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城郭志》木登SWT

5、再新 5

　　“……被摆了一道。”
　　这是叶丽从乱糟糟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声说得低沉，让她一开始以为是老沈说的，可她一抬头，就见老沈已站在一侧崖壁前，背对着她。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却是来自自己紧抓着的杜陆王的。
　　发觉她的视线后，原本一脸严肃望着老沈的杜陆王换回了笑脸：“怎么样，没事吧？”音调也恢复如初。
　　同时，叶丽也发现了自己是在这个人的怀里，她呆若木鸡，只是茫然地点点头，不自觉地缩紧身子拉开距离。
　　想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杜陆王爽快地放开她站起了身：“放心，我也没事，有老沈给我垫背呢。”他指指那道背影，叶丽才注意到直到之前还在眼前的黑色风衣，出现了一些不算夸张的破损——黑色实在太有隐蔽性了。
　　“你也别担心，他结实着，外套也有的是。别说两个人，八个……稍微多了点，但四个人以内的救助还是没问题的。”杜陆王又笑笑，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叶丽这才有机会查看自己的情况。衣服看来没有破损，包也还在，也就是原本微卷的发型更凌乱了，大概是照镜子会觉得害臊的程度。
　　接下来，就是看现在是何状况了。
　　很显然地，这里是寺院后竹林正下方的断壁下，他们从那个断路之处直接滑落了下来。要说是个断壁，倒也并非是直直下来的，有一个适当的陡坡，而且不全是石头，大多是泥土，起到了一定的缓冲。
　　“目测高度在二三十米左右吧。”杜陆王在一边说，“这里大概是半山腰上来点的地方。”
　　叶丽也觉得是如此。开始观察周围时她才注意到老沈已经走得比刚才远了，但杜陆王只是在她周围摸摸路边的杂草和斜生的枯枝，并没有跟上去。
　　她也跟着注意到了这个小平台上的植被——有不少像是羊齿植物和地衣，看来此处虽背阴却通风。当然她也只能注意到这些，看着杜陆王一直点头微笑，仿佛从这些小家伙上看到了什么门道，她开始考虑以后不仅读文学类的书籍，连百科全书也要好好钻研。
　　“我们过去看看吧？”他指着老沈走开的方向，对她一笑。
　　之前是在顾虑没缓过神的她吗？
　　想到几分钟前发生的事，叶丽依然背后一凉。她不是个疑心病重的人，也自知运动神经和反射神经并非过人，但刚才会发生意外，的的确确不是自己的笨拙导致的——可无论如何，那还是自己的疏忽。
　　“对不起，我害得你们也掉下来了！”
　　杜陆王一愣，手都没放下地反问：“是你自己摔的？”
　　“不是……我感觉到被推了下。但那应该和你们无关——”
　　“那你是故意要拉我们下水吗？”
　　“——怎么会！我当然是希望大家都别出事……”
　　“那不就是了。”杜陆王的手叉上了腰，还是那种自来熟的笑容，“不是你的错，又不是你有意为之，你没必要道歉嘛。”
　　叶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见他走开，这下知道要紧紧跟上去了。
　　直到他们再次走到老沈身后时，他才接着开口：“我们被人家摆了一道，就算没有你，人家也会想别的办法。倒不如说是我们害到了你，才要道歉哩。”
　　这话听上去很简单，可叶丽却听糊涂了：“哎，为什么是以被别人摆一道为前提？”
　　杜陆王听着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对哦，为什么咧！也不知道是谁呀这么坏！”
　　想了想和之后这一连串相关的人物，只有之前寺里的红衣光头男和他的同行。假意让他们去断路然后推一把——这种玩笑，可说是较无知的孩子恶劣太多。可叶丽又实在想不通对方会这么做的理由，反倒觉得自己的怀疑才太过恶意。
　　“那两个。”老沈难得开口一次，却说的和她想的一样。
　　这才想到还有别的事要说，叶丽也顾不上赞同猜测这点事：
　　“刚才那么危险，谢谢你们救了我！老沈先生！小王先生！”
