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莫叹轩光寒》Bulu少侠

9、第七章：相似的人

　　睡梦中，她一直感觉到，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安静地陪着她。尽管睡得不太安稳，但噩梦再也没有出现过。
　　时近黄昏，阳光斜斜地照入室内，一室暖黄。
　　她缓缓睁开眼帘，侧过头，望见夏倾阳倚在床头边，全神贯注地读着习武的书籍。忽然便想起了他来找她的那日，他告诉她，家里的重担将来都要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他的父亲希望他不仅在灵剑谷，甚至要在国都的家业里都要有所作为，他的压力，很大。
　　那现在他守在她身边陪着，消耗着他的时间，是不是会妨碍到他……那日也是他救了她吗……
　　如果是，那么他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一个如此重视时间的人，却愿意通通把这些时间用来救她，陪她。她又要如何感谢他，报答他……
　　此时，挽萦双手捧着盛有粥碗和药碗的托盘进了房门。挽萦放下托盘，把粥碗和药碗移到圆桌上，同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醒了吗？”
　　而夏倾阳的身影正好挡去了她的脸。只见夏倾阳眼未离书，迟钝地摇了摇头。于是挽萦开始将碗都盖上。
　　她盯着眼前这个沉浸在书里的呆子，微微一笑，从被窝里伸出小手，一揪揪住夏倾阳的衣角。
　　夏倾阳愣了愣，猛地回过头，就看见了她那双微微弯起的笑眼。他的眼里又重新注入了光芒和暖意：“怎么醒了也不告诉我？”
　　“我怕吵到你。”刚睡醒的她，声音仍是有气无力。
　　挽萦听到声响后也来到了床边，瞧见她早已苏醒，神情平和，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
　　“我给你倒点水。”夏倾阳放下了书，走到圆桌边倒水。
　　挽萦也坐到了床头边，想要扶起她，却又顾虑她的伤口，无从下手。
　　拿着水杯的夏倾阳对挽萦说：“我力气大，我来吧。”说罢，将杯子塞给挽萦，坐回了床头边，左手麻利地握住她另一边的手臂，避开了伤口的位置，右手体贴地绕到她身后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扶起，再次靠在了他的身上。
　　上次醒来思绪混乱时靠着他的感觉，和现在清醒地靠着他的感觉，似乎又有些不同。第一次，和异性靠得这么近，脸好热。
　　挽萦把杯子凑到她的嘴边喂她喝水，说：“我刚刚从老大夫那里拿了药煎，等会儿你喝点粥，再把药喝了。”
　　她听话地点点头。
　　“你一个人能应付吗？我可能要先走了。”夏倾阳搂了搂她，对挽萦说。
　　他在等她醒来的时间里都看着书，现在听到他要走，她一点也不意外。
　　“啊？”习惯了多日以来两人一起照顾的方式，挽萦还真的有点担心自己一个人无法应对。
　　“嗯，你有事的话你先走吧。其实我也好很多了……”她不留一丝破绽地，转过头对着他笑。
　　她不想麻烦或是妨碍到任何人。更何况，她把夏倾阳看作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尽管她也不知道，她和他现在到底还是不是像当初那般简简单单的好友。又怕上次的事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或是对方只是开开玩笑。
　　她似乎永远分不清别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即便听到也不敢随意当真。万一信了，最后得到的却是欺骗，那又会有多痛。
　　她害怕失去，所以宁愿装作若无其事，宁愿一个人生活，但又会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无限地渴望永恒的温暖和陪伴。每日在无限的挣扎中循环，她的意志也愈发脆弱。
　　“那你一定要记得按时用膳按时喝药，我走了。”说罢，他便开始把她移到床梁边，将她靠在了泛着凉气的木头上。然后，带上他的书，道别而去。
　　温暖的臂膀被发凉的木头取代，忽然觉得，这才是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挽萦拿着粥碗坐在了她的身边。她略显僵硬地用左手接过粥碗，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一勺一勺地搅着粥：“挽萦你看，我就说我好了很多嘛，就是比较容易累而已，真的不用你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的。”她死死忍着肩胛传来的疼痛，一口一口地吃着温热的粥，“今年的考核也快到了……夏倾阳都去温习了你还不去？”
