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她的债 ...
-
当他再次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天光早已大亮。大概是不想扰了他睡觉,窗帘密密的拉着,但仍有几束调皮的阳光不甘寂寞,从窗沿的边隙热热闹闹的挤进来,明明晃晃的晃着人眼。
他瞪眼看了几秒,意识才慢慢回笼过来。身上还是酸酸的,尤其是两条腿,酸麻的厉害,就像是别人家的似的。他抿抿嘴,使劲儿踢腾两下才觉得好点,一翻身,刚想爬起来,就见房门被推了开。
他扭过头,目光正对上那个局促不安的女人,她现在还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出头吧,虽然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和依然红肿的双眼,但依然温婉和顺,秀气,好看的不行。
“乐乐,你醒啦?妈······妈妈给你穿衣服,咱起床行不?”
他心不在焉的轻唔了一声,她却高兴的不行,“饿坏了吧?昨个就没吃。妈给你煮了鸡蛋,早早的仃上,一准儿好剥,待会儿乐乐自己吃中不?”
他看看眼前这明显还带稚气的笑脸,不觉有些心软了,比他前世死前还小好几岁呢,就当多了个妹妹吧。
“中。”
况且,在他被拘留候审那会儿她总来看他,尽管多是哭了又哭,当时总觉的烦,不想见她,可现在能重来一世,他知她的情,记她的好,毕竟拘留所建在山上,离市区远,车又少,一来一回咋说也得两个多小时,去一次也不容易。
找了条干净的小裤衩刚要换,一低头,看见翘的高高的小鸡鸡,她笑了。“呀,乐乐今天还没放水呢?小鸡鸡都等急了。”
小裤衩也不换了,身上这条也一把揪掉,光嘟嘟地抱着就往外跑。他们住的家属楼是旧楼,厕所还设在楼道里,是两家共用一个。平时夜里起夜,都是各家放个马桶啊,尿盆什么的应急,可今天他起得晚,尿盆早倒了。
“开门,开门,妈快开门!”
“咋?咋了这是?”他姥姥拿着锅铲就从厨房了跑了过来。
“乐乐要尿尿,快憋不住了。”
“哎呀我的娘,你不早说?”忙去开门,“再忍忍,再忍忍,可不兴都撒家里了,我头起刚拖的地,还没漆哩。”
开了门,又帮着掀起门外头避蚊虫的竹帘子,也不嫌臭,隔着帘子数叨自己闺女。“一看就知道夜里没把孩子,看把咱乐乐憋得。这么大的人儿啦,也不长点心,一天不说都不行,你啥······”
“哎呀,妈,别叨叨了,我错了还不成?”
“成,咋不成?”忙掀帘子又把闺女外孙让进来,见闺女是娇里娇气的陪着笑,外孙子又全身光溜溜,白嫩嫩,粉团儿似的一点点儿,偏还羞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勾着小身板要去捂小鸡鸡,纵是满心的愁事,也忍不住先乐呵乐呵。
“看把我们乐乐羞得。”爱怜的摸摸孩子红彤彤的小脸,一摸却一手汗,黏糊糊的。“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抱孩子进屋,这一身汗呦,冲了风仔细要闹肚子。”
“哎。”
“祖宗哎,地上滑,你倒慢点啊。”眼瞅着闺女一溜烟地飞跑,她不放心忙跟上,“衣裳先别穿,先给孩子擦擦身子。”
“好。”
“暖水壶里还有半瓶子热水,你记得兑点儿,可不敢光用冷水,招激着孩子。”
“知道了。”
养儿养女都是债,真是操不完的心。目光从快快活活的闺女身上移开,又落在小外孙这儿。“看你妈没心没肺那傻样儿。”
见孩子不吱声,只管老老实实的在床上坐着,低了头,还捂着他的小鸡鸡。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掉了出来。闺女不懂事,可她懂啊,孩子这样儿是教吓着了。还不到四岁的娃被她丢在公园里,还自己一路踅摸回来,他咋能不怯不怕哩?
忍忍泪,她咧嘴对孩子笑笑,“乐乐乖,等一会儿你妈给洗完了,姥给你吃肉角角。”
肉角角,也叫菜角子,叫什么就看里面包的是啥馅儿,虽然不用发面,可又要用开水烫面,又要放哪儿醒面,剁馅,还要起油锅去炸,没个两三个钟头都折腾不起来。现在也不过七点来钟,她怕是半夜就起来了吧?
“嗯。”
他点点头,真的不是他心太软,是圣母白莲教的,只是他还有他爹疼,而她们,一个不过生过他,一个不过养过他,生过的也爱过了,养过的也疼过了,就够了,不必像前世那样,总觉得她们该了他的,欠了他的,太过了。
“好,好孩子······”她终是捂着脸泪奔而去。
谁的心也都是肉长的,孩子还恁小时,她一点点儿的拉拔着,喂吃把尿的,好容易养到这儿,小人儿长恁俊,恁精,不要他,她也是挖心掏肺的疼。可她就这一个亲闺女啊。
自从未婚生了这小东西,别人的冷言冷语就不说了,这是她闺女作的她认,可看看这二年说上门的都是啥,不是岁数大,有毛病的老大难,就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皮,这样的货色,她瞅着就犯恶心,哪儿舍得把自个儿娇滴滴的闺女往火坑里作践?
眼见着闺女一年年大了,就是脸皮子瞅着再嫩,可岁数耽搁不起,总不能一辈子不走一家,就守着乐乐过吧?好容易她那个转着弯的远方表姐给介绍一口儿,人也见了,条件也好,闺女也点头了,那人也看上闺女了,就人自己有一半大小子,不想要拖油瓶,怕对自个儿孩子不好。
她是一遍遍的打包票,说好话,说自个儿闺女不是那种人,可她那表姐只管斜着眼埋汰她,看她一趟趟的拎着礼往她家跑。她是疑心不知道话儿带到地儿没,也知道那老娘们是巴着她再出点儿血,她也不是心疼钱,她怕只怕拖得久了,这事儿要黄了可咋整?到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口儿?
一想到这儿,她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心口也闷闷着疼,只恨老头子去的早,没个人能商量商量,又生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啥的。要是老头子还在,冲着乐乐能姓戚,他俩咋也能把孩子拉扯大,半点儿不让闺女作难。可偏偏老头子去得早,她这身子骨儿又不行了,养个独养的闺女还是个面人,没半点儿主见。
就说昨个那事儿,她本意是带孩子出去散散,可一出门,她不知咋地被鬼迷了心,把乐乐抱到离家五六里地小公园,趁孩子玩儿着,她自个回来了。
等闺女下班发现了,就开始哭。她要是哭天喊地的和她闹,要死要活的非要去寻乐乐,她咋也代放下半拉儿心,说闺女长大啦,有主意啦。可她哭是哭了,只坐在家里不动地儿;闹也闹了,她还没怎么哄,就又没了劲儿,眼巴巴地等着她拿主意。等乐乐自个回来了,睡一觉,她又欢天喜地的,觉得没事儿了。
就这闺女,就这闺女,自己还跟个孩子似的,还当自个儿是爹妈跟前的娇闺女,她咋能放心,咋能不跟着她少操一天的心?
“妈,饭好没?我和乐乐都饿了,要饿死啦。”
“哎,好了好了。”忙抹把脸,装着若无其事,“你来端饭吧。”
“来了来了。”
看她笑嘻嘻的跑进跑出,她强忍住叹息,养儿养女都是债,还不到死不算完,可就闺女这样儿,不把她安顿妥当了,她真是死了都不敢闭眼。
她的债,她得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