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南方》郑吃着呢

3、你不知道

　　关于桑桑的故事，在叶之秋和桑桑建交不久便随着一场大雨，打在每一个人的言语里。哗啦啦，哗啦啦，势不可挡的冲撞叶之秋脆弱的神经。
　　你们有没有见过夏天的蛾子。点着白炽灯的屋子外，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趴着虎视眈眈的飞蛾。橙色的，黑色的，赭石色的，褐色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肚子。来自四面八方的蛾子，撑着轮廓清晰的几条腿，爬动，停下。窥探着一切机会企图闯进来。叶之秋感到害怕。对这些渺小而脆弱的生物感到害怕。没有人不怕。紧靠着自身微不足道的身体和性命，奋不顾身的向火，向光明。绝望的疯狂着。
　　叶之秋觉得，她能感受到这些蛾子的眼睛。透过橙色的，黑色的，各种颜色的肚子，看到那些疯狂的眼睛。充满咄咄逼人的仇恨，伺机而动。
　　而现在村子里传播的那些话，就像是逼人的蛾子。下一秒，就能把桑桑杀死在灯光下。
　　大人们总是很理所当然的觉得孩子这么小，什么都不会懂的。一句“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懂”就足够敷衍过去。
　　他们只是不负责任的试图把麻烦的小孩子定位在心智未开的襁褓里。
　　生命的惯性太强大，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错。家长们的闲言碎语，在孩子的言语里发酵沉淀，形成不可阻止的巨大惯性。让螳臂当车的桑桑和叶之秋，感受到孤立无援的无助。

　　“叶之秋，我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不和桑桑玩，我们同意让你回来做一个公主。当然你还是要臣服我们。”
　　罗倩双手抱胸，朝弱小的叶之秋抬着下巴，又是趾高气扬的样子。
　　叶之秋有点动摇。在五岁的世界里，群落性和归属性是很重要的。一边是从小玩到大的所谓朋友们，另一边是刚认识的不知底细的男孩。寡众悬殊，胜负真的就像太阳会升起来一样显而易见。
　　桑桑脸又红了，双手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袖口，想哭不肯哭的样子。
　　“桑桑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子。只有没有爸爸的人才跟他一起玩。叶之秋你也没有爸爸吗？”
　　罗喜很得意的拿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嘴角带着不善意的嘲讽和嘲笑。
　　明明还这么小，却已经学会了这么多表达厌恶的方式。
　　“你才没爸爸呢，你全家都没爸爸！”叶之秋用力的从地上抓了一颗石子，扔在了罗喜罗倩的面前。“我就是要跟桑桑玩，他比你们好多了！”
　　然后毫不犹豫的，拉着桑桑的手，从罗喜罗倩的身边走过去了。
　　桑桑还愣在被选择的狂喜中，麻木的跟着脚步。叶之秋却听见了背后罗倩清晰的往地上吐口水的声音：“呸，有娘生，没爹教。不要脸。”
　　小孩子表达自己的喜好厌恶都是最直接最猛烈的。那种真实的情绪有火山爆发的无力承受的力量。要么是爱，要么是恨。越长大，人们就越学会遮掩和伪装，把自己尖锐的想法都藏起来。最直接赤诚的表达，不知道是遗落在混沌的虚假面具里，还是匆匆散落的岁月里。
　　幸好年幼的叶之秋，还享有爱憎分明的权利。她一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扯着罗倩的头发把她推倒在地。

　　这场战争由女王叶之秋发起，却没有护卫队及时出现。被压在身下的罗倩尖叫哭喊，乱踢乱踹，叶之秋坚定不移的撕扯着她的头发，空出来的一只手拼命挡住罗喜招呼在脸上的尖尖的指甲。叶之秋双拳难敌四手，已经落了下风。她的鞋子掉在几米远的地上，破了一个洞的袜子被沸腾的沙土掩盖了原本的颜色。
　　“桑桑！还不帮忙！我要被打死了！”
　　桑桑站在原地，哇的放声大哭。

　　桑桑的哭声绵长有力，节奏缓慢，但是有着超出常人的气息。他孜孜不倦的流着眼泪。一大颗一大颗饱满的泪珠源源不断的穿过浓密的睫毛冒出来，起始于泛红的眼睛，终于抿紧的嘴唇。有一些越过了嘴唇的缝隙，沿着下巴滑落，打湿了桑桑脏兮兮的前襟。
　　叶之秋和罗喜罗倩的战争因为桑桑惊天动地的哭声草草结束。
　　孩子之间的矛盾总是很默契的以哭泣和泪水作为终结。眼泪足够代表事件的严重性。
　　叶之秋捡起自己英勇脱离的鞋子，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灰扑扑的脚塞进去，包括露出来的一个脚趾头。但是想起洗鞋子时念念叨叨的外婆，还是作罢。她把鞋子放在自己和桑桑的中间，然后呆呆的看着自己暴露的脚趾头。
　　桑桑的眼泪收敛了很多，只是无声的默默的落泪。像一个饱满多汁的橙子，叶之秋这样想。
　　“别哭了，你明明是个男孩子，还这么爱哭。”
　　“你刚刚只会哭，看我脸都被罗倩抓花了。”
　　“太丑了。我以后不理你了。”
　　桑桑慢慢停住了哭声，偏过头看着叶之秋脸上红色的三道印子，乱糟糟散开糊在脸上的头发，盘腿坐着驼起来的背，还有摆在中间，经历战争的鞋子。叶之秋没有看自己，低着头，眉眼低垂，很认真的玩手指，用指甲轻轻的刮食指的关节。
　　战争过后的叶之秋，出人意料的安静。在桑桑的泪眼里，女英雄叶之秋，变成了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

　　“阿秋，我也是有爸爸的。”
　　桑桑的声音又轻又慢，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一点时光。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你们小的时候打过架吗。
我打过。
赢得很少，但是哭的很多。
想要一个哥哥。
现在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