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散》枫树蛙

4、牝鸡

　　“你……你是老师……”我惊讶得差点没有说出话来，甚至连现在的情形也都抛在了脑后，心中只剩下与他相见的喜悦。以前他的脸庞总是掩在斗笠之后，我也只在瞬息之间见上过他的颜面，之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但如今，他却实实在在的站在了我的面前，让我不由得有些晃神。
　　原来老师竟然这么……美……
　　古今多少的词语也无法形容的美丽，与姐姐是浑然不同，姐姐艳媚，而他清冷，似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随即他的声音陡变，让我又受到了惊吓。
　　“我是。”
　　“你……”我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分明是女人的声音！
　　“他”笑了笑，似乎很乐于看到我这般惊慌的神色。
　　然而，我的心里隐隐约约记起了这个声音，似乎在冀州的湖畔也有听过，就是那个遮面沉默的渔夫，这让我对眼前的人更加的好奇了。
　　“这才是本来的我，凝香，我只是想让你看到。”她向我走近了一步，眼中蕴藏着灼热的火焰，快要将我燃烧。
　　“我……我……”我支支吾吾，心跳得越来越快，脸庞也热得滚烫。
　　唇瓣被什么柔软的清凉的东西覆上了，我的心绪瞬间慢慢了下来，鼻翼间缭绕的幽香让我觉得无比的安心。
　　“你的心跳平缓了。”她的神色有些得意。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我跺了跺脚，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她。而且自己那么喜欢刚刚的吻，甚至有些期盼，在自己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中又开始泛起了涟漪。
　　“你还想要吗？”她的话语温柔如水，就要将渺小的我淹没。
　　我慌忙摇了摇头，再来……岂不是让我更加乱了吗？
　　她走近我，拉过我的手，“有什么想问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你……声音……”
　　看到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付之一笑，“我的声音是变化了的，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是随即又信服过来，因为她与林中的那人丝毫没有不同，“所以伯邑考是女人？”我的想法有些荒唐，却无懈可击，这才是她要掩面变声的缘故，为了遮掩她本是女人的真相，难道这是西伯侯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但这些不重要。
　　“我领你出去看看吧。”说完，她握紧了我的手，将我带到了屋外。
　　刚出了门，屋外的阳光格外绚丽，刺得眼睛睁不开来，等到适应过来，才发觉身处在一个遍地开满鲜花的仙境，四处散发着令人陶醉的馨香，花丛里有些艳丽的蝴蝶翩翩起舞，树上都结了饱满的果子，在风中左右摇摆，清澈的泉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你喜欢这里吗？”她的双眸随着笑意微微弯起，水意盈盈，柔旭如初。
　　我微微怔住，点了点头，“恩，这里很美。”
　　“那你愿意与我在这里生活吗？”
　　这句话着实突然，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准备，但是隐隐中我能察觉到我心中迸发的喜悦。可是现实也不能准许我这么做，我只能垂下了头，慢慢思量现在的处境，“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忍拒绝她，只好转移了话题。
　　“我带你来的。”她的语气慵懒，似乎她所说的事情手到擒来，丝毫不费力气。
　　“可是……我本来在宫中，现在却突然到了这个地方，你怎么可能做到这些……”在没有见到她的时候一直思念她，可是相见得这么突然又觉得满是疑惑。
　　她似乎不愿意多说这些，我只好又问道：“我的姐姐呢？她在哪里？”只记得姐姐被两个侍卫带走了，自己想去找纣王求情又突然晕倒，醒来却发觉到了这里。
　　“她被关进冷宫了。”
　　“什么……”我惊呼一声，“那我要回去向大王求情。”
　　“不行……”她的眼底泛着我从未见过的冷意，我的手也被她紧紧攥住。
　　我茫然失措，解释道：“我要去求大王放过姐姐，姐姐她什么都不懂，若是呆在冷宫里将会受到多少折磨！我都不敢想象……你先放开我……”
　　她的眼神决绝，狠狠的抓紧了我，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你不能去！”
　　“为什么？姐姐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亲人，我怎么能那样对她！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使劲挣扎开来，心中焦虑不已。
　　“所以你不愿意与我一起生活吗？”她的神情刹那间变得落寞，眼底的冷意一散而开，残留的只有无穷的哀伤。
　　“我……”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她松开了手，“我会送你回去。”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眸变得灰暗，没有一丝神采。
　　我有些不安，但是对姐姐的担忧使我不能顾及于她的感受，“你既是西伯侯的长子，能不能替我求求他，让他不要再针对我的姐姐？”
　　“你想救她？”半天，她才低沉的问了一句。
　　“恩。”
　　“你不怕你会后悔吗？”
　　这话的意思我虽然不解，但还是说道：“我不怕。”

