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城郭志》木登SWT

3、再新 3

　　上山的路离招待所大约有一公里，对于之前只从大道走到招待所周边的叶丽而言，算是重新认识了延伏村。错落的民居按风水或别的讲究排布，是在这一带的乡里常有的布局。在前一日一直以为是村庄尽头的一排民居后竟还有一条隔开村庄与山的小溪流，这还是让叶丽有不小的惊喜。
　　“这里竟然有条小河，之前看地图完全没注意到呢。”叶丽站在浅浅的河水边不由感叹道。
　　与她并肩走在前面的杜陆王张嘴想说话，才想起嘴里还有一口饼，赶紧咽下后向她解释：“这是个很浅的水流，不过是最近才出现的。这一带主要的水流还是乡道对面有小水坝的那条——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小官河’。”
　　“那条河坐车来的时候有见到过。不愧是X县，大小河流果然很多呢。”
　　“这里不能算啊。只是个山泉汇聚地而已，最后还是要流到大河去的。”
　　“是这样啊。”
　　叶丽点点头，弯下身子正打算伸手去碰触水流，一个人却从她身边直接淌到水里，吓得她愣在了原地。
　　原本走在两人身后也吃着香饼的沈功，不知何时早已两手空空，直直走过了溪流。也正是因为他，叶丽知道了这水大约有多浅——不过是比没过脚踝稍多些——然而这对沈功和杜陆王的军靴尚且容易，要穿着普通运动鞋的叶丽也这么做，或许有点困难了。
　　——明明为了行动方便，特意穿了运动鞋啊……
　　像是体谅到了她的难言之隐，身边的杜陆王没有立即再咬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饼，而是招呼她跟着他走：“小叶，过来。这边有个地方能跨过去，跟我稍微绕个路吧。”
　　“啊，嗯。”叶丽感激地跟了上去。
　　溪流对岸是一片湿润的泥地，踏过去之后便进入山脚的树林了。而山上的寺庙建筑，在水边抬头遥望只能觅得半分容貌，但两条长长的石阶已从绿荫下露出，直通往半山腰半遮面的寺院。
　　早就听闻那延言寺的位置十分古怪，现在一看果不其然：这座延古山并不算高，远远看来就是个小山坡，但事实上它在面对延伏村的一面远比其他方向的坡度来得陡峭。而在这峭壁一侧的半山腰上，不知是天然成型还是人工凿出的小片平地间，绿荫环绕中坐西朝东着一小片黑白之色。由于延伏村位于延古山阳，叶丽现在站的地方几乎正对古寺的侧面，只能看见通往山上的长阶自右向左而上，从而猜得目的地所在。
　　奇妙的是，寺庙所在高地到山下，这一路直下，竟有数股清泉流淌，这让从未在其他资料上看到这一信息的叶丽不禁称奇。
　　她跟着杜陆王的指引，一路跳着石块总算跨过了小溪。再次抬眼便看见那副光景，可想而知其中的欣喜。
　　“这边的山泉好多啊。”
　　“哦~你第一次见吗？”
　　“倒也不是。”叶丽边紧随步伐走入山中，边时不时感叹几句，“真漂亮……啊，我偶尔会四处旅行，虽然还不敢自夸，但自认也见识过不少山川河岳。虽说是这样，建筑底下的水流如此之多，我是没想到。”
　　“飞瀑建筑还是有不少的哦。”显然阅历较她丰富许多的杜陆王舔了几下手指，“寺庙和道观，有不少特意建在瀑布之上的。而且国外也有。”
　　叶丽想了想，确实在书籍资料上见到过这方面的记载，不过——“亲眼见我还是第一次。”
　　“原来如此。”
　　两人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跟上了在浅白石阶上不疾不徐登上的沈功。他一语不发，这让叶丽不知是不是自己拖了后腿，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杜陆王。
　　“老沈会等我们的，没事儿。”他眨了眨眼，嬉皮笑脸道。
　　“老沈”……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表哥的。叶丽小心望了眼几步之前的沈功，想来这个距离他是能听到的，却没有任何反应，是习惯了或是不介意这样的称呼么？
　　“沈……先生，人真好呢。”
　　听到她这么说的杜陆王哈哈笑出了声：“你真有意思！叫老沈就好啦，他不会介意的。你夸他人好啊，他也没反应的——就是这么个人。”说着他还像是要证明似的，快跑上去用力拍了下表哥的后背。这力道大得声音都能清楚传来，但沈功就像是没事儿人，稍微低了低身子，看了眼杜陆王后便继续往上走。
　　杜陆王做了个“你看吧”的表情，招了招手让叶丽过去。
　　虽然不懂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那两表兄弟关系不错这点，叶丽还是大概感觉得出来。
　　也许男生之间就是有这种互动模式吧。
　　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总算是登上了目的地。延言寺的正面完整地落入叶丽的眼中。
　　虽然它看上去破旧、朴素，丝毫没有现代庙宇该有的色彩，甚至连建筑本身的宏伟程度也难比S市任何一座寺院，叶丽却觉得这就是她想象中的古寺的模样。
