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莲心》珏伊人（改）

37、美梦边缘

　　梦，好长……
　　长得让梦中之人忘记醒来，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低矮的山丘，质朴的泥路。风一吹，扬起一阵黄色的泥土。泥路的两旁，倔强得长着绿油油的蔬菜。那些长长的火筒菜，在低矮的香菜地里，像一个个瘦高瘦高的孤家寡人。菜叶上挂着一滴滴露水，闪烁着让人喜悦的晨光。没有护栏的泥石桥，横跨一条安静的小河，浅浅的河水，一眼望去，能数得清河底的鹅卵石。桥的尽头，是一个低矮而略显破败的泥石房。如此朴素的房子，住着几百年来一直守护着整个村庄的土地神。土地神的旁边，有一块贫瘠的泥土地。泥土地里，有一老一小两人。
　　“姥姥，班里有一个男孩，他今天奇怪得很，硬给我塞了一张纸条，说他喜欢我。”小女孩一边拔着比她还高的杂草，一边对旁边的老人说。
　　“这说明我家莲心可爱啊，有男孩子喜欢了。”
　　“可是我不喜欢他。他老在课堂上顶撞老师，可顽皮了。我当着他的面，看都没看，把那纸条塞到垃圾桶里去了。”
　　“莲心啊，这样做可就不对了。有人喜欢莲心，是莲心的福气，莲心不应该把自己的福气当做垃圾扔掉的。”
　　“但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也不能把别人的心意当做杂草一样。莲心想想看，如果你喜欢一个男孩子，给男孩子写了信，可是那个男孩子看也不看，把它扔掉了，你会怎么样？”
　　说着说着，小女孩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手中的杂草连着泥巴掉落在地上。
　　“怎么办，姥姥，他肯定躲在哪里哭了。怎么办？”
　　“明天上学，你好好跟他做朋友不就行了吗？待会我上山给你摘些野果，明日你带给他，向他道歉。只是，莲心可要记住了，就算你不喜欢一个人，也要好好爱护别人喜欢你的心意。莲心能做得到么？”
　　“嗯，莲心一定能做到！”
　　“真是乖孩子，土地公公肯定会保佑莲心，莲心以后一定会幸幸福福的。”
　　“嗯！”小女孩从田埂上摘了一些野花，跑到土地神那里，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多久，没有梦见过那个村庄；多久，没有梦见过姥姥。姥姥那一条一条的皱纹，仿佛在自己的指尖轻轻滑过，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莲心不知道昏迷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醒来时，连呼吸都觉得疼痛。她以为，在这种时代，一箭刺伤的肺脏，她定是活不了了，未曾想，元安寺那老方丈却硬生生地拽回了她的性命。
　　她当时是侧身躺在床上，面朝里，受伤的那侧朝上。醒来的她很快便发现一只搁在自己腰上的手，那只手的拇指上，戴着一只血色的玉扳指。她的身后，传来稳稳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四周弥漫着那种魅惑的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莲花香。
　　她知道他是谁。一个人的气息，无论他在醒着，睡着，站着，坐着，都不会改变的。
　　她全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气息，瞬间大乱。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等了好久。”
　　背后，传来了说话的温热的气息。尽管睡着，他的感觉还是如此灵敏。
　　或许，当时为他挡箭，是多此一举。宇文杰是什么人，她虽然没完完全全了解，可是也知道他绝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莲心一句话都没说。好久，莲心以为后面的人似乎再次睡着了。
　　背后的温热，却突然离开了。莲心终于全身一软。
　　“嬷嬷，她醒了。”宇文杰掀开内室的锦帘，走了出去。脚步轻而快。
　　“真的！老天保佑！她一定饿了，我马上去给她热点粥。”一阵和蔼的女声传来。
　　一阵珠帘被掀起的声音，外面的阳光跑进内室，把本来有点暗淡的世界瞬时点亮。
