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莫叹轩光寒》Bulu少侠

5、第三章：孤单心事

　　自那晚后，她就像被点了把小火苗似的，神采奕奕。不仅开始与同门弟子时常聊上几句，还会每日孜孜不倦地练剑。整个人，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偶尔，一个人偷跑到双刀门，藏在石头后，躲在树上，一动不动地偷看师兄习武；或者，在和挽萦他们一起闲聊时，近近地望着师兄，而师兄默认了她的存在；还有大伙儿一起走时，她跟在他们身后悄悄观察着师兄的一举一动，好不容易搭上话后师兄的视线又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让她紧张好一小会儿……
　　这些小小的事情，每一次都能让她开心好久好久。
　　尽管印象中她和师兄从来没有一起说过话，但她还是希望日子能一直像现在这样简单快乐。
　　如果她愿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察觉的话。
　　可惜，她不能。她不能对师兄闲聊时的走神无动于衷，也不能对师兄遥望远处时的发呆熟视无睹。那些不经意的动作，她都看在眼里，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些愁思萦绕的眼神背后，一定有着令师兄难以忘怀又不愿放下的秘密。
　　一日，她又偷偷混到了双刀门，打算四处转转。晃悠到一个园子里时，一些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她本是从不关心闲事的性子，但听到“江宇轩”这个名字时，她还是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她靠在园子里的假山后，努力地偷听着。
　　“唉，听说现在连小棠也对江宇轩有意思啦！”“什么？！那我不是又多了一个情敌了吗！”“哼，什么情敌。你看看那江宇轩，转到我们门后，什么时候看上过门里的姑娘了？你是没听说过，江宇轩可是有过一段故事的！”“故事？什么故事？快告诉我！”
　　听到这里，她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小火苗也忽明忽灭地摇晃起来。
　　“我听说，江宇轩从前喜欢过一个姑娘。那姑娘是云柘城来的大户千金，身娇肉贵，长得和仙子一样美，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待人宽厚！那姑娘的爹和谷主是老朋友，所以前几年那姑娘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住在灵剑谷里养身子。咱们谷里但凡见过她的弟子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
　　“好像……有听过！那……现在那姑娘走了，江宇轩也只是喜欢过，不能代表什么！”“我劝你还是死心吧，江宇轩才没有只是喜欢过，你也知道江宇轩的资质是有多好，在我们灵剑谷里名气有多大。一个是枫长老的得意门生，一个又是谷主老朋友的千金。郎才女貌，要认识还不容易？花前月下，一起练个剑，弹个琴，画个画……”
　　蓦然，时间仿佛静止，耳边的窸窣交谈声也变成了嘈杂无比的噪音。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刹那间无法思考。大江大浪骤然涌来，淹没她的口鼻，淹没她的世界，让她无从呼吸。
　　忽明忽灭的火苗早已不见踪迹，她的整个世界乍然冰冷刺骨。
　　不知呆站了多少，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她之前察觉到的，都是真的。原来，师兄曾经拥有过一段那么美好的故事……那弟子说得对，江师兄资质上乘，在灵剑谷又赫赫有名，仰慕师兄的又何止一人。在师兄心里，除了那位优秀的千金，他人怕是入不了眼了。而且，能和师兄般配的，一定是貌若天仙又完美无瑕的千金小姐吧……
　　想起她自己，只是一个小城来的野丫头，除了会耍几个剑，什么都不懂。就连好好地和师兄聊个天，做个朋友，她都做不到。顿时，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她开始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阴郁，讨厌自己的悲观，讨厌自己的怯懦，讨厌自己的笨拙……从小到大，若不是挽萦一直陪着她，一直带着她玩，她甚至连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她都不知道……！每次她听了挽萦的话尝试着去信任别人时，梦魇般的回忆就会袭来，仿佛整个人都堕入了无边的黑暗，情绪也不受控制地低迷。她甚至连一步，都不敢走出。
　　那是她四岁发生的事。本该是一个没有什么回忆的天真年纪，却让她亲眼目睹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荀家老太爷原在衙门任职，维持全家生计。而她的爹荀海一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直到后来荀老夫人和老太爷强硬给荀海安排了一门亲事后，荀海才开始萌生了与荀老太爷共同维持荀家生计的想法。于是，荀海与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出钱在城郊处置办了一间小店铺。再后来，她出世了。原以为一家五口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然而在她四岁时，荀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年，荀老太爷所任职的衙门爆发了一场政治风暴，所有在衙门当差的人通通被查办，包括荀老太爷也含冤入狱。同时，与荀海一同置办店铺的好友为了独善其身，转让店铺并携款逃离，从此杳无音讯。当晚，荀老夫人坐在大厅掩面流泪，而荀海和荀夫人又吵得不可开交，四岁的她一直嚎啕大哭四处寻找最疼爱她的荀老太爷，最后却什么都找不到。
　　一夜之间，荀家失去了所有维持生计的途径，甚至因为荀老爷的身份问题，荀家一度被众人孤立。荀夫人出去买菜时菜贩子躲她躲得远远的，荀海想出门找些苦活干时，昔日的街坊邻里却无人伸出援手。荀老夫人每日每夜都生气地教育着她，别像她爹一样轻信他人，也别像老太爷一样劳心劳力为了朝廷，最后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年，荀家过得有多艰难，有多孤立无援。一年后，那场政治风暴彻底平息，荀家终于被证实无辜，但病重的荀老太爷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年仅四岁的她，亲眼目睹了亲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最敬爱的家人离去，家庭支离破碎，流离失所，而往日一同笑着聊天的街坊似乎也一下子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魔鬼，将他们逼的无路可退。
　　此后，荀海洗心革面，在江城闹市的坎街上建立荀氏镖局，生活渐渐恢复平静，镖局也开始风生水起。
