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莫叹轩光寒》Bulu少侠

16、第十四章：旦夕祸福

　　卧榻上的她沉睡得十分安稳，直到一阵阵的幽香掠过她的鼻尖，将她模糊的意识逐渐拼凑完整，她才缓缓地醒了过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后睁开双眸，迷离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
　　“你醒了。”若梵平静地说，似是早已料到此刻她必然会醒。
　　“这是……？”她瞥见了身体的不同部位被放置了一团团发热冒烟的药草和插着数根细细的针，于是不解地问。
　　“施针能让你醒来，而敷于穴位上的草药能助你清醒。”若梵仔细地撤下了所有的草药与细针，凝重地望向了她，“关于你的病……与其说是病，其实……你是中了毒。”
　　她讶异地对上了若梵的双眼。她一直都对她身体的异样不以为然，更从未想过她是中了毒……她又紧张地抿了抿唇，冲着若梵点点头，示意若梵继续往下说。
　　“众所周知，灵剑谷人烟稀少，灵气充沛，山间奇珍异兽，不计其数。而据《妖兽志》记载，但凡山林野兽，皆具灵性。因生长环境抑或外界因素所致，则异变，或习性，或体质体型。异变之野兽，成妖兽者无几。而若妖兽袭人，则人体带毒，或丧失恢复能力，日益衰竭……而死。”说到此处，若梵再一次地停了下来，似是不忍心再往下说。
　　她明显不能接受这一个对她来说完全无法想象的事实，呆愣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想要去逃避，于是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问：“会不会那日伤我的只是普通野兽？”
　　若梵一言不发，无奈地摇摇头：“种种迹象症状都表明，那日伤你定是妖兽无疑。我相信你自己也清楚，你的身体衰变绝不简单，所以你今日才会再来求医。过去为你看诊的老大夫年事已高，医术有限，察觉不出此毒实为平常。但祸福相依，今日发现此毒还不算晚，这亦是你的福分……”
　　周遭变得寂静无声，莫大的恐惧如惊涛骇浪迎面向她扑来。良久，她才幽幽地开口：“此毒……可有解？”嗓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若梵沉默了片刻，将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老实说，《妖兽志》我平日极少翻阅，而当中记载的病例和解毒方法为数不多。我只能尽力为你寻找方法，每月压制毒性，维持你现在的状况。不恶化，即为善。”
　　“若是恶化……会怎样？”
　　“妖兽之毒溶于血中，因此对心脏危害极大。若是恶化，恐怕会慢慢丧失恢复能力，逐渐衰竭至死……但现在发现还不算晚，相信我，让我帮你。”若梵轻拍她的手背，“八年。《妖兽志》上说了，若能压制毒性八年，毒性解除的机会很大。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一定会没事的……”
　　她一直以为，死亡离她很远。却未曾想过，这一天，她会离死亡，这么近。沉默了半晌的她，久久才回过神来。她向若梵投去感激的目光，同时眼泪滑落。
　　她匆忙擦了擦脸颊：“谢谢你，若梵……”
　　若梵轻抚着她的后背：“今日你先回去歇息，注意饮食作息，保持心态平和，动气或动怒都易引起气血上涌，激发毒性。我会为你制药配针，完成后便即刻去找你。若有问题或是再毒发，找人通知我，我每日都在素雪楼。”
　　若梵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方才说过的话亦不断回荡在耳边。“祸福……相依……”离开素雪楼的她在回去路上喃喃自语道。
　　可此刻的她只觉身处冰天雪地，暗无天日。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恋恋不舍，还有远在江州的家人。她又该向谁诉说，又如何舍得离去……
　　中毒一事她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心中压抑数日，自觉不妙，便尝试着用落灵剑法中的心法来调养内息，摒除所有杂念与郁气。然而自上次发病后她的状况便每况愈下，单凭她一人之力运用心法，成效之微。如今看来，唯一的希望便是等待若梵。
