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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巴别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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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做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我们下去,在那里变圌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选自《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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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您……不肯见我。”
拥有夜空般泛着墨蓝的黑发,橙金色的温润眼瞳的年轻骑士初见宁可便半跪在地面上,漂亮的头颅低垂。
摆出一副病入膏肓模样的宁可靠在枕头上没有料到刚开门就受到如此大礼,因为受宠若惊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啊……公主身边必定是美人环绕面首成群,宁可仔细端详了面前美貌的骑士几秒,觉得被蔻蔻拐到这里来也算得上不枉此生了。
不过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爱卿平身?还是先生快快请起?
宁可如坐针毡,嘴唇颤抖面色惨白却说不出一句话。
半跪在那里的骑士似乎下了公主不说话我就不起来的决心,艾科在一旁笑得也有些僵硬,宁可努力压住颤抖的声线,气若游丝地说:“先生您……您多虑了,我只是不希望先生看到我如此憔悴的模样。”
奈亚托拉提普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落寞和哀伤,甚至带着诧异。
面对这种反应宁可傻眼了,她不是蔻蔻,根本不认识面前的骑士,不管他是面首也好保圌镖也罢,那都是蔻蔻公主的私人财产,宁可不知道蔻蔻的待人之道,她只能选择相比之下最彬彬有礼的方式。
差太多会让人起疑心的……吧?
“公主殿下……您真是……”
骑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摸了她的头——面对撒娇女儿一般的温柔。
宁可的从脸一直烧红到了脖子根,她也没想到对方意外的摸头杀居然效果拔群。
艾科在旁边故意轻咳几声,喉咙里挤出女孩子一样尖细的声音:“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那么在下先退下了,公主殿下。”
“嗯……嗯。”
虽然非常无奈地点着头,宁可是一点也不想让艾科就这么跑掉的,想到接下来就要面对这条仅凭摸头杀就能让任何一个女人脸红心跳的费洛蒙指数爆炸的可怕雄性,她下意识地捂住鼻孔以上的部分。
“您能和我这样撒娇,我感到非常高兴。”
年轻英俊的骑士——好像是叫做奈亚托拉提普,彬彬有礼地在床边坐下和仅着轻薄睡裙的宁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距离,从这名青年身上散发出的浓浓骑士精神和绅士风度简直要闪瞎了看惯各种抠脚大汉的宁可的狗眼。
“我一直都以为您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
“没没没有啦!!!”这人果然和蔻蔻公主关系匪浅,但是关系再好冒牌货也扛不住啊——宁可垂眉低目不敢对上奈亚托拉提普漂亮的橙金色眼瞳,生怕“善于察言观色”的骑士看出什么端倪。“不会和你生气的。”
她感觉最后这句话不是出自自己的声带,而是某人借用了她的嘴,替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莫名其妙的酸涩和悲伤从仿佛灵魂深处缓慢地溢出,这种感觉迫使宁可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骑士,迫使她伸出手,抚上奈亚托拉提普的脸庞,指尖从眼眸划到嘴唇,似乎在细细地描绘着某个阔别了几个世纪的——深爱的轮廓。
“公主殿下……蔻蔻?”
奈亚托拉提普握住她的手,目光充满温柔的担忧。
“唉?!对对对不起刚刚突然走神了!!!”
宁可手脚并用地退到床栏旁边,捂着怦怦狂跳的心脏只想剁了胡来的右手,自从来到了这里这只手就一直在各种人身上来回地揩油。
其实她大可以继续假扮蔻蔻公主,高贵的公主摸几下男性下属的脸对于他们来说是无上的荣幸,宁可也不是没有幻想过面首成群后宫三千的生活,现在能够体验这种生活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她却可耻地胆怯了。
在意识的主动权短暂地属于她的时候,宁可能够极其强烈地感受到名为“深爱”的感情,尽管这种感情并非出自于她。
金丝雀一样被精心饲养在王宫里的公主,倾慕她的权力,她的美貌她的财富她身上可以得到的一切的男人不计其数,然而爱着“蔻蔻”而非“蔻蔻公主”的男人,穷尽整个世界也许就只有一个。
年轻的骑士——虽然年轻也比她年长许多,橙金色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也许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清澈,温润,神采奕奕,从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到天空,看到花朵,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于是宁可的意识闭上眼睛,让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再一次凌驾于自己的意识之上。
她现在还不会察觉到她的身体里寄宿着这个国家的女王的事实,她只是把这些冲破自身意识束缚的行为笼统地归咎于与她交换身份的“蔻蔻公主”的影响。
“抱歉,刚才失礼了……最近我常常发呆,可能是在床上躺了太久。”
骑士习惯了在公主沉默时沉默,他很少会说她不喜欢听到的话。
“不……我不觉得您的行为有悖礼仪,或者说我希望被您这样碰触——我是不是太过于贪婪了?”