　　靠着千年香火鼎盛流传下来的寺院固然繁华庄重，但在山中隐世修行的小庙，就该是这样才对吧。两者的身上都有着历史的痕迹，一种是历史的油墨，一种是历史的香灰，不过是不同寓意的时间的祝福而已。
　　叶丽小声的赞叹让一旁的杜陆王好奇起来：“看来你对这破庙很满意？”
　　“虽然有些破旧，不过很古朴啊。”叶丽在庙前土地上来回走动观察着，“不管是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它独特的魅力，我都很喜欢。”
　　“你这种心态真不错！”杜陆王笑着，招呼她跟上，“我们还是快进去看看吧，也许有更独特的东西呢。”
　　“嗯，好。”
　　叶丽自然地回应了笑容。
　　其实她并不十分擅长和男人交流，否则也不会到25岁还没有任何恋爱经历。但今天和这个青年的对话却总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并且让叶丽感到奇妙的安心。
　　一定是因为杜陆王很擅长交谈的艺术吧。
　　寺庙的门又被称作山门，如果是大寺院，山门时常建在山下或山间，而这座小寺院，想当然寺门即是山门了。
　　“小……”跨进寺门时正想叫住杜陆王，却被眼前的场景怔住说不出话来。
　　“嗯？叫我？”杜陆王似乎毫不在意，回头看到她一脸惊讶才奇怪地问，“怎么了，小叶？”
　　叶丽呆呆地望着寺院内，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们……”
　　延言寺的庭院并不大，就像是在寺外所看到的那样，是一座规模十分小的民宅式寺院。春天的青草在石子路间也生长着，今天的阳光特别好，让这些绿色也烫出了浅浅的金边。石子与山下的相似，都是浅灰白色，被阳光照得几乎要泛出反光，在中央影壁墙与四周白墙的映衬下，照得这小小的院中敞亮。主干道左右两侧的莲池正开着燕子花，是春天的花草生长的时节。
　　怎么看这朴素的寺庙都合乎非旅游景点这一条件，与山下村庄相似的氛围让人只觉得是一处清静之地。但这里完全不似寺门外的闲适，却仿佛聚集着几乎要超过山下整个村落的人数，庭院中的假山石水旁都站满了三五成群的各类人士。
　　其中有些是昨晚及早晨在村中见过的，也有从未见过的人。不只有男人，也有不少女人。操着各自的乡语小声谈论着，在庭院中东处摸摸西处瞧瞧。
　　与其说是寺院，简直像是一处博物馆。
　　不，这里确实算是历史的博物馆之一。
　　“吓到了？也是，人比昨晚你看到的要多出不少。”杜陆王似乎在缓解她的紧张神经，“哇，比我们想的还多，对不对老沈？”
　　“里面也是。”沈功说着，沿着中间的路笔直走着，绕到了建筑物前的影壁之后。
　　影壁，简而言之是一面墙，又称萧墙，就是历史上那个祸起的萧墙。一般传统的院落建筑中，会在正对门或视线的地方筑上一堵墙以隔开直线视线，隔开从门外往里视线的墙，即是影壁，即隐藏之墙。
　　这样朴实的古建筑中却有着一块影壁阻挡佛殿，果然是因为本来是私宅的缘故吧。
　　在杜陆王后绕过影壁的叶丽稍稍仔细地观察了这堵墙，建筑风格依然是当地白墙黛瓦特色，而墙面上除了斑驳的粉刷掉落的痕迹外，并没有任何装饰，想来是在之后的修筑中消去的。倒是在影壁之后有一排青翠的竹子，显得整堵墙有了些许生机。
　　影壁之后，便是佛殿的台阶。说是佛殿但这里并非像大型寺院那样的供有金色佛像的大殿堂，只有一座经年累月早已残缺的木雕佛像，甚至连这是哪位菩萨都很难一眼辨明。由于是木佛，难以想象乃经历千年以上的洗礼，断定为近几百年的产物相对合理。但就算如此，这也能算是一件文物了。就像是这一路未见到有僧人一般，佛像前也并没有任何供奉物。
　　光是这样一个狭小的殿堂，竟也与一路走来的情况类似，有着不少人气。
　　又想发问的叶丽，在看到沈功再次绕过佛堂走向深处时，赶紧跟着杜陆王一起穿过去。
　　佛殿之后又是一块与前庭差不多面积的庭院，不同的是，左右的草坪间不再有池塘，而是在石子路中央多了一棵形状略像缩小版迎客松的小枯树，石子路绕着它铺成圆形，而在左右两侧白墙边多了两条长廊，与中间的石子路一起通往正前方的禅堂。
　　有趣的是，在禅房前虽然没有前院影壁这样的大型阻隔，却有左右两侧长廊绕到禅堂前连成的一条横廊，横廊设计得很有南方园林的特色，是由两堵开着漏窗的漏明墙交错，遮挡了去往禅堂的道路。需要以S型走向绕过这两道墙，才能进入禅堂。
　　这种结合了后世江南园林经典的曲廊的建造形式，让叶丽啧啧称奇。
　　“南北朝的园林虽然简单，却也有巧妙的格局呢。”
　　她的话立即引来了杜陆王的笑声：“你认真看，等下看完了可要记得和我们说说你观察下来的感想哦，小叶同学。”
　　这种像是中学生春游时班主任的发言，让发言人自己也忍不住笑场了。
　　“知道了。”笑着东张西望了几眼，不多会儿叶丽便发现慢了杜陆王好些距离，收回视线慌忙通过横廊。上午的日光从漏窗透过洒落横廊之间，仿佛身边浮起了一片光点，叶丽不禁对身后的漏窗产生了一丝依恋。
　　忍不住回头望去，阳光满溢的后院之中，那棵枯树似乎正要展开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