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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再新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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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后院相邻的第一扇漏窗是十分传统的圆形窗洞,但它却有着颇为少见的图案,一部分类似烟波纹,另一边却又变成了冰裂纹,组合在一起也瞧不出是什么含义。
但在叶丽所在的这个距离看过去,却恰好与庭院中的枯树枝干相连,形成了枝探烟云之景。虽说并未有多玄妙,却自有巧思在其中,让留恋一眼的人不觉莞尔。
“……嗯…?”
正是那一眼间发生的事。
阳光下的枯树仿佛是自然纪录片延时摄影中的风景,迅速地开枝蔓叶,吐露出的浅粉色细点不断放大,最终绽放数朵小花——看形状与花梗似是梅花。
变化不仅仅只在枯树。位于后院中央的枯树后那半分草地却离奇消失了,变成了一条与两侧长廊近似的横廊,再也不见与前方佛殿直通的路。整个后院的格局完全变了。
叶丽呆怔地直视着这漏窗间的方寸框景,因为太过震惊不小心向后退了半步——这一动,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枯树依然是枯树。石子路依然延伸向前庭的佛殿。阳光依旧。
是她瞧花了眼……?
——“小叶——”
“吓!”
像是从梦中突兀惊醒,叶丽夸张地叫了声,把在身后呼唤她的杜陆王惊悸得不轻:“叶、叶……同学……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呃,你也吓到我了。”
“刚、刚刚……”叶丽不知所措地说了几个字,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在走到身侧的杜陆王和漏窗间来回游走着视线,好半天才回过神,“对不起,我好像被吓到了。”
“那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啊。”杜陆王无奈地笑了,“怎么了,呆在这儿?”
她一时说不上来,又回头看了眼漏窗才摇动了脑袋,“我看庭院阳光挺好就多看了几眼。”
“哦?”杜陆王向庭院方向探了探脑袋,眯了会儿眼,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等会出来还能看,先进来吧。堵在这儿也不好。”
“啊对哦,不好意思。”叶丽羞怯地笑了,跟着杜陆王又继续往里走,这次她只瞥了眼第二扇漏窗,注意到是圆形窗洞与梅花纹的组合后,便不再多留心,而是直接登堂入室。
禅堂似乎要较之佛堂大了近一倍,但被一堵墙横截大半后,还是分出了两个部分。前堂还算有讲堂之感,而在墙后的后堂则明显是随意分隔的两三个小隔间,再往后门看去就剩一条小路没入山中了。
“那后面的柴火房厕所仓库之类的群房,都在几十年前的山体滑坡中没了。”见叶丽直接略过前堂往后瞧去,一旁的杜陆王立即解释。“所以这里才人烟稀少,连个大和尚都没。”
叶丽联想到之前查到的寺院资料,点头附和。
延言寺与其说是寺庙,更确切说是个景观——早已失去了宗教用途转而成为一个景点。而造成这件事的原因,正是杜陆王所说的,二十多年前的一次山体滑坡事件——当时在寺庙里的几位和尚只有在禅堂的老师父得以幸免,而在老师父圆寂后,这里十多年来都由山下各村的村民们打扫与修缮,只作为每年数个祭祀日的举办场所。
出于当地村民淳朴的信仰,这里也一直受到当地文物部门的保护,而维持着其本来模样。
或许是由于和佛堂与前庭相比,禅堂和后院看上去空荡荡的,在这延言寺后半部分游荡的客人,要比前面的少上不少。禅堂后门的小路上尚有几人左右观望,但在里边的小隔间周围,就只有叶丽三人了。
因此杜陆王的解说声音也较之前的响亮不少,这把和他俩有些距离的沈功也唤了过来。他走过来的时候眼神却完全没从后门的方向移开半米:“要往后面走吗?”
很少听到这个人的发问,这让叶丽感到新奇,她原本也黏着在后门的视线由此转移回来。
杜陆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表哥的问题,而是支吾了会儿,才说,“等那些人走开吧。”
叶丽认为,他指的应该是后门小径上的那两人。因此,她很快又望向那个地方,观察起了两个陌生人——这两人,昨晚并未在招待所瞧见过。
要说为什么,他俩一个人高马大壮硕魁梧,一个身形普通却穿着一身红袍,这种外貌要说在这乡间能完全忽视,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两人与前庭的人有点儿不一样。叶丽虽然不认为她对陌生人有特别的直觉,但往往介意起来,总会有点儿苗头。那两个人和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她有这种感觉。
当然,要说不一样,与自己同行的两位也总有些与众不同的……
没有给她更深入思考的机会,一道怪异的声音横飞而来:“哎呦,好巧,这位很懂行的小姑娘咱记得耶。”
说是怪异,咬字清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就是说不上来的违和——这是叶丽对向他们走来的红衣光头男人的另一个印象。
一个该说是和寺庙十分搭调的发型,能说是发型的话。但这位身着火红唐装的瘦弱男人,脸上却挂着一副超大的黑色墨镜。就算撇去语调,这位仁兄的出场也违和爆了。
叶丽愣愣地应了句:“没那回事……”迟些才感觉自己十分失礼,但心里却只顾着疑惑他俩什么时候见过面。
“小姑娘懂《南北伽蓝记》,这可了不得。”男人作势靠近他们,不知从哪儿还掏出了把折扇耍起来,“咱要是在你这岁数懂那么多,可要飞黄腾达啦。”
然而她也没飞黄腾达啊……这奇妙的恭维话也不知如何接应,叶丽尴尬地笑了笑:“您过奖了……”不觉往身边杜陆王的方向缩了缩。
看出了她的窘迫,杜陆王干脆上前一步和对方搭了起来:“哦哟,这位先生也很懂嘛!看这风骨,绝对也是懂行的。我本来以为今天都是看热闹的,看来会看门道的还真不少啊。”
墨镜男似是很满意他的话,积极回应道:“彼此彼此。要咱说小兄弟你们也不简单,你看人人都在前面瞧热闹,你们倒是找到了后面的门道咧。”依然是说不出哪里奇怪的违和感。
叶丽遇到这种情况,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对答如流的,幸而现在有杜陆王这个大笑脸保驾护航:“哦?我是不太懂有什么门道啦,不过后面人少,看起来才尽兴呀。我一向这么逛什么馆啊园啊的,对吧老沈?”