　　是日，练习完心法的她正前往长剑门找枫长老修习落灵剑法。外头天气阴沉灰蒙，地面潮湿粘腻，她轻蹙眉头，忽视身体的不适，将心中闪现的不安归为天气所致。
　　踏入长剑门后，剑台旁已聚集数位弟子，枫长老已等候多时。半刻，剩余弟子尾随而至，全数到齐。
　　“十名已齐，出发。”枫长老一声令下，走出了长剑门，“今日我们修习的是落灵剑法上部的最后一篇，讲述的是剑灵人魂合一……”
　　她低垂着头听枫长老一路上的讲解，恍然发现枫长老已经带领着他们十人即将走出谷门。
　　内心平静多日的她突然心脏剧烈跳动，越是靠近被袭击的树林，心脏越有跃出胸膛之势。
　　“啪——”她的佩剑掉落在地。霎时天旋地转，半空中似有漩涡在吸光她胸腔中的氧气。她用尽全力大口大口地吸气，双手死死握住自己的衣领，瞬时无力支撑站立的身体，跌倒在地。意识仍然清晰但她的视线却愈发模糊。
　　只听见周围零散的惊呼，眼前几道模糊的身影聚集而上，将她围住。
　　“让开！”耳边传来了枫长老浑厚的嗓音，“荀馨？荀馨？”枫长老见她目光失焦，面色苍白，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颈部与手腕，尔后又以双指渡内力助她缓解气喘。
　　混乱中，她感到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视线清明，那只无形中扼住她咽喉的手也缓缓消失。而她的头部仍是一阵阵地发昏，许久，才重新站了起来。
　　“荀馨，告诉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枫长老在她身后严肃地问。
　　她转过身，除了枫长老外，其余的九位同门也用着疑惑，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她。欲言又止的她想了很久都不知如何开口。
　　她在灵剑谷已经生活了两年，学习了两年的剑法。尽管第二年考核前她受了重伤，但她还是坚持不懈，最后铤而走险才通过考核，成为长剑门的正式弟子，现在才有了修习落灵剑法的资格。可如今……若是她中毒的事情被师父知道，她的习武之路一定会受到影响……或者她会就此失去继续修习落灵剑法的机会，又或者会被迫离谷……
　　她不敢开口，亦不知如何开口。似乎每次当她想要挽留，失去便会伴随而至。越想抓住，便越是抓不住。
　　心中的防备土崩瓦解，她抬头紧紧地盯着枫长老，满眼的卑微，怯懦和惊恐，顿时盈满眼眶的眼泪也一颗颗地滑落。
　　枫长老见此景象，更知事态不妙，唤了身旁一名弟子：“速速将素雪楼的温大夫召来，快。“
　　她惊慌失措，自知事态愈发严重，再也无法隐瞒，于是冲着枫长老跪了下来：“师父……徒儿知错……”
　　不一会儿，若梵带着一名药徒匆匆赶来，跃入眼帘的便是她跪在枫长老面前的情景。若梵小心翼翼地问道：“长老，这是……”
　　“温大夫，麻烦你帮老夫看一下老夫的这位徒儿究竟身患何病。”本来枫长老只是以为她体质虚弱或是过于劳累才引起晕眩，但输入内力之时却察觉到明显错乱的脉象，再加上她一副显然知情但大惊失色的模样，于是断定她早已对此了如指掌，并且绝不简单。而告知她的，也就只有素雪楼医术最高明的温大夫了。只不过他没有当场拆穿罢了。
　　“长老，此处风大，对病人的身体影响也不好，不如借一步说话。”看见枫长老点头后，若梵又吩咐了药徒将她送回房间休息。
　　最后，她望着枫长老解散弟子，随后跟着若梵一起离开的背影，深深地陷入了对未知的恐惧。
　　回到房后，她不断地来回踱步，坐立不安，又时而仔细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内心总会升起一种这个房间即将再也不属于她的预感。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脚步声。她绷直了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吱——”房门被推开后，枫长老和若梵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她的心又再次悬起。
　　“坐下吧。”枫长老对她说。
　　他们三人围着圆桌而坐，若梵向她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而她则紧张地望向了师父。
