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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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腿好酸，每一次抬起落下，总觉得好像是最后一次，但一步又一步，他继续走着。
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在耳际鼓噪的厉害，抬头望望天，仲夏的黄昏，灰突突的，大概要下雨了。
五点还是六点，或者再晚些，他努力辨认着前方的景物，他想，老天爷终归待他不薄，把他送回来不说，还选在了第一次被丢弃前，若是之后，即便是重活一次，壳子里装着个成人的魂儿，他怕也记不得眼前的这条路了。
上午被抱出门时，那个他给叫姥姥的女人，大概也是心虚的厉害，一路上只管埋头走路，既没发现他异常的沉默，也没注意到孩子一路大张着的那双暗沉沉的眼。
过了这根线杆该转弯了，接下来是这条小胡同，不远了。
或许，他原本就是个神童也说不定，毕竟，前世的他可没机会准备什么。那个孩子，他抿抿有些干裂的嘴，笑了，是他自己啊，是不是冥冥中也知道，还不到和爹相遇的时候，所以才迈着稚嫩的小步子，一步步走回来？
起风了，就快要下雨了。
先前汗湿的衣服，现在穿着却有些冷，他不能淋雨，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可能和爹错过的意外。
握紧拳，胸口迸发出一股能量，他跌跌撞撞的跑起来，穿过小胡同，拐进那个家属院，毛毯厂家属院。仿佛有人叫过他，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也没停，继续跑着。第一栋楼，第二栋楼，第三栋楼，终于在雨点落下来前，他跑进了三号楼一单元的门洞。
外面天昏地暗，雨点伴着大风噼噼啪啪的落，楼道内也黑漆漆的，他却安心了，终于回来了。
定定神，借着从旁人家门缝里漏出的微光，他摸索往上走，一阶接着一阶。一共三层的筒子楼，所幸他只到二楼。
呼，呼······
累，很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股撕心裂肺般的灼痛，这是剧烈运动后的后遗症，体力已到了极限。但他不会停，爹，爹还等着他哩。
呼，呼······
“妈，我是你亲闺女啊，乐乐是你亲外孙，你、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你要不是我亲闺女，我······老天爷看着哩，报应啥的，我能给你操这心，我能干这缺德事？还不是都为了你？！你咋就不知道好歹，不长点心哪？”
风声，雨声，别人家的说笑声，合着这扇门里的争吵声、哀哭声，砰地一声，像一个过年时放的万花筒，在他眼前炸开，炫烂，刺目，破碎，消失。
原来这才是现实啊。
他不记得曾经的那个年幼的自己是否听过这些，是否明白这些，又是怀着怎样的惶恐惊怯找到了回家的路，和回不去的家。
是特意忘记的吧。
他幼而聪慧，博闻强记，从小到大的诸事种种，极少忘记，包括他是如何遇到爹的之前之后，如何如何。他，只是闭着嘴，绝口不提，谁又会知道，又会怀疑？他那么小，那么小。
可重来一次，他明知结果，却仍不由之主站在门外，屏住了气。
“乐乐也是我亲儿子啊，妈，你把他丢哪儿啦？外面这么大的雨，他那么小，淋着雨可怎么办，怎么办啊，呜呜······”
“说不定早让人领走啦，我把他喂得白白净净的，看着恁机灵，咋着会没人要？不定在谁家享福哩——”
“妈——”
“嚷嚷啥？瞎嚷嚷啥？我还没死呢。光知道怨我，那你当初咋不争点气，都和人睡了还没把人拴住，又非要生这······”
“呜呜······怨我怨我，都怨我，你咋不说你嫌他穷，不待见他······呜呜······”
“祖宗啊，你倒小点声啊，仔细让人听着了。怨我，都怨我还不成吗?你表姨好不容易给你找这口儿，咱咋也不能再错过不是？那人你也见了，岁数不大，长得也不赖，有工作又有钱的，在省城里还有套房，要不是他前头那个遇车祸没了，剩下个半大小子，你以为这条件能轮上咱？况且离得又远，谁也不认识谁，我把乐乐送走了，你在婆家才能抬得起头，你懂不懂？”
“乐乐·······呜，我要我的乐乐，呜呜······”
“哭，哭啥哭，我······我还想哭哩，咋着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哩，我咋能不心疼？可闺女，谁叫你才是我亲闺女，你妈老了，今儿个这疼明儿个那痒的，我还能活几天？不把你安顿好了，我咋能放下心闭眼，咋能有脸去见你那死鬼爹哩?老头子，死老头子，你咋死地恁早哇——”
“妈，呜呜，妈——”
“闺女啊，你可要好好的，有报应都冲着我，冲着我······”
还是不该有期望，人人都有种种的无奈和不得已，站在天平上，左右权衡，他从来都不够重量。前世沈瞎子给他批命时说过：父母缘浅。原来，不是浅，是太轻啊。
还是天真了，他释然一笑，似悲还喜，他有爹呢。
抬手拍门，啪、啪、啪。
“谁？！”门内的哭声嘎然而止。
再拍，啪、啪、啪。
大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乐乐？！你咋回来了？！”
他逆着光，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他该叫姥的，不说话。
“乐乐？”
后面扑过来一个满面泪痕的年轻女人，抱着他，又开始哭起来。在这个尚算温暖的怀抱里，所有的疲惫都涌了出来，他昏昏渐睡。
“他咋摸回来哩？我特意走恁远，踅摸着有五六站······”
“呜呜······呜呜······”
他想，既然缘浅，就别哭了呗，吵啊，反正，这儿也不是他的家，他爹还在福堆堆山哪儿等着他呢，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终于睡着了。
爹，我就来，等着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