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莫忘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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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白渊兴奋地认为，只要他想办法能进入西王母的宫中仔细看一次，就真的会找到那个失踪了两千多年的大舅子。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长渺接到了天帝的一封诏令，说南荒有条赤焰骊龙作乱多日，请他前去斩除。并且诏令中特意提到，听说他和白渊正一起在外游玩，便让白渊和他一起去南荒，也算是多个帮手。
后来长渺得知这封诏令中的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秘时，事情已经完全无可挽回。但是在当时，两千多年的苦苦搜寻终于即将成功的巨大喜悦，不仅几乎冲昏了白渊的脑袋，也令长渺上仙完全没有细想其中关碍。毕竟在此之前，他的倾灵剑下斩除妖魔无数，这种类似的诏令他也接过无数，几乎算是他作为三山共主的职责之内最寻常的事。
而对于白渊来说，最后悔的就是他去南荒之前，没有先回穹明宫一趟。他只是招来青鸟给玄棠捎了封信，说他去蓬莱岛跟长渺喝喝茶商量点事情，过几日就回去，那时他就会正式开始张罗婚礼了。
毕竟在那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得措手不及，而且居然就发生在这样一个即将双喜临门的当口。
而其实后来的那些变故，长渺至今不想像前面的事情一样细说——甚至连仔细回忆的勇气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困难。
他和白渊去了南荒，在震天动地的斩龙之战中，他们才发现似乎低估了赤焰骊龙的威力，白渊不小心被击伤后摔到了山崖上。正是在这一刻，本来应该在穹明宫中待嫁的玄棠突然出现，一眼看到了白渊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在九重天上安稳了几千年的玄棠从未见过白渊有过如此惨状，一时间关心则乱，激得体内黑气前所未有地剧烈失控，居然以身撞破了赤焰骊龙的颔下龙珠，受重伤死在了南荒的焦红土地上。
白渊当时就疯了，被长渺上仙拼死拼活拖了回去，按在穹明宫里治了三个月，一帮仙友轮班守着他怕他寻短见。白渊伤好了仍然发疯，整天念叨着要把他的阿棠找回来，天上地下寻遍了各种法子想让玄棠复活。然而长渺知道这是无用功——噬魂狼死了便会肉身魂魄一起化灰散灭，连魂魄都没了，轮回都不会入，哪里还能寻得回来？
最后，濒临绝望的白渊想起了他在摩诃池边的朋友聆风，便去了西天梵境，在佛陀面前跪了七日。七日之后，一入佛门便从未出过西天的砗磲聆风亲自送他到了九重天，又送给他一包婆娑树的树苗和一捧从摩诃池里淘出来的泥土。白渊回去后把天井中正在结果子的梨树挨个刨了出来，换成了那些树苗种上。
天井里换了树之后，白渊就整天木木呆呆地抱着一只乌檀木盒子，说里面是阿棠的魂。仙友们都觉得他是真的疯了，又可怜他又怕引他伤心，都不敢再去穹明宫喝酒。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玄棠死去三十年后，她失散了两千多年的哥哥终于回来了，裹挟着血脉中的杀戮与刀光，踏着半个九重天的鲜血，成为后来三界传说中的西极玄君。
玄峥举着落云刀一刀劈开北天门的那一天，长渺上仙刚刚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地回到蓬莱岛，正准备跟他的宝贝花木们好好待上一段时间。然而九重天上的大乱消息迅速传到了蓬莱——说是迅速，实际上当长渺上仙得知此事的时候，黑水天牢镇魔石已破，从北天门往朝天道的十几座神宫已然在大火和黑烟中化为飞灰。
长渺至今仍记得，当他从惊惶万分的青鸟使口中得知此事的那一刻，他几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轮转无情的巨大天命——属于异兽族上古血脉中的动乱与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在经历了骨肉流离美人玉陨的悲痛序曲之后，终于彻底拉开了轰轰烈烈的血光大幕。
那一天，长渺上仙终于看到了他苦苦搜寻了两千多年的那只小狼。然而早已没有预期中的喜悦和释然，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压力与恐惧。玄峥漆黑的眼睛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玄棠在南荒的那场痛入骨髓的死亡。
长渺几乎用尽全力去拦住他的刀，在呼啸的狂风与弥漫的黑气中，长渺死死按着他的手腕，对他喊：“玄峥！我知道你叫玄峥！还记得你妹妹吗？你妹妹玄棠！我认得她！你是不是疯了？你醒过来！”
然而玄峥的黑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波动和感情，那双眼睛似乎能看见九重天上的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当他的眼睛终于定在长渺的身上时，一股透顶的寒意席卷而来，长渺瞬间看见眼前迸发的黑气变得如同一条条狂怒的蛟龙，对他排山倒海呼啸而来。周身的金光还不及抵挡，双目便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