　　“姑娘，我们伺候你洗漱。”一个温柔的女声入耳。
　　可能是卧床过久的关系，莲心捂着右侧胸口坐起时，觉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一阵头晕黑朦，差点滑倒在床上。可是就在那刻，胳膊却被一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身体一转，便靠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床边上站着两个年龄与莲心差不多的女孩，一人穿着红裙，一人穿着绿群，掩嘴偷偷微笑。
　　看来，这次中箭，让她流了不少血。铜镜里，她的面色，如此苍白。右耳的赤红，在苍白的脸的衬托下，更显艳红，令赤痣之人，更显冷艳。
　　她乖乖地靠着后面的人，在那两个女孩的帮助下简单洗漱了一番。
　　洗漱完了以后，穿着红裙的女孩微笑着，递过来一把木梳子。莲心以为是递给她的，慢慢伸起手想接，可是那只拇指带着玉扳指的手比她更快。
　　莲心看不到背后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只是看见他很自然地接过了木梳子，感觉温暖的手指，拂上了她的发丝，木梳子柔柔地一下一下慢慢梳着，像小时候，姥姥帮她梳头发那样，很温柔，很温柔……
　　她卧床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只是，她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却光滑如锦缎，散发着一阵阵莲花的香气。
　　他将她耳边的两缕发丝向后挽起，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根浅蓝的发带，将她挽起的头发束了起来，手指动作流利，一点都不显生疏。
　　“粥来了！”一个花甲老婆婆从外面走了进来，稳稳地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粥。
　　他把木梳子放下，洗了洗手，想接过老婆婆手里的粥。
　　“哎呦，少爷，你这样子怎么喂？”老婆婆看了看宇文杰半抱着莲心的姿势，有点好笑地说。旁边那两个女孩又再偷笑。
　　莲心一阵尴尬，苍白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丝红霞。
　　“我自己可以，我自己来。”
　　可是依然慢他一步。
　　他硬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舀了一小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在莲心面前。
　　莲心顺从地张了嘴，把粥喝了下去。
　　老婆婆轻松地笑了笑，“哎呦，我家少爷等这一天，可等苦了。”
　　两个女孩子也跟着笑开了，穿着红裙的那个女孩子说：“可不是，不过姑娘长得还真好看。”
　　“啧，什么姑娘姑娘的，叫少奶奶！”老婆婆轻轻呵斥了一下，似怒非怒。
　　少奶奶！
　　莲心一口粥噎在嘴里，便再也嚼不动了。
　　她差点忘了，他之前对她做过的事情。
　　姥姥对她说过，就算她不喜欢一个人，也应该好好爱护别人喜欢她的心意。可是，当这个人因为这份心意，伤害了她呢？当这份心意并不能孩童所愿，转化成普通的友谊，她该怎么办？
　　莲心轻轻挣开了宇文杰的怀抱，接过了他手中的粥碗，挤出了一丝笑容：“我自己来。”
　　老婆婆看了宇文杰，又看了看莲心，眼中，蒙上一阵忧虑。
　　“红苕，绿芙，你们先跟我出去。”
　　很快，屋里，便只剩下宇文杰和莲心。
　　其实，自醒后，宇文杰便没有跟莲心面对面。莲心只是感觉到他在身边，感觉到他的气息，感觉到他有点喜有点怒的心情。
　　宇文杰把莲心手中的粥碗拿开，转身一手用力，莲心便倒在床榻上。
　　黑影压上来，莲心这才看清楚一段日子没见的宇文杰。他清瘦多了，但依然俊俏，可是眼中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
　　遇到一个对的人，会使那个人变得越来越好。她不是他生命中那个对的人，所以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心中有我的，对吗？既然有我，为什么要拒绝我？”
