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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幼子何辜 ...


  •   在白渊快满两千岁的一天晚上,他又独自一人摸到了蓬莱岛,对长渺说:“我找到他们了。”

      那天夜里蓬莱的天气好得万里无云,白渊的一双大眼睛就像是天上的圆月,闪着辉亮的光。
      也是从那天开始,长渺上仙才第一次完全正视了白渊。他能感觉到,在这个整日嘻嘻哈哈上蹿下跳的白袍子少年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宿命。这是一种上古种族身上时常会出现的宿命——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是会因为他们而改变的。

      当时白渊抱着腿坐在九极宫内殿的蒲团上,一脸的兴奋得意:“长渺我跟你说,其实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你猜,尧华神女和玄朗,是住在哪儿的?他们住在凡间!那个地方离凡人的城镇,只有两三个山头!哈哈哈哈!”

      长渺当时刚从被子里爬起来,顶着一头还没梳好的长发问:“玄朗?”

      “对对!”白渊使劲儿点头:“是尧华神女告诉我的!她丈夫的名字叫玄朗!一只噬魂狼在离凡人城镇不远的地方住了几百年了!你能信?!”

      长渺已经注意到白渊口中的称呼发生了变化:“你见过玄朗?”

      白渊笑嘻嘻地点头:“见过!他长得模样还挺不错的!”又想了想,把屁股下面的蒲团往前挪了挪,很神秘地说:“长渺,是不是噬魂狼的血统很特别?我觉得玄朗的眼睛,特别黑!就那个眼珠子,我从来没见过那样黑亮的!”

      长渺看着他,意识到或许事情并不是之前他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个我不太知道。不过听你的意思,他们夫妇过得不错?”

      白渊说:“嗯,应该是过得还不错,有吃有穿,山清水秀的……不过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在那儿停留得不久,喝了一盏茶就走了,因为尧华神女说怕我身上的气息引起别的妖魔注意……不过你看,临走的时候她还包给我一只糍粑!我路上尝了尝,趁热好吃!这是什么馅儿的来着,回去让我宫里的厨子也做做,到时候分你一个,还挺甜的……”

      长渺微微皱了皱眉,觉得从白渊口中听来,尧华神女似乎不太想让白渊在他们那儿待得久……但是他们夫妇避世多年,肯定处事十分小心,也是在情理之中,便没再说什么。

      在那之后,白渊仿佛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开心得立刻就放纵了起来,干脆法术也不修了,典籍也不看了,只是天上地下到处跑,甚至还想拉着长渺一起乱晃。

      终于,在他第八次怂恿长渺上仙陪他一起下凡去人间喝花酒的时候,蓬莱岛管事的玄一上仙再也不能容忍他的疯癫不着调,抖着一副白胡子抄起锄头把他打出了蓬莱——锄头还是长渺上仙平时给花木松土用的。

      那天是个晴好的上午,空中蓝天如水白云如雪,长渺站在九极宫门口,远远望见白渊甩着袖子大笑而逃的背影,忽然想起千雪白猿的寿命最多不过九千岁,若是以后数千年中白渊都能这般潇洒轻狂无忧无虑,自己以后见到嫦卿,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这样的好日子,终结于四百年后。

      那天是一个无风的夜,长渺正在集灵台的阁子里擦拭一枚古旧的玉环。那玉环边角处总是有一块灰色去不掉,他正想把夜明珠再挪一挪好看得清楚些,忽然听见窗下银铃大作,仙侍的杂乱声音混着一连串急促的拍门声,搅乱了集灵台严守千年的静寂。

      长渺心中咯噔一声,当即便走出去推开门。门外的声音骤然而止,白渊的身子一半被遮挡在黑色的夜里,一半被斜角上的夜明珠照得纤毫毕现。此时他正急促地喘着气,头发有些灰乱,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透着明显的惊惶。

      长渺示意仙侍退下,把他拉进了阁子低声问:“怎么了?”

      白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瞬间让长渺又想起了他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不过白渊很快又打定了主意,抬起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说:“长渺,他们……他们死了。”

      长渺愣怔了一瞬,心突然揪紧悬了起来:“怎么死的?”

      “被杀。”

      “谁杀的?”

      “鬼,魔,两族。十几个。”

      “何时?”

      “今天……傍晚。”

      “你有没有事?”

      “没,没有。”

      长渺略闭了闭眼睛,顿了顿,又问:

      “还有谁知道?”

      “死的时候,只有我。”

      “那现在呢?”

      白渊忽然顿住了,过了一小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说:

      “长渺……其实,尧华神女……还有孩子。”

      小小的阁子里安静了片刻,长渺尽力压下心内如潮水般涌来的巨大不安,抬起手按住他的肩膀,尽量把语气放轻:“所以呢?孩子还活着?”

      “是。我,我抱回来一个女孩,叫玄棠。”白渊看着他:“现在在我宫里,别尘正守着。你得去一趟。”

      长渺点头:“好。我这就去。”

      白渊却伸手拉住了他:“长渺,其实……我想我可能,闯祸了。”

      “怎么了?”

