地面上的人小小一团,像蚂蚁一样密集移动,方方正正的房子或大或小,整齐的排列着。
“无趣。”柳奎这么评价。
毛石望着山下,“这里不知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
“你向往嘛。”柳奎问他。
“倒没有。”毛石认真想了想,阳光穿过树枝缝隙落到他肩头,身形挺拔。
自言看着他,惊觉这人好像哪里变了。
“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像变了。”
“哪儿变了?”
“似乎——好看了些。”
毛石的眼睛弯了起来。
这人是真的变好看了,以前五大三粗的。自言这么想着。
冬季永远自带慢动作特质,不管是人还是动植物,都像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膜。
三人准备在大都呆上一个冬天,因为时间长,就从客栈搬到了柳奎给他们找的一套房子。
“嘶。”毛石抿了一口酒,“真烈。”
“叫什么来着?”他问柳奎。
“火霞。”
毛石初见柳奎时,柳奎还是一个小男孩,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冬天长的飞快,比柳集都高了,身材也十分匀称。
“你怎么想着要捣鼓酒了。”
“比其他的更有意思些。”
自言和自在出门了。大都有小部分的人知道一些柳府旧事,这些人或是比柳府权势大,或是与柳府较为亲近,借着便利,时不时请二人到自家府上看一看。
自言自在平日里,除了和柳奎到处游玩,便是一家一家慢慢看。
高门大院的府邸,总归会有些阴私往事,或深或浅的幽怨气息永远断绝不了。
“这些事情,总是到不了头。”二人从一家府里出来,自在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慢慢消散。
“这段时间,你总有这种感慨。”自言看着地面,早前的雪已经被扫至一旁,新落下的混着路上的尘土变成湿哒哒的污泥。
自在没回话。
自言又接着说,“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望向师弟,乌黑的眸子映出自在消瘦的脸。
“等开春,春天就会好了。”
二人没再讲话,一路沉默着回去了。
“回来了。”柳奎毛石同时朝门口的两个身影喊。
自在帮师兄将厚厚的外套脱下,连同自己的一起挂到门口的衣架。
“你今日又带什么来了。”
“好酒,给毛哥的。”柳奎朝自在说道,“我给你和自言师父带了冬枣,还有上好的纸笔,还有些话本子。”
“诶呀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柳小公子成天给我们送着送那,都以为是什么稀奇好物呢,其实都是寻常东西。”毛石砸吧砸吧嘴。
“喝你的酒,你的最贵了。”
“噫——脾气真大。”
“呵,未老先衰。”
自言不禁笑了起来,朝自在说,“和你一样,你以前也是这么跟毛石吵的。”
自在歪歪头,“还真是幼稚啊。”
那边两个幼稚鬼还在继续掐。
再过几日,沈明的生辰就要到了。
柳奎准备了一份大礼。
沈明喜欢排场,柳集替她请了半个大都的权贵来。
柳府灯火辉煌,席上觥筹交错。宴会行至一半,宫里还送来了帝后的赏赐,赏柳奎典军中郎将之职,赐沈明金万斤,布万匹。
席上又是一片恭贺之声,柳集心中得意。他知道,圣上赏他儿子就是赏他。
今晚是沈明的好日子,她饮了许多酒,有些醉,便喊侍女扶着出去醒醒酒。
也不知为何,侍女将她扶到了花园便退下了,她觉得这里光秃秃的并不好看,刚想唤人,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待要挣扎,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好夫人,别喊,是我。”
沈明听到这声音身子便软了一半,娇弱弱转过身,朝那人嗔了一眼。月光下,男子俊朗的面容带着点邪气,正是柳集手下那个年轻小将。
“你也不怕被人看到。”
“夫人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这么厉害,还买通了我的侍女。”
那人笑而不语,手早已伸进了沈明的裙底。
“下流坯子,你想在这里弄么。”
“有什么不可以……”
柳集站在暗处,身后只跟着柳奎一人。
“不能张扬。”柳奎的声音冷静平稳。
“你先去前面。”身后没有动静,柳集咬着牙补了一句,“宴会不能乱,为父一会儿就来。”
柳奎离开了。
柳集看着月下放肆的两人,躯体交缠,树影落在他们身上仿佛肿胀的斑痂,沈明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贱人。”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转眼,就要开春了。
柳府传出沈明怀孕的消息,各府又是一轮贺礼。
柳奎如往常一般使唤仆从把大大小小的包裹送到自在他们的宅子里。
“公子,老爷叫您过去。”
“知道了。”
柳集的书房没有点灯,昏暗暗的。
“什么时候好。”
“开春。”
柳集点点头,摆摆手,让柳奎出去。
柳奎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柳集佝偻着身子坐在凳子上,藏在黑暗里。
真是狼狈啊。
柳集面前摆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纸,都是沈明与那小将所有往来之事。
他才刚刚知道,自己的夫人不仅这一个裙下臣,还通过小将牵线搭桥,与他手下的三五副将,打得火热。
“想等老子死了,让小野种来袭我的爵……”
柳集已经被下了好几年的慢药。
“以为跟这些杂碎上了床就能控制他们……”
“蠢不可及……”
“蠢不可及!”
“贱人!”
书房里传来一阵怒吼和桌椅倒地的声音。
“公子——”门外侍者扫着柳奎的神色。
“不着急,等将军气消了再进去打扫。”
“是。”
春天到了。
“我该走了。”自在眯着眼,柳奎比他高好多了。
柳奎抿抿嘴,没有说话。
“我们明日启辰。”
“不用来送我。”
“好。”
听到柳奎回应,自在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柳奎拉住。
“你们夜里走吧。”
“夜里?有宵禁啊,而且夜里行路不方便——”
“我给你们开条子,城门不会拦的。”
“……好吧。”自在愣了愣,到底是答应了。
柳奎看着自在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
第二日晚间,三人在大都城门口站着,守卫士兵查验过他们的身份就放行了。
“走啦。”毛石朝自在喊。
“来了。”他不住的回头望,只是那个身影一直没出现。
“该走了。”自言也朝他说。
“嗯。”
三人刚出城门,自在心中突然一动,回身望向远处。
靠近城中心那里一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他们离得太远,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好像那里只是一片红霞,在安静、沉默地燃烧着。
就像当年悄无声息死去的沈怀。
“……是柳府……”自在喃喃道,一滴眼泪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