　　荀家的过去再也无人提起，知道当年那场政治风暴的人也越来越少。然而，事件虽过，却在年幼的她心中刻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痕。幼时的回忆，几乎全是曾经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这些梦魇般的回忆，一直纠缠着她。她享受独处的时光，但又渴望得到温暖；又怕往前多踏一步，便如当年的荀家一般，坠入深渊……
　　这些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就连爹娘也不知道，这些事她记得这么清楚。她也想，把自己拉出来，但是她真的做不到……
　　是不是没有信任，就不会有背叛？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如果自己不一直寻求温暖，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也不会伤心，更不会堕入冰川？
　　若是如此，那么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吧。江师兄就是遥不可及的希望，想要触碰却永远都只能远远观望。
　　她是该认清现实，看清楚她和师兄的差距，还有那位千金与师兄的姻缘，不再打扰师兄，不再给自己希望；还是，要相信有一天，如果她变得足够好，足够优秀，师兄就能看得到她呢？
　　是不是，但凡发现了自己的喜欢，对那人的希望和渴求就会无法控制地生根发芽，最后却只能在无法承受的空间中毁灭。还是，她太贪心了？
　　此刻，她几乎连思考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泛滥的负面情绪，扼住了那贪心的喜欢。最后，对自己说，她不会打扰师兄，她只想要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希望。
　　就一眼。如果师兄能看得到她，她若做到了值得让师兄认真地直视她一眼……她真的不想师兄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哀伤里，就像她一样。或许，他们需要的，都只是一个能把他们拉出来的人。
　　若她仍是做不到，仍是配不上师兄，师兄仍是讨厌她，仍是觉得她的靠近是打扰的话，那份喜欢，便永不再见天日。
　　无论有多害怕，无论有多自卑，她都要勇敢一次。
　　小小的她躲在假山的影子里，自然垂下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陷入了皮肤。她微微抬起头，尝试清空脑袋里所有混乱的回忆和情绪，有些跌撞地走出了藏身的阴影。
　　正当她要跨出这园子时，她的面前竟迎面走来了两个人。
　　一瞬间，她像是被锤子狠敲中一记，时间也在那一刻静止。
　　“荀馨？你怎么会在这里？”正要进园子的夏倾阳在看到她后停下了脚步，眼里似有光芒，兴奋的语气也不难听出。
　　然而此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夏倾阳身旁的江宇轩上。
　　江宇轩见夏倾阳停下和她搭话，也自然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依旧如初见般疏离，甚至只是扫视，连停留都没有。
　　师兄明明是记得她的，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出现过那么多次，就连平日一起同行的其他人都记得她，在路上见了面也会打招呼。唯独师兄，每一次她出现在他面前，她都觉得他们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到底是她的哪个反应还是哪个表情不对，才会一直都这样？
　　突然，夏倾阳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她的眼前，完全遮挡住了江宇轩的身影。他担心地问：“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发生什么了？”
　　“没，没事。”语气里浓浓的无奈和失落。
　　“还说没事？你跟我来。”夏倾阳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往园子外走去，经过江宇轩身边时说了句“宇轩你先回去。”
　　被猛然拉走的她双眼瞪大，看着师兄经过她的身边，再到身后，她用力地甩了甩禁锢住她的那只手，却换来了更大力气的禁锢。她看着师兄进了园子，一个转弯，彻底消失。
　　一颗泪珠突然毫无预兆地滑落。不仅她的脑袋空了，现在好像连心也空空的了。
　　夏倾阳将她拉到了一处隐蔽的凉亭坐下，见到脸上沾了泪的她，更是担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别吓我。要不要我帮你叫挽萦过来？”
　　“不用了，谢谢。我……”她面无表情地拭去脸上的泪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
　　夏倾阳松了一口气：“你刚刚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遇上了什么事呢。”
　　她低下头，望着发红的手腕，问：“为什么要把我拉走？”
　　他愣了愣，刚才他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以为她遇上了什么事，而她和宇轩又不熟，他便顾及到了或许两人私下单独交谈会更好，又或者她的这个样子，他不想别人看见，即使那个别人是他的好兄弟。
　　“我……我以为有些事，你会不太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而且，你好像和宇轩不熟。刚才，是我太鲁莽，抱歉。”夏倾阳尴尬地别过了头。
　　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方才遇见师兄到师兄离开的她，来不及思考夏倾阳的鲁莽和担忧，只能再次淡淡地道谢：“我没事，谢谢你。但是，下次别这么突然了，会吓坏别人的。我回去了。”她勉强笑了笑，抚上发红的手腕，低着头走了。
　　夏倾阳皱了皱眉，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原来他心中那个开朗笨拙又有些傻气的人还有如此愁思满绪的一面。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她吗？
　　她低着头，躲开了所有人的注意，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被子里，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师兄，更没想到夏倾阳会突然拉走自己。这下师兄怕是误会了……她要怎么解释才好？
　　也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就算她偶遇师兄，上天也没给她和师兄接触的机会……
　　原来，心中一旦有了牵挂的人，心情会这么瞬息万变；原来，一旦有了心事，整个人都会愈发孤独。
　　她的孤单心事，永远都要藏在包裹住她的被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