　　“嗯。我等你吃完我再走。考核的事，你才更要担心吧。再不好好养伤到时候上课又要被枫长老骂了。”挽萦深谙她的倔强，没有抢过她手中的碗。看着她吃完粥，又看着她喝下药后，扶她躺下，一切安然无恙，才端着托盘离开。
　　在挽萦关上房门的一刻，她终于难受地闭起了眼睛。伤口好疼，疼得像是有许多只无形的小手在撕扯着她的伤口。然而她却没有办法去做些什么，只能慢慢地等待疼痛过去，尽管这疼痛消失的速度异常地慢……
　　她努力放空自己的意识，逼自己入睡，告诉自己睡着了就不会痛了。良久，在肩胛的痛终于慢慢减弱时，猛然地，心脏再次传来了刹那的刺痛，逼得她一下子清醒。
　　上次也是这样的刺痛，把陷在模糊意识的她刺醒。这时而袭来的刺痛，到底是什么？要不要，去老大夫那里问问，顺便再拿些镇痛的药丸？
　　但是，如果现在她单独出门，万一体力不支或者伤口破裂，自己回不来，只会给别人造成更大的麻烦……还是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好了……
　　思考着，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她早早就睁开了眼睛，鼻尖传来清晨空气清新的味道，她用力嗅了嗅，瞬时精神不少。她试着挪动了一下左肩，痛觉依旧明显，但自己似乎已能慢慢适应身体上的疼痛。
　　她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去穿衣梳洗，连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松松挽了个髻，虽然行动不太方便，但精神状态确是比昨日好了许多。她去厨房拿了个馒头，一边细细地嚼着，一边向老大夫所在的素雪楼走去。
　　素雪楼靠近后山，是灵剑谷的人疗养养伤的地方。今年灵剑谷将会把所有的旧医师换下，换成年纪稍轻且通过考核的医师。而老大夫则是现今素雪楼里年纪最大和资历最深的医师。
　　花了比平时多了近一倍的时间，她才来到了素雪楼。才进了门，便看见老大夫在忙碌地写着药方，数名学徒来来回回地抓药和煮药。
　　等老大夫唰唰地挥洒完几张药方放下笔后，她才走到老大夫跟前，张着苍白的嘴唇说：“老大夫，我想问些事情。”
　　老大夫一抬头，看见她的脸时，惊讶地挑了挑眉：“是你？不好好休息跑来跑去，伤口怎么好？”
　　“我……我想问个事情……自从我醒了以后，心脏就会偶尔突然的刺痛。还有如果不小心碰到背上的伤口，会痛很久很久都没有办法恢复……因为觉得太奇怪了，所以就来问问您。”她一字一句地解释着。
　　老大夫听完后，淡淡地说：“可能是平日生活习惯不良，你身体又寒凉虚弱，现在受了伤，不好好躺着休息，自然问题就多了。”但其实，老大夫的医术并不高明，再加上年岁已高，记性衰退，如今负责风寒小伤的病人已是极限，对于她这样复杂的情况，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呆呆地听着，全然当了真：“我这就回去好好休息。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些能镇痛的药丸？”
　　“行。”老大夫见她有要走的意思，自然应允了。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了瓶镇静镇痛的药丸，塞给了她。
　　她捏着冰凉的瓷瓶，感觉到了老大夫好像不太喜欢和她说话也不怎么想理会她，于是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大夫”便低着头走了。
　　一个馒头换来的体力似乎将要用完，左肩也开始隐隐作痛。脸上毫无血色，脚步虚浮，不知走了多久，南苑才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但重新出现在她视线里的，还有一个背对着她，面朝南苑门口伫立着的白衣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如遗世独立般静默站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人。凉风轻拂，拂起少年的衣角，掠过少年飘舞的发丝。
　　蓦然，她在风中嗅到了略为熟悉的孤寂的气息，心里被针扎似的疼。她的双唇蠕动，轻言道：“师兄……”