　　这刚说完，杜陆王爽朗的笑声瞬间爆发出来：“‘老沈先生’！哈哈哈哈，‘老沈’——‘先生’！！我、我要先笑五分钟！！！”
　　“一秒也不准少。”老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这句话就让他止住了笑声，吐了吐舌头认怂。
　　还因他的爆笑羞红脸的叶丽却松了口气，至少老沈也算是顺着自己表弟的玩笑了，这点上来说应该不是生气才对。接着就见老沈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钢笔模样的黑管来，一甩，管中就射出了一道光——原来是小型手电筒。
　　可叶丽来不及感叹他们有备而来，因为现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可比小手电筒给她的惊讶大多了。
　　“石窟？”
　　“地宫？”
　　叶丽和杜陆王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看向彼此，又再次将视线拉回到手电光照到的空间。那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光从外表看，只是一座植被阴影掩盖下的山洞。但光照及的地方却能看到人工调凿的痕迹，只要对考古有些兴趣，或去过石窟及古墓景点的人，不意外会想到那上面去。
　　这是叶丽几次旅行中见识过多次的洞穴，可惜这里显然像是未发掘过的地方，没有任何现代化的照明。她此时完全忘了之前的意外和危险，只想在光线所及的地方静静欣赏这还尚不为人知的黑暗。
　　“什么？”
　　她听到老沈低声问，就像是早等着他提问似的，杜陆王迅速回答：“就跟看到的一样——是个地下人工建筑。”
　　“有‘干涉’。”老沈皱眉，语气很是严肃。尽管他一直都很严肃，但叶丽还是觉得这句尤其特别。
　　她猜测是老沈有视力上的障碍，对于太黑的地方看不真切。
　　“嗯。要进去看看吗？”像是受他的传染，杜陆王也不再嬉皮笑脸，收敛了玩笑态度，“或者先等等，走别的路下去。”
　　“有下去的路？”
　　“有，但只能下去，无法上来。”
　　“走。”
　　老沈很快做了决定，怕是以为表弟会搞错这个“走”的意思，又补充了句：“进去。”
　　“收到。”只见杜陆王摸了摸外衣口袋，也摸出一个手电筒照来，他看向叶丽，“小叶跟我走，让老沈在后面跟着。”说完也没等叶丽答应就走进黑暗之中。
　　不知道其他出路的叶丽想也没想就接在后头走了进去，黑暗中，只有前后两束光照着前方映着周围，她听到身后老沈沉闷却有力的脚步声，并不畏惧这片漆黑。

　　所谓的别有洞天，指的是其中自有另一番天地。这个词用在这里正合适。几乎不用走几步路，就能见到一个开阔的地下空间——这就是他们一开始照进来时能看到的一部分。
　　当然这儿与叶丽印象中的石窟相比还是小上不少，尽管同样是在石壁中凿出了个空间，但这里既没有石像也没瞧见类似壁画的轮廓，只是个很规整的布局，有勾栏有梁柱，仿佛是一个室内园景一般。这是叶丽最直观的印象。
　　由于空间开阔，三人便在他们感觉是石洞中央的部分停下了，把四周的墙壁照亮企图看全这一切。
　　“看上去像个庭院。”杜陆王做出了与她相同的初步推论。
　　“为什么会造在地下呢？”
　　叶丽的问题让他思索了几秒：“小叶，你信不信非科学的东西？”他却竟换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
　　“非科学的东西？”这个问题也让叶丽措手不及，“你是说怪力乱神？”
　　“你书读得多，也学子不语那套么？”
　　她认真思考着自己的想法，答案有些暧昧：“是也不是……只能说那是自己不了解也没接触过的领域，不好随意评价。”
　　“标准答案。”杜陆王用手电在她身边照了照，似乎是在赞同。
　　但叶丽还是不了解这个话题的意义。这和现在的状况有关系吗？难道是认为她怕鬼？她环视了周围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没有那种恐惧感——原本她就对这种事反应迟钝，之前落下来的事，她现在想想才觉得有点惊险，但和这两个似乎很厉害的兄弟一起，她感到非常安心。
