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纶音鹤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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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念青坐在凌虚茶楼的大堂里刚喝完一壶毛尖，正要起身，却见从外头进来一个年轻人。
现在外面正是炎热的时候，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凡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却穿着十分板正严实的高冠长袍，此时已经被热得脸上直流汗。
他踏进茶楼大堂，四处看了看，拉住一个小茶树妖说：“敢问，此处主人可是竹喧？”
小茶树妖愣了下，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贵客有何事？”
他说：“我是从东海蓬莱来的，有要事找你们竹老板。”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牌：“这是蓬莱的符牌。”
迟念青眉毛一挑。
他记得竹老板跟他先前闲聊的时候提起过，很久很久之前，未曾修炼成功的竹听泉尚且只是一竿普通的翠竹。那时候他这竿竹子生长在凡世间的庭院中，庭院主人是个在人世间大名鼎鼎的翰墨文士。当年的竹听泉在书画琴棋诗酒花的长期浸淫中也学了不少的风雅规矩，至今仍然带到了望玉集中的茶楼里，他自己的名字也是其中之一。
竹听泉的大名是竹喧，听泉是他的字，凌虚是他的号。与平常朋友交往的时候一般都是以字来称呼，而他主动使用名的时候，往往都是在对方身份比他更尊贵的情况下。例如……迟念青想了想，竹老板给蓬莱的长渺上仙写信的时候，一定是使用大名的。
既然如此，蓬莱的仙者只知道竹老板的这个大名，也是正常的，而且这位八成也是为了小铃铛来的。迟念青便上去说：“这位兄台，请随我来。”
小茶树妖早已知道迟念青是老板的朋友，也没有阻拦。
迟念青带着那个年轻人刚走进后阁，只听得头顶一声喊：“呀！纶音哥哥！”
年轻人抬头一看，正是剪荻。此时她正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往下望，见到他俩显得很高兴：“纶音哥哥怎么来啦！”
纶音仙君见了剪荻，才舒了口气。
迟念青和纶音仙君到了三楼后，剪荻提着裙子奔过来，一把拉住了纶音的袖子：“纶音哥哥，走这么远的路累不累呀？今天外面可热了，你快进来。”
纶音仙君跟着她进了屋，愣了一下，连忙行礼：“拜见上仙。”
长渺上仙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他点点头。
“启禀上仙，我们收到竹老板的传信后，玄一上仙一直不大放心，考虑了一番后，让我来望玉集瞧瞧。幸好上仙早已到了。”
长渺上仙答道：“嗯，此处无事。”
“没事就好，”纶音仙君擦擦汗说：“只要这俩小祖宗没事就好……”正说着，一转眼看见了在另一个角落里安静坐着的玄峥，当即吓了一大跳：“这，这怎么玄君大人也在？”
玄峥看了他一眼，剪荻连忙凑上来说：“玄峥舅舅也是来瞧我们的，还帮了我们忙呢。”
纶音仙君有点不安地笑：“好，好。多年不见，西极玄君安。”
玄峥对他点点头。
纶音仙君讪笑着，问：“小铃铛怎么不见？”
剪荻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小铃铛在那间屋子里呢，纶音哥哥快跟我来。”说着，不由分说把他拉了出去。
“怎么了？”纶音仙君问：“小铃铛生病了吗？”
“不是不是，”剪荻竖起手指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小铃铛知道了西极玄君是他舅舅，还在闹别扭呢。纶音哥哥去哄哄他吧，也先不要在玄峥舅舅面前说小铃铛。”
“哦哦！”纶音仙君大概明白了，进屋一看，只见白泠盘着腿坐在小榻上，面前摆了盘吃了一半的葡萄，和那只不声不响的碧水铃。
“小铃铛！”纶音仙君笑着对他拍手：“想不想我？”
白泠见了他，眼睛一亮就跳了下来：“纶音哥哥！”
纶音仙君把他抱起来掂了掂，笑着说：“小铃铛好像瘦了呀！是不是在外面没吃饱？”
白泠扭了扭说：“没有，就是可能走路多了点。”
纶音仙君也盘腿坐在小榻上，顺手揪了一颗葡萄：“你怎么看着不高兴？跟哥哥说说。”