“贪婪的人是我,愿望也好,理想也好,我统统都想要。”
“能够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看着你的眼睛真是太好了,奈亚。”
宁可——或者是女王终于收起了慌张懵懂仿佛与他初次见面的神色,换上了奈亚托拉提普所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能和我一起到花园里走走吗?”
“那是个金色的下午,我们悠闲泛舟水上。”
“公爵”在某些意义上讲确实是闲职——除了没有固定时间的内阁会议上掌握着较大一部分的发言权。欧西里斯暂时没有发展副业的耐心,却在皇家花园里当起了义务园丁。
他亲手栽种的百合今天也如此美丽,泛着微微淡粉的纯白花瓣,羞涩少女的脸颊一般。
从人工湖畔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金色长发的女性纤细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模糊却灿烂,柔软的声音呢喃着意义不明的歌谣。
“手臂摇桨不听使唤,桨叶无力前后摇荡。”
“伸出小手胡乱指点,指示小船要去的方向。”
血红色的竖瞳顺着歌声的来源遥望彼方,欧西里斯注意到那湖边少女的衣着,白色的裙装印着黑色蝶翼,是女王近卫团“黑蝶”护卫队成员特制圌服装。
“黑蝶”只是一个雅号,这一全部由年轻女性组成的特殊部队并没有官方番号。经过严格的选拔和残酷的训练的少女们的职责是保护女性皇族的安全,她们既是骑士也是女侍,名义上隶属于女王。
——那么是谁家的“蝴蝶”飞到了这种地方?
金色的长发和红色的眼瞳,少女的姿容端丽得令人战栗,欧西里斯却觉得看到了女性化的自己。
“喂。”
年轻的公爵走向河畔的“蝴蝶”,时常周旋于各种女人之间的轻浮男人此时却不是倾慕那稀世的美貌。
“在下是蔻蔻公主的近侍爱普丽尔·贝尔,参见尊敬的巴雷诺公爵——愿您家徽上的百合永远绽放于女神的瞳孔之中。”
艾科低垂眉眼微笑,这种程度的幻象魔法,只要欧西里斯走近便能轻易识破。
“你带她回来了?”对方的性格直截了当,并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自己的兄弟面前。
“……”然而假扮女孩的兄弟并未回答。
“无药可救的蠢货——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可是我不能,如果你那蠢脑子里还留着一点点活着的脑细胞的话,就听好我说的……”
欧西里斯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比面前的蠢货更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称病不断缺席内阁会议的蔻蔻公主,挽着女王近卫团团长的手臂在花园里散步。
——真是棒极了的光景。
“看呀蠢货,你的公主殿下正和她最喜欢的男人走在一起呢——”
端正的美貌被邪恶和鄙夷的情绪所扭曲,诞生于此世最大之恶的双子之间并不会将彼此的伤害和羞辱当成敌意,反而是埋藏在极端的表现形式之下,带着病态和扭曲的怜悯。
过于精明的男人不喜欢过于精明的女人,欧西里斯一生只爱过阿玛蓓嘉一个女人,那是他认为自己一生中见过的最冥顽不化,愚蠢透顶的女人——却也是最可爱的女人。
欧西里斯不喜欢蔻蔻,他猜不透那温和端庄的皮囊下掩藏着一颗流着什么颜色的血的心脏,他讨厌那双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眼睛,没有神采没有焦距,只会盯着前方,如同灌满黑色的泥浆。
“呀,欧西里斯。”女人的笑容没有温度。
“好久不见,蔻蔻。”男人的声音没有感情。
“爱普丽尔,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支撑了魔女在绝望中轮回了无数个周目的笑容依然如同阳光般和煦,魔女思念那笑容与笑容的主人,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背负多少罪孽,也祈求她能够得到幸福。
