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莫叹轩光寒》Bulu少侠

15、第十三章：素雪识梵

　　自上次生辰宴会后，夏倾阳就一直没有找过她。直到一个月的修整期结束，各门的独门训练将紧锣密鼓地开始时，她在深深的忐忑下，终于按捺不住地走向了双刀门。
　　在踏入双刀门时，她直觉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更觉忐忑不安。穿过亭台楼阁，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眼帘。“夏倾阳。”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冷淡。
　　夏倾阳也看到了她。在对视上的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慌乱。夏倾阳犹豫地向她走近，不时敏感地向左右瞟几眼。
　　“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你最近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反问道。
　　他无奈地望着她，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爹来了。”说完，又长叹一口气，“其实……上次生辰宴会时，他就已经来到谷里了。但我当时……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他一直在跟着我……原本他已从监视我的人口中得知你我的事，而上次生辰宴会，他从头到尾都潜藏在隐秘处……我们……也全都被看到了……”
　　“你是说，我们被跟踪了？！而且那个人……还是你爹？！”她不可置信地问。
　　“你小声点……可能他现在也在某个隐秘的地方看着我们……”夏倾阳略带警告语气，神情愈发无奈。
　　她除了感到背脊发凉，还有一股无名怒气涌上：“他是不是太过分了？找人监视你也罢了，还要来谷里跟踪你？他好歹也是云柘城有名有望的商人，竟然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若是想知道你我之事，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找我一谈。何必偷偷摸摸地查探我们的生活？更何况，这种行为，根本不配是一个大家之户的家主所做的事！”
　　他焦急地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你也别太过分了！那是我爹！他跟踪我也是因为爱护我和担心我而已！父母之言，不得不从。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希望听到第二次。”
　　“那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她也是被跟踪被监视的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何错之有？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才是错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错了……你们两个都没有错，错的是我可以了吧？！”他全然失去了耐心，忽而又压低了声音，“我爹本来就不愿我在谷里谈儿女私情，如今他得知你我之事，你又知我所顶着的压力有多大吗？他前几天还训我，说我堂堂男子汉竟为了区区一名女子而不务正业，浪费光阴。我听后已经甚是羞愧，至于你，他是不希望我们继续来往的……”
　　听完这一番话，她已然觉得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堂堂男子汉？区区女子？羞愧？你爹不仅不懂尊重别人，更是看不起人！你我根本无错，你却因为我而感到羞愧！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是这么一个是非黑白不分的人，你这是懦弱！愚孝！”
　　“荀馨！你够了！你是女孩子，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但我是家里的长子，身为长子所肩负的重担你根本就不懂！”他怒容满面地呵斥她。在他心里，无论爹怎么做都是为了他好，而她根本就不理解他，如今还要无理取闹。
　　“不如我们，还是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见面吧。”他再一次拒绝了交流，再一次选择了逃避。
　　她的呼吸变得不稳，连心脏都几乎要颤抖起来。什么是女孩子可以不用想那么多？难道她是女子就一定无所作为吗？凭什么他们两父子都这么看不起她？凭什么他的自尊心就是自尊心，而她的自尊心就什么都不是？就因为那人是他的父亲，所以他就可以不分是非黑白，盲目地认定他父亲的所为都是正确的吗？
　　她一次次地质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温暖如向阳葵的人会变成这样？抑或是他本性如此？
　　凝聚在眼眶里的泪水滑过了她的脸颊。是愤怒，委屈，不甘，还是失望，如今就连她，也想不通了。
　　对他的感情虽是报恩多于爱，但起码是一心一意，小心呵护；对于自己，她亦从不认为身为男子或是女子便会有多大的不同，不同的只是各人的努力和付出。就算她的资质不如他，武功比不上他，但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和付出，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她自问都无愧于心。而且在这件事上，她根本没有做错。只可惜……他不懂。
　　她目光呆滞地擦去了脸颊的泪痕，不再看他一眼，麻木地挪动着双腿，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空气压抑的地方。