白泠抬眼看了看纶音，又看了看剪荻，低下头不说话。
这时，迟念青在外面唤了一声：“小仙姬在这儿吗？上仙找你过去。”
“哎！”剪荻本来也想跟白泠说话，这时候只好出门回去。
纶音看剪荻走了，拍拍手说：“你有什么不想让你姊姊听的？现在正好。”
白泠皱着眉，问：“纶音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舅舅是西极玄君？”
纶音仙君笑了一下：“嘿嘿，是的。我还没长大的时候，就见过他了。当时他还是跟你父母一起来的。”
纶音仙君本以为白泠会追问些什么，却见他只是捧着脸说：“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哪有！”纶音仙君说：“你姊姊跟你一样，之前也不知道的。”
“可是姊姊喜欢他。”白泠垂头丧气地说。
纶音仙君打了个磕巴，问：“你不喜欢你舅舅吗？”
白泠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又说：“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讨厌他？”白泠说：“他弄瞎了上仙的眼睛呀。他是个坏人。”
纶音仙君挠挠头：“你是因为这个心里过不去？嗯，其实玄一上仙也是这样想，他也不喜欢你舅舅。”
“为什么上仙不恨他呢？难道上仙怕他吗？”白泠说。
纶音仙君想了半晌，说：“这个，上仙跟我解释过。上仙说，一切的事情都有其因果与不得已处，他从来没有恨过或者怪罪过任何人。”
白泠说：“上仙是祖神的徒弟，可能想的不一样。可是他瞎了眼睛。如果谁要是弄瞎了我的眼睛，我一定会把他看作仇人的。那你们呢？”
纶音仙君苦笑道：“你说，既然连上仙这个最该恨他讨厌他的人，都能这样淡然地面对他，我们这些局外人——说起来，即使是生气，也只是自己生气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又补了一句：“当然，大家也是很有些怕他吧。即使真的恨他了，就像玄一上仙那样，也只是吹胡子而已，做不了什么。”
白泠低着头不说话。
纶音仙君又说：“而且上仙说，有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和西极玄君有关的一些事，很多也不是他故意的，甚至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所以上仙大概是觉得……他本质上不是个坏人吧。其实——”他想说什么，又打住了。
“纶音哥哥想说什么？”白泠问。
“唉，其实这个话我不太敢说。”纶音仙君苦笑道，“我总觉得，上仙好像不仅不恨他，反而还有点可怜他，总想帮他，为他做点什么似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白泠的眼睛睁大了片刻，仿佛有点不愿意相信。
“我也不知道上仙这是为什么。”纶音仙君说。
一大一小沉默了半晌，纶音仙君又说：“即使你不喜欢他，可是他是你舅舅。先不用这么难过，现在你还小，以后时间长了，或许知道的事情多了……”
白泠说：“纶音哥哥，其实我不是因为他难过。”
“那是为了什么？”
白泠的脸上微微红了：“或者，大部分的难过不是因为他……纶音哥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铃铛是碧水铃。”
纶音仙君看了看葡萄盘子旁边躺着的那个小玉铃铛：“是啊，这是碧水铃。”
白泠难过地说：“可是，铃铛从来没有响过。”
纶音仙君愣了一下，笑了：“你还这么小，就操心你未来的夫人了？这个是当你遇到了跟你系着红线的人才会响的……”
白泠嘟囔着：“我本以为，它会响……”
纶音仙君正觉得好笑，忽然间似乎明白了白泠的话：“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既然是碧水铃，你和你姊姊在一起这么久，它就早该响起来的，对么？”
白泠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飞快地涨红了，又低下头去。
纶音仙君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感觉自己似乎遇到了个麻烦。
而在另一间屋子，长渺上仙把手在剪荻的手腕上按了许久，才挪开。
“上仙，我的伤还没有好吗？”剪荻问。
“好了，又没好。”长渺上仙说。
剪荻有点茫然，又看玄峥。
玄峥怀里抱着用黑布裹起来的刀，看了剪荻一会儿，脸上似乎有些不情愿。
长渺上仙说：“现在有件事，我们觉得得跟你说。”