一直站在一旁的沈功很快回复:“嗯,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不知为何这两人的一搭一唱让叶丽觉得好笑,她连忙抬手捂住半张低垂的脸,怕被人发现。
墨镜男顿时失了兴趣:“哦,那你们慢慢看。”
他摇了摇扇子,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之前同他一道的大个子来。这一来把叶丽吓得忘记了捂嘴,小小“啊”了一声。叶丽本以为他只是个和沈功差不多身高但壮硕许多的人,但一走近对比,几乎要怀疑那个大个子有两米高了。
大个子挑眉看了她一眼,没发声。大概是在等墨镜男人的决定。
“接下来轮到你们了,去呗。”他用扇子指了指后门,和大个子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来。
这下是赶鸭子上架,必须当着面过去了。沈功没发表任何意见,率先穿过两人直直走去。由于墨镜男一直盯着自己,叶丽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那、那就去参观下吧……”杜陆王倒是一副不介意的样子,和两人道了谢后跟上了叶丽,对她继续释放温和笑容。
他们身后的墨镜男忽然提高了嗓子又发了话:“你们小心点喔。”
确实是需要小心的。
当叶丽离开室内后就立即发现了。
尽管脚下的石子小径确实还向屋后的林子中延伸了一段距离,但忽然可见的天空与其他山岳的轮廓,依然让她没来由地慌了。
“要是真的怕,你拉着老沈的衣服。”
身后忽然靠近的杜陆王的话,让她更为心慌:“呃?我不是……”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建议?
在此之前一直走得飞快的沈功,听到这话也折了回来。他看了眼叶丽,点了点头:“你跟着。”
即使这么说,要叶丽去碰一个才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年轻男性的衣服,还是很让她困扰的。她因为对方的视线通红了脸,慌张地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我不要紧的!”
“哎,你就听我的吧!”杜陆王好笑地伸手就抓起她的右手耷拉向沈功的漆黑风衣,这速度快得让叶丽根本只张了嘴来不及叫半声。“放心,老沈不介意的。”他放开手还笑嘻嘻地再安慰道。
这下叶丽真的是又惊又羞,不知怎么办是好,只能干瞪着杜陆王。
笑脸人就没再和她说话,开始和老沈有默契地并肩往小路上走了起来。被这一带动,怕扯到对方衣服的叶丽赶紧紧紧跟上,心开始没来由地七上八下起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这两个人……不会是人贩子吧?
虽然这么想怎么看都迟了,但叶丽又觉这问题太过可笑,迷茫地从两个男人之间的夹缝瞄几眼前方,希望瞧出些名堂。
这样的三人组走路并不快,不知是前面两人顾虑到了她还是有别的顾虑。这倒让叶丽思考起了别的事来:“对了,昨晚招待所大妈说寺里能住宿,但是这里不是没有管理的和尚吗?”
杜陆王侧头看着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有点小笨,可以打地铺的嘛。”
嗯,她确实没想到这个——确实笨了。“原来如此……那之后你们住回招待所,是因为寺里打地铺打满了?”
“毕竟你看,那么多人啊。”
这一问一答下来,叶丽才注意到他们三人已停下了步子,而前面的人此刻正环顾着观察四周。
怕打扰到那两人,她也跟着观望起周围来不再发话。前方已经可见石子路的尽头,就在距离他们两米的地方,那里该是个不太高的悬崖。而石子路两边的竹林,在到尽头的地方也断了,左右各有两个石灯,像是提醒着来人这里过后是别的境地一般。不过一般来说南北朝的石灯,大多是建在寺庙殿堂的前方的,这样在后山小路中充当庭院装饰或照明功能,一般只在宅邸园林中较为常见。可这一竹林并非是建筑内部,而石灯的雕刻清晰亦不似是长年累月之物,叶丽猜测这也许是山体滑坡后为了警示前方危险才特意设置的标志。
石灯也算是现代园林常见之物,叶丽却越瞧越觉得怪异,直到杜陆王问起她在看什么,她才收回神来。
“石灯笼?”杜陆王顺着她的话也看了过去,但也是一头雾水。
因他的打断让叶丽才想起自己现在还拉着个男人,她怕引起另两人的注意,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手指慢慢松开,紧张地满脸通红还出了细汗。当中指放开时她几乎打算一口气放开最后两个不利落的手指。
就是这个时间,一股力量从她背后使劲一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直直撞在了正前方的沈功身上。沈功倒是反应迅速一个趔趄后就站稳了,却不想叶丽被他的身体反弹了下手指彻底松开,向侧方摔去,一下撞到了没发现两人事故的杜陆王身侧。
“啊!”
叶丽惊呼了声,杜陆王一见是她摔倒过来赶紧一抱试图撑住她,却不知怎地脚下一软,向悬崖的地方跌去了。
万幸的是,毕竟与那里隔了两米有余,这么一摔也不至于双双滚落下去。
——应该是这样的。
只听得老沈那低沉嗓子大喊:“抓牢!”
叶丽在下坠的重力感中紧紧抓牢了身侧最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