不够精明的男人喜欢过于精明的女人,因此是蔻蔻还是宁可,只要从表情便可以轻易辨别,前者成熟老练城府极深,后者初来乍到以平静掩饰笨拙和慌张——可是现在还不是蔻蔻公主应该醒来的时候。
“抱歉,公主殿下,我……”
“不必道歉——话说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还有欧西里斯……谢谢你。”
在最初命运里便已经死亡的女王即使能够凭依于身体,亦只能让自己的意识存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她看着艾科泫然欲泣的脸和欧西里斯诧异过后的黯然,最后一眼留给她最爱的人。
——啊啊,还有一个没能见到的人。
——如果我还可以再次醒来的话。
于是本性恶劣又狡诈的她和身体的原主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毕竟,她崇拜的偶像是米利托历史上唯一一位以武装政圌变登基的男性君主亚历山德罗·西米欧·米利托,这位著名的暴君差一点改写了米利托以童贞女性为王的历史传统。
艾科,和艾科长得差不多的漂亮男人,被自己摸了脸的美貌骑士。
——你特么的在逗我。
宁可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这样三个人围在中间,两个认识一个不认识。
“脸色那么差的话还是乖乖回到床上躺着比较好,蔻蔻。”
“和艾科长得差不多的漂亮男人”首先开口,固然姿容端丽,却不是能让人一眼喜欢起来的类型。
按照宁可所在的世界的审美,这人就是那种全身贴满了“我是高富帅妹子们快来倒贴我”标签的男性公敌。
奈亚拉托提普把担忧挂在脸上,艾科则是一脸生无可恋脸色渣得不行,鬼知道之前她来到了什么地方又和这三个人干了什么。
她还不想让这三个人发现面前的“蔻蔻公主”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一个了,于是故作镇定拿出公主的威严。
“哦……你说我的脸色?我只是在房间里闷久了有点见光死……如果各位没别的事我想一个人静静……哦对了艾……爱普丽尔你和我来。”
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好好静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快要撑破她的脑子。
“真是难听的借口,蔻蔻。你就那么不想见我——还是说,不想见到奈亚拉托提普先生?”
高富帅带着玩味的表情踱步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扳起她的下巴。
——您老哪位。
红玉髓一样的眼睛确实漂亮,但是那张除了线条稍微硬朗一点以外就几乎和艾科没什么区别的脸的既视感实在太强,让宁可除了恶寒还是恶寒。
“请您放尊重些,巴雷诺公爵。”
艾科挡在宁可身前,强压住将对方撕碎的怒火拍落欧西里斯的手,胸口碎大石的凶残力道让宁可不禁担心起高富帅的指骨。
“啊啊——原来你养的狗也会咬人啊,蔻蔻。”
宁可本以为这纨绔少爷一样连公主都敢调戏的公爵会因为公主侍女的以下犯上而暴跳如雷,没想到除了一句轻描淡写的难听话,对方的反应异常平淡,如同没有痛觉。
“那是我的侍女,不是我养的狗。”
“玩笑也要适可而止,戴维德卿。”
能把奈亚拉托提普这种温白水一般性格的人惹火,巴雷诺公爵的功力确实值得称赞。
不过巴雷诺公爵并不在意自己一句话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他不耐烦地挥挥手——
“啊啊啊你们这些人真是没劲透了,我和自己妹妹说两句话摸一下脸就成了皇族公敌了?用不用把我抓去圣赦院啊?你们放心抓大胆抓我是不会反抗的。”
——啥?妹妹?你是我哥?
宁可觉得有些气短,还没弄清这家伙和艾科的关系,倒是先和自己沾上了亲戚。
“至于你,蔻蔻,面对许久未见的兄长态度恶劣又冷淡,还放狗咬伤他——不过没关系,我原谅你,因为——”
巴雷诺公爵环住宁可的肩膀,俯下圌身用极轻的声音对她耳语。
“不要相信对你温柔的人,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