　　她一步，又一步地前行，内心仍是存有小小的希冀，希望他能追上来挽留自己。而站在她背后的他，却只是一言未发地目送她离开，未曾踏出挽留的一步。
　　当她终于踏出了双刀门的大门时，整个人如释重负。
　　可浓浓的无助又席卷而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走着，周遭的雕梁画栋，在她的眼里皆成一片灰蒙。
　　心脏又似被重物所压，令她呼吸不畅。她捂着胸口，望见矗立在远处的素雪楼，鬼使神差，她的漫无目的竟有了方向。
　　路途中的竹林凝聚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中的湿润使她不悦地蹙眉。自负伤过后，每当天气或环境潮湿，关节都会隐隐作痛。
　　穿过了竹林，踏过了石板，浓郁的药香味掠过鼻尖，她再一次踏进了素雪楼。
　　今日的素雪楼宁静安谧，空无一人，与上次来看到的景象迥然不同。她环视四周，蓦然瞥见角落里的帘子后面有一个炉子正生着火，火上的药煲盖子里不断地飘散出白白的烟气。在这跳跃的烟气后，又隐约露出了一只扇着扇子的素手。
　　有人？！看那素手，那人应当是个年轻姑娘。可在素雪楼里，怎么会有姑娘？
　　“在下乃长剑门弟子，敢问帘后姑娘是何人？”她轻声问。
　　话音刚落，那只手便停了下来，缓缓放下了扇子。炉上的烟气少了煽动的风，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向上飘散。帘后的身影变得清晰，那只手又抬起拨开了布帘，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前这位女子只用了一根霜色绸带将长发束起，与灵剑谷弟子的一身荼白衣裳不同，她身着缟色长衫，由领口到卷起的袖子，再到腰间的束带，整整齐齐，不带一点皱痕与污渍。
　　缟衣女子直直地打量着她，微微眯了眯双眼，朗声开口道：“所谓有诸内，必形于外。姑娘面容憔悴，脸色苍白，乃是气虚血弱；双目无神而蹙眉，眼带血丝而发红，且眼下乌青，应是心有郁结，平日难以入眠，甚至多梦，或梦魇。长久如此，不仅不利于练武之人的武功提升，而且对于姑娘这样体质虚弱的人来说，若不重视调养，必将病邪入体，后果不堪设想。”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缟衣女子，迟迟未能回过神来。仅仅是打量片刻，便能清楚地将她的症状一一道来，想必这位一定是素雪楼新来的大夫。
　　“所言甚是……姑娘必定是素雪楼的新大夫，医术之高，在下敬佩。”方才的一番言语，已然让她对这位女子心生崇敬之情，连语气也不禁带上了些许崇拜。
　　缟衣女子莞尔一笑：“只是医术中的皮毛而已。你我年龄相差无几，便以朋友相称吧。我姓温，名若梵，唤我若梵就好。”
　　“若，梵……”她缓缓地念出了温若梵的名字，“我是……长剑门的正式弟子，荀馨。”
　　温若梵点点头：“我是灵剑谷今年所聘的新任大夫，之前在这里看诊的老大夫年事已高，已经告老还乡，所以他过去负责的所有事宜包括病人现在会全部由我来负责。你今日……是来看病的吧？”
　　“嗯……前些日子受了伤，但似乎一直没有痊愈……”她大致地描述了她受伤的经过，过后的身体状况，时常失去控制的情绪，以及时而发作的心痛症状。
　　温若梵默然沉思良久，将她拉到一旁坐下为她诊脉后，深深皱起了眉头，抿了抿嘴唇，眼神里透露着复杂与迟疑。
　　“怎么了吗……”温若梵的神色让她的心也随之而悬起，“之前老大夫在时似乎是没有诊出什么异样的……”说到后面，连她的声音都弱了下去。她记得，当时老大夫对她的伤势并不怎么上心，连药也只是普通的补药和镇痛药而已……
　　“依照你的症状来看，我可以确定这是由你之前受伤而引起的。但你的脉象……表面上虽无大碍，但隐约之中又似隐藏着我尚未发现的惊涛骇浪。”温若梵急忙站起，朝书架处急忙走去，“荀馨，你先帮我看看炉子，我这就去翻看医书！你的病……我一定会找到的。”
　　“哦……好。”她乖巧地走到了布帘后，拾起扇子，学着温若梵的样子，在药炉前轻轻摇动着。扇风时，她偷偷地瞄向了在努力翻查医书的若梵。原本整齐地摆放着书籍的书架如今已被翻得凌乱不堪，飞速掀着书页的若梵，眼里露出鹰隼捕食般的锐利与专注。看到温若梵的这般神情时，她愣住了。
　　仅是萍水相逢，便能如此坚定地对她伸出援手……曾经，夏倾阳也义无反顾坚定地救了她，选择陪伴在她的身边。可是后来，直到他获取了她全部的信任后，一切都变了……他由一个开朗温暖又守护着她的人，变得忽冷忽热，逃避，甚至今日的自私和自傲……
　　曾经，江师兄也是与她萍水相逢，但总是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远，直到毫无交集……
　　而今日萍水相逢的温若梵，总有一天也还是会离她而去……这或许便是她该接受的命运……但凡那些丑陋的想法一旦生根，就会不可抑制地发芽，生长，密密麻麻的藤蔓紧紧地缠绕住她的世界。受过伤的她，根本无法拥有任何一点挣脱的力气。
　　顿时，眼前的一切再次变为灰蒙，茫茫迷雾，不见天日。忽而狂风肆虐，一道惊雷落下，稳稳地劈中了她的心脏。
　　“啪——”手中的扇子滑落地上，霎时她亦从椅子上跌落，整个人于地上蜷缩，双手紧紧地捂住心脏，指关节处微微发白而颤抖。这一次的心痛仿佛是要将这些日子她所饱受的埋怨，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一般，狠狠地撕扯着她的心。
　　“荀馨！”听到声响而回头的温若梵看到了眼前一幕，惊慌地扔掉了手中的医书，飞快奔来察看。伸手测温及切脉后，温若梵果断地从袖子里亮出几枚细针，分别刺向了不同的穴位。
　　不出片刻，紧捂心脏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垂下，她的心痛慢慢地消失，连同着她的意识，随之消散。
　　细针被迅速拔出，她也被转移到了卧榻上。温若梵怔怔地盯着那张晕厥过去的煞白的脸，瞬时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好像……知道你的病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