　　消瘦的脸近在咫尺，莲心不忍细看。伸起右手，衣袖盖上了眼睛。
　　莲心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反应都觉得费劲。
　　温暖而潮湿的唇瓣，覆盖了上来，舌头轻轻舔了舔莲心的唇角，浅尝即止。
　　“我不逼你。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等你，等你接受我为止。你就住在这里，以后我每天都过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在冬天来临之前尽快养好身子，别落下了病根。”他离开了床，在掀帘出去之前，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刚才那个老太太是我的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跟她说。”
　　当他的气息终于完全消失在莲心的周围，莲心抬了抬手，擦了擦被吻过的唇角。
　　她以后，该怎么办？

　　西南，轩辕国。
　　御花园里，大多数花草逐渐有凋零之势。一个郎朗如月的男子身穿金黄色的锦袍，拉着一个打扮得精致美丽的女子在飞奔，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他们后面，稀稀拉拉长长地跟着一大群下人，气喘吁吁。
　　大婚后三天，一切，如梦幻一般美好。谢昊裳的脸上，洋溢着新婚女子幸福的光彩，显得年轻、风韵而有活力。
　　幸好，在异国他乡，她还可以这么快乐地笑出来。
　　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奇怪的棚子前面。棚子，被半透明的薄膜覆盖着，门口，写着两个大字，“莲园”。门口，却是重兵把守着。
　　“太子，这里是哪里？”谢昊裳问。
　　“太子妃莫问，待会你就知道了。”男子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三天以来，他们从未呼唤过对方的名字。
　　谢昊裳跟着男子，走了进去，一阵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像重新回到了夏天。温暖的气息里，一阵淡淡的莲花香，无处不在。
　　“这里，是我给你的惊喜。”
　　站在前面的男子微微侧身，一朵朵或红的，或黄的，或白的，或粉的莲花，奇迹般出现在谢昊裳面前。
　　这里是哪呀？一眼望去，莲花池看不到尽头，一条曲径，蜿蜒在莲花池中，像一条金黄色的小蛇。每一朵花，开得恰到好处，花丛之间，间或几个水车，在咕咕地摇动着清澈的池水……
　　他，在一个将近冬天的日子，把夏天呈现在了她的面前。谢昊裳的眼眶，湿了。从来没有一个男子，曾经这样对待过她。
　　谢昊裳转身，扑到了男子的怀里。
　　男子轻轻摸着谢昊裳的发丝，浅浅微笑，全是幸福的味道。
　　“走，我们划船去。”男子牵着谢昊裳，走上一条早已备好的小船，穿行于莲花池中。谢昊裳看着身边不断划过的花朵，爱惜不已。伸手，想摘下一朵莲蓬。
　　“我们在独处的时候，就叫对方的名字，好不好？”男子看着活泼而快乐的女子，一脸愉悦。
　　“嗯，嘉文。”谢昊裳扭头，莲蓬还没来得及摘下来。她早就打听清楚，她的天，她的夫君，轩辕国的太子，叫轩辕嘉文，他本人如此相配。
　　“莲心。”
　　他自己一个人叫这个名字，已经叫了四年。天知道，自己一人自言自语的滋味，有多难受。越是孤寂，越是思念。
　　谢昊裳摘莲蓬的手一顿，脑袋轰然一响。她听错了么？
　　她机械人般转了转头，那刻，恰好小船撞到一个水车上，谢昊裳猝不及防，不小心从船里滑进了池水里。暖暖的池水。
　　“莲心！”
　　这一喊，池水好像瞬间冻结。
　　他叫她莲心。她没听错。他叫的确确实实是莲心。
　　男子迅速把谢昊裳拉了上来，只是，谢昊裳的衣裳，头发，全湿了。右耳耳垂，在滴着水。本来赤红的朱痣，逐渐变淡，红色的颜料，沿着水滴滴进脖子里，如同鲜血。
　　男子看了看，愣住了。伸手，如同洞房花烛夜那晚，轻轻拂了拂她右耳耳垂，原来的赤痣，便一点痕迹都没剩。
　　男子本来温柔痛惜的神情，逐渐地，逐渐地变冷，本来拂着耳垂的手，环上了她的脖子，逐渐抓紧，逐渐用力，咯吱咯吱的，似乎要将她的喉骨捏碎，眼神变得嗜血而无情。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