剪荻问：“什么事情呀？”
长渺上仙伸出手指指她的手腕，又指指玄峥：“我打算，以后让你跟着他。”
剪荻愣了一下，问：“跟着玄峥舅舅……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把你带大。”长渺上仙说。
剪荻震惊了：“为什么？我跟着上仙不好么？”
“不好。”长渺上仙的指尖摩挲着袖口的金色绣纹，沉声说：“我救不了你。在我这里，你活不了。”
“……”剪荻更是不解：“我的伤不是都好了吗？”
“不是你的伤口的事。”长渺上仙举起手指，按在剪荻的胸口：“这里是你的元丹。那天夜里，你之所以会被乌夜蝠甩得飞出去，是因为忽然浑身没有力气才脱了手，对吗？”
“是，是啊。”剪荻看看玄峥，他垂着眼睛盯着桌上一只茶盏，始终不肯说话。
“那是因为你的元丹出了问题。”长渺上仙解释说：“之前你在我这里，一直是按九尾天狐族的法门来修行的，现在只这靠这一种方法修行，不够了。我本以为你还小，不会这么早，但是既然已经出现了脱力的症状，就说明时间不能再拖了。”
剪荻听着，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我听竹听泉说，之前你受伤生病的时候，小铃铛曾经试图察探你的气血并给你导气，但是失败了，对吗？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剪荻沉默了半晌，说：“是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给我渡血的，其实不是我义父，而是玄峥舅舅吗？”
玄峥一下子抬起头，仿佛没想到她会想明白这件事。
长渺上仙微微笑了笑：“你看，我就说了，剪荻很聪明，你带她不会很困难。”
玄峥又低头去看茶盏盖了。
“当年你母亲在穹明宫里早产的时候，只有我、玄峥和小铃铛的父母在。陌沣和颛娀在前一天就回去了，传书去青丘又来不及，才想了这个办法。”长渺上仙说：“白渊当时已经身体很不好，如果给你渡血导气，一番折腾下来只怕他第二天就会病危。当时是我做了主，让你融玄峥的血，导他的气。这在当时是个两全的办法，后来你姥姥到了，她老人家也接受了，只不过不能让外人知道而已。”
“所以我要修行，就必须跟着玄峥舅舅吗？”剪荻说。
“是。你如果依旧跟着我在蓬莱，那么不仅你的修行不会再有进益，而且元丹会因为两种气血的冲突不融而日益衰弱，直至破碎。”长渺上仙说着，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平时，长渺上仙是很少睁开眼睛的——因为即使睁开了也是瞎的，剪荻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睁眼睛。而此时，却看见了他眼眶中深灰色的瞳仁，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雾。
长渺上仙依旧还是看不见，却仿佛能看得到似的，没有焦点的双眼对着面前的玄峥，说：“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你必须要在她身边。”
玄峥望着他的灰色眼眸，眼神浮动了片刻，哑着嗓子说：“跟着我，她会有危险。”
长渺上仙随手又倒了杯茶，轻笑一声：“我倒是觉得，比起海外三山而言，在西极玄君身边，才是这世上最安全的选择。”
玄峥显出一点着急的神色来，说话也跟着有点结巴了：“你……你难道不，不知道——”
“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长渺上仙说：“你都要带着她，这件事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了。”
玄峥微微涨红了脸，似乎内心纠结了很久，然后很慢地说：“那，我可以去蓬莱住。住到她长大。”
剪荻有点惊讶。然而长渺上仙又笑了起来，慢慢晃着茶盏说：“不行，你不能去蓬莱。”
“为，为什么？”玄峥一着急，又结巴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长渺上仙笑着，仿佛灰色的眼眸也有了神采似的：“我是九极宫主，我说了算。”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纶音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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