　　“那个，我不怕鬼。也不怕黑。”以防万一，她解释道。
　　杜陆王差点用手电光照向她，看来是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啊？……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啊？”他连自己说的都记不清了。
　　没再给两人尴尬的机会，老沈的声音从一个方向传来：“这边能走出去？”
　　杜陆王边叫着“小叶过来”边赶紧靠了过去。“我看看……”他摸了摸石壁上的藻类，“行，能走。我带路。”
　　叶丽再次感觉到学好一门自然科学的重要性——看植物还能知道路，着实厉害。
　　沿着杜陆王的引领，三人很快就绕出了这片石头庭院，可叶丽却越走越觉得发冷。石洞中的空气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但另一方面，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让她越思考越觉得诡异，这种无法理解的怪异感渗透进她的皮肤，她都开始怀疑这座山里的时间远远落后于外面的世界——这里还是冬天。
　　她不小心吸了一口气，身后的老沈立刻问：“怎么了？”
　　能被这位寡言少语的兄弟关心，叶丽还是有些宽慰：“没事……有点冷。”
　　走她前头的杜陆王听到这回答，停了下来，转头把手电跟着照了过来。叶丽一晃眼，忙转过头，却在看到光芒照过的刚才的回廊里应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杜陆王小声说了句抱歉后，问。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件事，叶丽指了指身后。
　　另两人用手电来回照了遍，却谁都没出声。这叫她更忐忑了。她总算是在说还是沉默间选择了打破沉默的方法：
　　“刚才的路……和寺院里一样。”
　　气氛，立刻改变了。
　　叶丽低着头不敢想象两人的表情，眼角却能瞧见两道光反复在刚才走过的方向摇摆。看来两人还是姑且先信了她的话。
　　“怎么样？”
　　老沈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优先询问表弟，这一点让叶丽感觉到了他有趣的一面。
　　杜陆王支吾了一会儿，终于将手里的动作停下，回答问题来了：“小叶说的没错，一样。”转头走到叶丽身边，大大地夸奖了她一番，“你真厉害，就来时走一遍，还能发现这里一样。我怎么就没马上发现呢？亏我还是地头蛇！小叶，不愧是专业的啊？”
　　是的，这地下石头庭院的构造，与他们头顶上那座寺院的一模一样。
　　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刚才还觉得冷的叶丽现在又脸颊发烫起来，她不顾自己的身高，努力蜷缩背部，试图表现出谦卑的姿态来。
　　“我、我只是在寺院时回头看过路，觉得寺院的前后院构造挺奇怪的所以……”
　　“这就给记住了……”杜陆王听罢伸手给自己额头一记爆栗，“诶！”这一下把叶丽给看傻了，他赶紧解释，“唉，没事，我就是给自己提个醒，以后别忘了——……”话到半截又止住了。
　　叶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个人，虽然她觉得这人挺风趣的，但奇怪的地方来得更多。
　　才刚想着奇怪，就又被他的怪叫吓到了——“我头发上有沾水！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在他大呼小叫的一瞬间，身后的手电光就像是操控在他手里那样照向了他的头顶。
　　这一照，叶丽和杜陆王同时吸了口气。
　　在他们的头顶上的土地上，有一座寺院。
　　而在他们的头顶上，石窟的洞顶，也有一座……
　　那是与寺院，还有这个地洞里的庭院完全不同格局的，倒着的院落。
　　“老沈，对了……”
　　这次，没等自家表哥问，他先发了话——
　　“‘人合仙园，延古而继来’……好一个象中天地！——老沈，这次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