在三界的纷纷流言中，总会说是白渊在最后关头拦住了西极玄君。这是流言中最为可信的一部分，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当时的白渊瘦得像一杆衣服架子，却拦下了连长渺上仙都没能拦住的那把刀。他手中握着那只刻着“姻”字的玉佩，把玄峥引进了穹明宫，说他正在借助佛法搜集玄棠的残魂，总有一天玄棠会再次回到世间。
“如果阿棠回来了，她看到三界大乱，知道你是因为她这么做，还会不会开心？”白渊抱着那只乌檀木盒子，瘦削的脸白得像纸。
那时候长渺才晓得，那个盒子就是传说中的集灵木，曾经是蓬莱岛的镇岛之宝，连集灵台的名字也是因为这个盒子而取的。白渊说为玄棠搜集残魂也是真的——正如他们之前猜测的一样，玄棠的魂魄与身体气血更多继承自母亲，在她死后，属于噬魂狼的那一部分魂魄散灭了，而属于母族白泽的那一部分魂魄尚存。白渊希望能够通过集灵木搜集到尚存的魂魄，从而使玄棠再生。
本来这也是一件很难的事，但是佛陀在盒子上刻入的灵符使得这件事变得容易许多。两百年后，长渺上仙在九极宫施法，希望能够用盒子里搜集到的成果重新捏出一个完整的魂魄。
然而大约也是天意无常，长渺上仙的天劫在此时突然降临，九极宫的殿顶大梁被活生生劈断，还没捏完的小小魂魄在巨大震动中飘出法阵，再也找不到了。
白渊当时又要疯，却被南极星君拦住了。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在南极宫中的簿子上居然隐隐显现出了玄棠的转世之象。并且感念白渊的一片苦心，也为了他俩本就应有的姻缘，玄棠转世之后，无论是为人为妖为仙，月老都会把红线给他俩系上。
然而白渊自然依旧不放心。因为长渺告诉他，本来搜集到的残魂就不足以捏出一个完整的魂魄，况且天劫来临的时候那魂魄还没捏完，所以玄棠转世之后很可能不会立刻成为有智慧的生灵，而很可能会在六道轮回之中一次又一次转生，直到最终缓慢而自然地培育出一个足以支撑智慧生灵的魂魄。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这条红线才会真正地发挥作用。
但是即便如此，玄棠也不会再记得以前的所有事，甚至还有可能神智痴傻。白渊生怕会因此而出什么差错。
不放心的白渊把月老缠得实在没有办法，无奈之下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玉铃铛。月老说那是碧水铃，白渊带着它，平时是不会响的，只有当白渊遇到了跟他系着红线的人，那个铃铛才会响起来。
那个时候白渊将近五千岁。从此以后，他腰上挂着那只小铃铛，踏遍了三界六合。然而漫漫三千年过去了，铃铛始终没有响过。而千雪白猿的寿命，最多也不过九千岁，并且到了八千岁上就几乎算是高寿，可以准备墓地，点灯熬油一般过一日没有一日的命了。
后来有一天，长渺上仙下界公干，事情结束后忽然想看看凡间变得如何了，遂就近到了一座人间的城镇，在进城的路边随手借了个刚刚饿死的老道士的躯壳，一路晃晃悠悠进城去。
当时长渺进了城，才有点后悔。这个老道士生前是饿死的，现在他在壳子里，不仅难得地重新看见了东西，而且感受到了许久没有体会过的饥饿感，非常想吃点什么。说来也巧，一抬头就看见前方路上纸钱漫天，是一户人家正在出殡——既然出殡，那么丧席肯定是有的。于是长渺顺着那满街的纸钱一路寻到了办丧事的人家，进去好好吃了一场。
大概是他吃得太久，吃到最后满院子的客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哭哭啼啼的一家人。长渺也吃饱喝足，本着看一看凡间疾苦的心态听了听，才知道这对夫妇在城中做酿酒生意，生了一女一子，儿子长到六岁上不幸落了井，虽然救了上来但是受了惊吓，又遭了寒，一病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八九岁的女儿。
长渺正要安慰几句，眼角瞥见那个女孩，突然心中一震。再仔细一瞧，正是三千年前在他宫里丢了的那缕魂。
他抹了把脸站起来，看了看女孩，发现白渊运气不错。虽然玄棠转世之后必定是没有以前那么美貌绝伦了，也不记得前世，但好歹五官端正清和，最重要的是没有痴傻，脑子正常。
他想了想，对这户人家说，自己是游方的道士，还算有点道行。今日在他们家白吃白喝了一顿也不好意思，便送一只保平安的玉器给他们家女儿。那夫妇俩也都是老实人，听了居然便信了，千恩万谢地收了那枚下了平安咒的玉环。
他待要离去，想了想又问：“尊家姓什么？孩子可有名字？”
那对夫妇回答说姓谢，女孩没有起过名字。
长渺笑着点点头：“那我给她起个名字，也是图个吉利，怎么样？”
谢氏夫妇俩更是惊喜，十分感激。
长渺看了看女孩的眼睛，又想起当年穹明宫的月下天井中，玄棠黑眼黑发回头一瞥仿佛收尽天地光华的模样，还有那一圈儿早就被刨掉的梨树，默然半晌，说：“那，就叫莫离吧。”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莫忘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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