　　“师父在你眼里就如此可怕吗？”枫长老忽然开了口，“胡闹！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师父，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
　　“长老，荀馨她也是害怕……”若梵抢先答道。
　　“温大夫，你不必多说。”枫长老打断了若梵的话，继而又对她说，“你中毒的事为师已经知道了。之前师父一直未曾察觉，是师父的错。但现在你既然得知，还想一瞒再瞒，你还要不要命了？！为师教导了你两年，你就学会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枫长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尽管是责备的语气但也不难听出话语里的担忧。
　　她吸着鼻子微微地抽泣：“不是这样的……我有好好听若梵的话，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师父……我，我也有认真修习落灵剑法，不会拖大家后腿……”
　　枫长老望着眼泪一直往下掉的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荀馨，凡事要学会分轻重。若你为了修习落灵剑法，而放弃自己的健康与性命，那你努力的意义又何在呢？落灵剑法不是你生命的全部，灵剑谷亦不是修行之路的终结。但凡你所经历的，皆是上天赐予你的考验，你需做的便是勇敢去面对，切勿为了逃避而强行留下……”
　　听到此处，她顿时醒悟师父是要赶她走，心脏似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大道口子，被泪水浸染的双目前恍惚闪现起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枫长老，也有挽萦，夏倾阳，还有……江师兄……
　　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就算是要离开，也是一年后修习完整部落灵剑法，拿到属于自己的腰牌后，大家一起离开。而不是像现在，独剩她一人，孤零零地下山，无处可去……
　　她不敢回江州，也不敢告诉爹娘。中毒之事，告知爹娘只会让他们一直忧心却无计可施；而因中毒被驱逐下山，她更是万万不敢坦白……爹娘从小疼爱她宠她，还放手让她上灵剑谷习武，可最终她却落得如此狼狈，她又有何脸面回家……
　　她哆嗦着再次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师父……徒儿不想走……灵剑谷是徒儿的家，倘若连家里都不要徒儿了，那徒儿就无家可归了……”她抽泣，手指紧紧地嵌入了枫长老的衣袍，“徒儿可以不做师父的徒弟，徒儿可以在灵剑谷做杂役，在后山的茅草屋里，不会打扰任何人……求师父不要赶徒儿走……”说到后面，她已泣不成声，心窝也一抽一抽地疼着。
　　枫长老示意若梵一同将她拉起，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你这一生都是师父的徒弟，怎能去做杂役呢？！不是师父赶你走，而是你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师父能力有限，无法帮你解毒。但作为师父，绝不能看着你自暴自弃，白白浪费治疗的时机。我已和温大夫商量好，待你休养半个月后，温大夫便会与你一同离谷，前赴丹芸国寻找温大夫的师父，为你治疗。灵剑谷仍是你的家，但你要答应师父，一定要健康平安地归来……”
　　她一边听着师父如父亲般和蔼地嘱咐，一边抽泣得肩膀发颤。
　　若梵掏出手巾为她擦拭着眼泪，柔声说道：“虽然灵剑谷灵气丰沛是个好地方，但始终地处南方暖和潮湿，只会助长毒性，愈发难以控制；而北方的丹芸国严寒干燥，更有利于解除你的妖兽之毒。”又伸手顺着她的后背，“有我陪你，别怕。我们别辜负长老的用心良苦，好吗？”
　　已然不知是毒发，还是悲痛，她的世界，被撕扯成碎片。两年里她努力建立起的所有，她的一切，在这一刻却要全部舍弃。唯独留她一人，一无所有。
　　终究，她还是阖上了双眼，沉重地点下了头。
　　而没有想过的是，此番离去后，再次踏入灵剑谷，竟会是多年之后的遥遥无期。
　　她在灵剑谷的日子，便只剩这十五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