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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5.幻肢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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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被问到曾经向女神许下何种愿望——
那么请替我告知女神我希望那个女孩也能够像我爱她那样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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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我向女神许下的愿望吗?我希望我能成为米利托的女王,然后停止所有的战争,无论是和魔女以及觋的内战还是和邻国的战争。”
“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孩子们哭泣的样子,身为王储,我不能仅是悠闲地坐在王座上计算着如何平衡战争带来的利益和损失。”
“我有一个很棒的计划——你愿意相信我,并成为我的力量吗?”
“不要用那种丧家犬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毫无疑问就是我的愿望,亦是作为女王对于最忠心的大臣的命令。”
“如果在只牺牲一小群人的利益的前提下使全体国民得到拯救,那不是很划算的事情吗?”
“朕为圣上,汝为逆贼——”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被这样的梦所惊醒,眼泪和冷汗浸湿了身下的丝绸床单。
他调亮床边藤蔓形状的夜灯,暧昧不明的鹅黄色暖光柔和地笼罩在惨白如纸的脸庞上,他看着只剩下一截缠绕着绷带的残腕的右手。
每当梦魇缠身,当年失去右手的疼痛和绝望以及窒息就会重演,痛到他曾想砍下一整条右臂。
但是这种几乎使人晕厥的痛感对于他而言亦是快感的来源。
诞生于希望亦是绝望中的快感使他愉悦得快要发疯,无休无止的思念从脑海中涌出。
即使她不曾正眼看过他,即使她心里永远不会有他的存在,即使她眼里他只是渣滓,垃圾或是其他别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但是最后她却选择了他。
这就足够了。
颜色浅淡得有些泛银的头发凌乱地卷翘,苍白的脸孔埋在长袍的阴影之下,阴郁而憔悴,带着极度满足的笑容。
“戴维德卿,您又做那个梦了吗?”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啊……所以现在我非常快乐。”
他抓了抓头发,从天花板伸下来的半透明屏幕映出来访者的身影。
“您这种时候站在我的房间门外,我可以视为大校先生的夜袭吗?”
酒红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瞳孔,年轻而冷峻的皇家禁卫军-女王近卫团大校特里维康·雪莱·西米欧(simio)并没有对天启·戴维德·帕皮利欧(papilio)公爵轻浮的调笑作出反应。
“翰多被鲁诺杀死了。”
“意料之中。难不成您以为艾科——不,鲁诺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鲁诺是否会顾及旧日的同袍情面。”
“所以?”
“……看来我高估他了。”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显得格外疲惫,特里维康靠在门上,看着手里逐渐暗下去的通讯屏幕上的自己烟熏妆一般的黑眼圈。“或许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类应有的感情也说不定。”
“您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他抱有希望,雪莱卿。”
“我一直都在担心……如果见到鲁诺我是否真的能下手杀死他。”
“您会因为曾经的同袍现在的叛徒而抛弃阿玛蓓嘉公主么?”
“不会。”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右手手腕上传来的被割裂的痛感疯狂地侵蚀着体内的每一寸痛觉神经,带血的牙印和利器造成的割伤在皮肤上不断增加。
天启拿着匕首,微笑着在右臂上比划着下一处伤口的位置和大小。
“我始终是站在您这边的,雪莱卿,我所希望的米利托未来的女王是西米欧家族的阿玛蓓嘉公主,而非帕皮利欧家族的蔻蔻小姐。”
“虽然这种话真的很难说出口,但是还是非常感谢您,戴维德卿,那么我先退下了。”
“恕我不便相送。”
皮靴与大理石地面的撞击声渐渐远去,
天启闭上浮肿的双眼,不知轮回过多少次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残暴专横的女王被如浪潮般汹涌的国民起义军推上断头台,历史的车轮滚滚碾压过时间,这个国家上千年的专制史就此终结化为史书一隅,民主共和的曙光照亮了古老的苏涅大陆最后一个帝国,将战争和死亡隐藏在这夺目光芒的暗影中。
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已经经历过了几千几万遍,这样的曙光已经开始灼伤他的眼睛。
黑发黑眼的女王穿着最华丽的——华丽得宛如丧装般的军装,而站在她身边的他是国民起义军的领袖亦是为腐朽的专制王权行刑的刽子手。
他所认识的那个爱哭的女孩并没有因为即将面临的死亡而哭泣,因为她早已不是娇弱的公主而是骄傲的女王。
他与她共同出演了一场规模空前绝后的抗争喜剧,他是被视为英雄名垂青史的男主角,而她是导演兼编剧兼赞助商以及和他演对手戏的女主角,举国上下的臣民则是不知情的群众演员。
片酬是她所祈求的和平以及新生的米利托共和国,而投资进去的仅仅是——仅仅是她的生命而已。
但那是她的愿望。
只要是她的愿望,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会为她完成。
哪怕这个愿望本身,便已经与“爱”的概念相悖。
“那么……这一次的‘黄泉’你喜欢吗,我的小宁可——不不,应该说,鲁诺先生?”