　　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到了朝歌，来不及惊讶，我急急忙忙往宫外走，不巧，满脸醉态的大王领着一群宫人正往这里赶来。
　　“大王……”我迎面跪在地上。
　　“美人快起。”他伸过手来，想要将我扶起。
　　“大王，求你答应放过我的姐姐。”我哀求道。
　　纣王的神色有些困惑，他沉声道：“美人，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谈过了，不要再议此事吗？”
　　我一时迷惑，“大王你说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
　　“美人的记性不怎么好啊……”他笑着，双眼中含着灼烧的欲望。
　　“大王，我凝香问天无愧，绝对没有答应过大王此事，还请大王明鉴。”我紧锁眉头，实在不了解现在的情况，“大王，我姐姐自幼不曾念书，又不识得宫中礼仪，为奸人所害，还请大王念在爹爹的份上饶过姐姐。”
　　“美人，你先起来……”他的眼神中多了些躁意。
　　“不，大王，若你不答应，我便一直跪在这里。”我咬紧牙关，伏地不起。
　　大王似乎非常生气，他不再劝我，“那好，随你的便，你要跪多久跪多久！”随即他扬手转身，“我们走，真是让人扫兴……”
　　邓九公忙劝道：“大王不必生气，小人又在民间物色了几位绝世美女，此时正候在酒池肉林中，待大王过去宠爱她们。”
　　“邓爱卿真是了解孤王的心意，那快走吧。”
　　一行人行走匆匆，不多时，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姐姐……”我强忍住心中的不忿，伏于地上。
　　一抹雪白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我身侧，她的神情倨傲，眸中黯然无色，凝视着远方，不发一言。
　　已不像我初见时她的模样，我眉心紧了紧，伸手探在了她的手心，有些凉，我紧紧的握住了她，她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眸中恢复了些光采。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也攥紧了我的，那柔和的声音飘至我的耳畔，“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垂下了眸子，思绪万千，只是相处了这么短暂的时间，自己的身心都被她牢牢地吸引，自己也能无条件的信任她，这何尝不荒唐？
　　她是西伯侯的女儿，我是这王宫内院的贵妃娘娘，身份，性别这些俗世所看重的东西，我真的能一概不顾吗？
　　“凝香，记住你的话，你不要后悔。”
　　她的话语清晰入耳，而我的身子猛地一怔，不知缘由。
　　如果，如果我真能知道最后的结果，我还能那么坦然的说出“我不怕”吗？我无从抉择。

　　纣王自那日后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宫殿，每日沉浸在酒池肉林之中。我虽然清闲，但是终日惴惴不安，我没有再见过她的身影，也无从得知姐姐的音讯。
　　时光过隙，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半个月，听得奴婢说，前些天来有一群妖狐捣乱后宫，纣王已经去女娲庙，斋戒了七天七夜，静心为大商祈福。
　　此事出在这节骨眼上，我的心情也不平静，想知道今日纣王回宫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到了午时，婢女回来禀报道：“苏娘娘，妲己娘娘和大王一起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真的吗？”我高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多想将这件事告诉给那个人，不过，她也该回到这里来了吧。

　　姐姐回来以后就深得大王的欢心，弃三千佳丽于不顾，集万千宠爱于一人。姐姐终于从冷宫中出来，不用再受苦受累，我心里由衷地为她高兴。
　　只不过事情远远出乎我的意料。已经过了些天，姐姐并未来见过我，而她也没有来过，我每日总是期盼，到了黄昏便又难过，她去哪里了？她为什么还不来见我？带着这些疑惑入睡，醒来时会发现玉枕湿了一片。
　　我有好些话要与她说，可是她像是从未存在过，再也没有出现。

　　李靖的二夫人刘琵琶总是进宫与姐姐聊话，两人倒是相处的不错，姐姐也没有来过我的宫殿，像是将我遗忘了。不过，对于我来说，只要她开心，一切便安好。
　　大王对姐姐万般宠爱，给她封妃，替她建摘星楼，姐姐在这宫中，也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是没有多久，姐姐的野心渐渐的显露出来，她逐渐掌管了朝廷政务，大王不再上朝，而她则代替了大王的职务，我隐隐觉得不安，但是又无法为此做些什么。
　　直到有一日，王后召我在花园中相商。
　　“苏妹妹，你为人乖巧善良，着实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
　　“王后娘娘，你不必夸我，凝香自知有几斤几两，倒是王后娘娘性情温婉，风姿绰约，有王母之范。不知此次召妹妹前来是为何事？”
　　王后卸了一番说辞，叹了口气，“唉，妹妹你也知道，这朝中事务，万万不能由后宫干涉。可如今，朝中人才凋零，缺乏能人异士辅佐君王，妲己妹妹这番掌政，实在是有违宫规，我只是想让你去劝劝她。”
　　我心中惊讶，却没有多少表露，“王后说的有理，姐姐因为不识宫规礼仪，多有冒犯，还望娘娘莫要挂心。凝香必定会劝说姐姐。”
　　“如此便好。”
　　之后还说了会儿话，我就回了宫，心想着该如何与姐姐说劝。
　　可是我还未思量明白，就听闻有一个噩耗传来，西伯侯因为“牝鸡司晨”四字得罪姐姐而被关入了天牢，明日就会受到所谓的“炮烙”之刑。轩辕殿外的铜柱，是先皇帝乙下令铸造，他于驾崩前十三天，亲自在柱上刻了一篇遗训，旨在让纣王亲近忠臣，敬重忠臣。然而今非昔比，这根铜柱最终却成为残害忠良的刑具。

　　终于，伯邑考被我写成了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毁人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