　　鬼使神差地，她一步又一步地，靠近了白衣少年的身后。走到离少年只剩一步的距离，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年仍不自知身后已站了人。
　　她的双唇微张，准备吐出“江师兄”三字时，她却突然全身僵硬，愣在原处，心中似被一道闪电击中。
　　她听到了师兄用着好听的嗓音温柔而又忧伤地唤了一句：“绣莹……”
　　瞬时，脑海里所有的细节都连了起来，师兄的沉默，师兄的悲凉气息，还有那日她偷听来的那段故事……原来，那个让师兄魂牵梦萦的人，唤作绣莹。
　　她压抑着震惊与悲伤，悄悄地往后退，连南苑的门都不敢进，她用尽全力小跑到了离南苑大门有一定距离的亭台处。
　　不知是悲伤还是病痛，心脏又如被匕首一寸寸地刺入般地疼，左肩也因刚才的小跑而拉到伤口。脑袋一阵阵地发晕，眼泪不由自主地大滴大滴落下。原来亲口听到的感受，远比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要大那么多。
　　师兄有一个很优秀，他又很牵挂的心上人，除了那人，其他人也入不了他的眼。她自己没用，不懂怎么正常地和师兄交流，就连简简单单地交个朋友，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愿望。又或者师兄发现了她奇怪的称呼和异样的态度，早已认定了她是个怪异又惹人烦的山野丫头，自然便不想理会了。
　　她远远地凝望着伫立着的师兄，绣莹也曾住过南苑吗，竟让师兄驻足南苑那么久。师兄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位绣莹姑娘……
　　相比之下，就算师兄表达出了厌恶，也仍总想着去打扰师兄的她，确实很惹人烦呢。如今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师兄的心，这也是命运吧。是时候要放下她不正常的感情，放弃成日企图打扰师兄宁静生活的执着。
　　有一句话是对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许越是相似的人，越无法一起生活。
　　排山倒海涌来的负面情绪轻而易举地将她吞噬，她承受着身体上的痛，心灵上的苦，眼睁睁地看着在她面前伫立的师兄回过神来，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失去思考能力的她，浑浑噩噩回到房间，躺在了床上发呆，连要换纱布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可惜她不知道，绣莹并没有住过南苑，而江宇轩在南苑门前伫立也并不全是因为思念绣莹。可惜，她不知道，她甚至连在她受伤那日时江宇轩有多积极地寻找她的事，她都不知道。
　　她懦弱，胆小，像只小小的螃蟹，还没遇到危险时便开始敏感地挥动着钳子，感知到有受伤的可能性时，就干脆躲在不见天日的小沙堆，往复循环地逃避。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那个时候她选择勇敢地和师兄打招呼，问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也就不至于那么深。或许，她还能知道，师兄在南苑门口停留是因为有一刹那想起了她。
　　方才，南苑门口，江宇轩刚与清长老商量完今年考核事宜，从双刀门大殿回来。明明可以直接回到北苑的房间，但他今日却莫名地情绪低落，想四处走走，于是经过了南苑门口。
　　他抬眼盯着高挂在门上写着“南苑”的牌匾，想起了那个和他有着相似之处的她。而她的性子，又同时与绣莹的某些样子相似。
　　记得当日说起她与他生辰乃同日时，她的眼底亮起星辰般的光。其实绣莹的生辰也是只比他早几天，那时绣莹得知自己与他的生辰如此接近时，眼里也是发出了亮晶晶的光，开心地和他说可以一起过。
　　平时和挽萦一起扎在他们双刀门弟子堆里的她，从不怎么爱说话，却敏感地在意着周围的环境，细心地照顾着她朋友的情绪。绣莹亦是如此，他每一个表情的变化，绣莹都能捕捉到。
　　她，更像是绣莹的反面。绣莹生性活泼，只是时常因为情绪太敏感而容易陷入悲观。而在她身上，他看到的，却只有悲观和怕受伤的怯懦。
　　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太相似的人在一起生活，连悲观和痛苦，都是双倍的。
　　何况这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又岂止两三个，又岂止只有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