天启对着镜子露出怯懦羞涩的表情,颜色浅淡得有些泛银的头发凌乱地卷翘,苍白的脸孔埋在长袍的阴影之下,阴郁而憔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是很努力地让婊/子变得惹人喜爱呢——”
虚空的黑暗中传来轻细的笑声,命运的女神注视着她的信徒并暗自发笑。
——没想到真的对着艾科就哭了出来。
这是女主角·宁可16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对生活的意义产生了动摇。
啧啧,哭得梨花带雨的宁可你还真是个柔弱动人多愁善感的少女啊鼻涕眼泪甩得没谁了——宁可觉得两只手根本不够捂脸用的,如果能像插画里的时间女神那样长上六只手就太完美了。
艾科并不能理解宁可的自我嘲讽艺术的精华,就像他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哄女孩子开心的正确方法那样。
不过宁可是自带自我安慰buff的传说中女友力up的“超好哄女生”,除了导弹打不透的脸皮以外还有没心没肺的高尚品德。
尤其是当她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的时候,任何事情造成的任何程度的悲伤都是浮云——比如她从艾科的魔法马车上下来,看到“仙境”时虽然粗暴浮夸却完全发自真心并将刚刚的羞愤抛到脑后的表现。
“我靠好漂亮!!!!这简直是5A级国家森林公园般的赏心悦目啊!!!!”
“这里就是我一直想要带你来的地方,魔女和觋最后的阵地,帕拉迪佐。”
悬浮于高空中的岛屿城市——帕拉迪佐(paradizo)。
这座森林覆盖率达到90%的城中城外围笼罩着晶蓝色的防护结界,从上空看来如同内部流动着绿色液体的巨大蓝色水晶球。
魔法的产物总是惊艳到不可方物,但是这样静谧清新的世界比起以哥特式建筑为主,随便一幢建筑都是巴黎圣母院式的尖顶教堂的庄重恢弘,宁可还是不由得感叹起科教才能兴国。
信仰创世女神苏涅的国教徒将强烈到病态的宗教洁癖强加于全体国民,一旦在白羊群中发现黑羊,要么杀死,要么同化。
被疯狂的信仰蒙蔽了双眼的人不曾认真欣赏这世界尽头的仙境,不曾发现被他们所畏惧厌恶的魔法是如此美丽。
宁可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真正存在着神明的,那些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女神们仅仅只是用没有焦距的双眼观看着世间的苦难,杀戮和斗争,然后暗自发笑。
“到这里就不能坐马车了。”黑色的马车和车夫女孩熔化在晶蓝色的火焰之中,艾科把缰绳套在白鲸的嘴上。
“就坐……坐这个下去?!”
站在三层楼阳台向下看都会吓得腿颤的恐高症少女在艾科熔掉马车时因为脚下只剩蓝天白云和沙盘模型一样的王都鸟瞰景已经吓得几乎挂在他身上了。
“放心,不会掉下去的。”
艾科甜美地笑了笑,抱起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宁可,“害怕的话就搂住我的腰。”
飞翔的浪漫是非恐高症患者限定,而恐高症患者在万米高空飞翔的感觉其实和从20层高的楼上被人踹下去没什么区别。
“鲁诺老师!”
骑着小型轰炸机一般的大蜻蜓的小女孩横冲直撞地冲到她面前,吓得宁可差点本能地从白鲸宽厚的背上翻下来。
“柏莎?”
艾科调转鲸头停住,伸手扶住宁可。
“老师您还记得我呢!”
“当然,我记得我教过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艾科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宁可有点头皮发麻。“是哪位先生叫你来的?”
“是希尔芙(sylph)老师哦,自从您离开帕拉迪佐后他一直都非常非常想念您——哎呀,您身后的这位小姐是谁?”
柏莎的笑容突然僵硬在幼小的脸上,宁可感受到身周清凉柔和的微风开始像冰块一样凝滞,带着足以割裂皮肤,斩断头颅的无形锋利。
魔女之间的战斗没有犹豫和怜悯,艾科把宁可扑倒在白鲸背上用身体护住她,柏莎额间浮现出晶蓝色的魔法阵,由魔法阵中招来的光柱把女孩的身体从中间撕裂。
没有喷溅的鲜血,只有白色的棉絮纷纷飘落,抱着与柏莎外貌极其相似的人偶的少年赤裸双足踏着青色魔法阵悬浮于空中,坐骑蜻蜓化为透明的魔杖。
“你居然还记得这样不起眼的小女孩的名字,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银蓝色长发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艾科,随手扔掉坏了的人偶。
“我会记得每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我的学生的名字——柏莎是被你杀掉的,不是吗,希尔芙?”
“是的,那又如何?你会关心除了你身后的那女人以外的人的生死么?”
希尔芙的长发在开始变得凛冽的风中飞扬,透明魔杖的尖端冷冷地指向艾科的鼻翼。
“肮脏的信仰绝不能玷污属于尊贵的死亡女神的最后的净土。”
“你想杀我吗,希尔芙?”
艾科拍拍身上的棉絮残骸,瞬发魔法形成晶蓝色的巨大蝶翼。
“但是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呀,就像被你们害死的贝希摩斯那样。”
肮脏的信仰……么?
宁可坐在白鲸背上,仰望着在空中悬浮对峙的魔女。
所谓的异教徒,是以自己为参照系而形成的主观概念。
她双腿抱膝鸵鸟一样把脸深埋在里面,按照这样的说法,来自异世界根本不信仰任何神明的自己,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异教徒,而且无论到哪个阵营都会被追杀这个设定真是太糟糕了——蔻蔻你这混蛋玩够了没有快让我回家啊。
就在她垂头丧气自暴自弃的时候,从身后环过来的冰冷纤细的手让宁可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召唤蔻蔻成功了,当她开心地回头准备掴这女流氓一大嘴巴的时候,女孩子软糯甜美的嘻笑声让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红色的双马尾发尾火焰般飘动,红发红瞳的女孩子眼带笑意地看着她,火红色魔法阵遍布每一寸暴露于空气中的白皙肌肤。
就连身为少女最为珍贵的,惹人怜惜楚楚动人的脸庞上也绘着红艳的符文。
“贵安,公主殿下。”
仿佛被火焰所包围的魔女亲昵地搂着宁可的腰,冰冷的肢体却不具备火焰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