      白渊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说:“玄棠说,她还有个哥哥……可是我去的时候没见到那个孩子,来你这儿之前我又去那山里找了,也没有。”

      长渺被揪了半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白渊看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喘着气:“那个男孩,丢了。”

      说完,白渊忽然嘴角一撇,颤抖着声音哇地哭了出来:“我觉得那个男孩,一定要么是被抓走了,要么是死了……都怪我,我修行不精,如果我看到那玉佩发亮的时候能再快点过去,就能赶在他们夫妇被杀之前截住那群杀手……”

      长渺活了几千年,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白渊还在眼泪巴巴地呜嘤:“我到了那儿,玄朗已经死了,尧华神女刚好挨了最后一下,也救不回来了……呜,我只把女孩给捞了回来,我,我当时不知道还有个男孩……长渺,我错了,我……呜,嗝。”

      长渺上仙连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我想,如果你去得早了一步,可能反而救不了他们。”

      白渊抬起头,大眼睛里一汪眼泪被长睫毛托着转来转去:“真的么?为什么?”

      长渺说:“你仔细想想,那杀手连尧华神女和玄朗都杀死了,还会打不过你么?之所以会让你把玄棠救回来,不过是因为他们夫妇已死,杀手们完成了任务,而你背后又有异兽族和九重天,忌惮之下还不如放你一个人情。他们此行是一定会杀掉尧华神女和玄朗的,如果你去得早了,可能不仅拦不住那群杀手,反而会让他们将你也干脆一起杀人灭口。”

      白渊抽噎着打了个嗝,长渺接着说:“所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先别哭了,我跟你去你宫里看看,然后再商量。”

      说着,长渺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起一块帕子给他:“快擦擦脸吧,不要让人看到了。”

      白渊这才心神稍定,蹭着眼泪接过了帕子。

      长渺上仙劝过白渊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刚到穹明宫的内殿门口,又听到了哭声。而且这哭声是连续不止的嚎啕,明显声调更尖一些。

      白渊连忙一步窜了进去,伸手就从别尘仙官怀里抱过了那个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哥哥回来了啊不哭了……”

      长渺上仙在他身后一看,那是个放在凡间不过一两岁大的小女孩儿,白软得像只揉开了的面团子,已经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垂耳兔。

      别尘仙官是穹明宫的主事,此时正一脸无奈地擦汗:“神君刚走没多久,小仙姬就醒了,然后就开始哭,小仙愚笨不会哄,又不敢去找人来……”

      长渺上前去看,玄棠一手抱着垂耳兔,一手紧紧拉着白渊的一绺儿头发,哭的声音小了些。白渊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好言好语哄着:“阿棠乖,放开手行么?咱们换个东西捏……不不,不是这只手,是那只,对对,放开哥哥的头发——哎呦我的小祖宗!”

      只见玄棠并不肯放开,反而还像怕白渊丢了似的,小手一伸抓了更大一把头发,不让他走。
      “咳,就这样吧,”长渺上仙拍拍手说:“你要是不让她抓,又得哭了。来,让我瞧瞧她。”

      白渊龇着牙把玄棠凑到长渺面前。玄棠倒是不认生,抬起头茫然地瞅着他,玉雪莹润的小脸上泪迹一道又一道。长渺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他本以为,既然是噬魂狼的孩子,那么应该也是噬魂狼,无论是从气息还是面相上来说,不太可能会如此地纯良无害。但是玄棠完全就是个柔弱可爱的小女孩,天真懵懂得简直浑然天成。

      长渺又试着伸手,探了探玄棠的周身气脉,发现她体内更多的是清澈纯正的仙灵之气,而只有到了胸口正中,才发现有隐蔽得严严实实的一团气息,并且半点也没有弥散出来。

      长渺想了想,知道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又问白渊:“她是怎么说,她还有个哥哥的?”

      白渊指了指玄棠怀里的垂耳兔:“我在山中看见她的时候她就抱着这兔子,死活不松手,就一起带上来了。她说这是哥哥送她的。”

      长渺挑眉看着玄棠:“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利索吗?”

      “听和说好像都还行的,”白渊答道,问玄棠:“阿棠,你说,哥哥叫什么名字?”

      玄棠就扭头看着白渊的脸,似乎在使劲想什么。

      长渺一看就笑了:“不是眼前这个哥哥,是你爹爹妈妈生的那个哥哥。”

      玄棠听懂了,就转过头来对长渺说:“峥。”

      “哪个字?征战的征还是争抢的争?还是别的……峥嵘的峥?”长渺问。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白渊摇头说:“阿棠现在只会说,又不会写,她也不认得字。”

      长渺上仙想了想,也是,又问:“你的峥哥哥,多大了?”

      玄棠望着他,似乎有点茫然:“大好多。”

      “想来你也不懂得数数的,”长渺对玄棠笑道:“那峥哥哥会跑了吗?”

      玄棠点头:“会,跑得快!”说着还放开了白渊的头发,伸出胖胖短短的食指向窗外一指:“嗖!”

      白渊咽了口口水,看着长渺。长渺比着自己的腰带又问:“那峥哥哥有这么高了吗?”

      玄棠在白渊怀里低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没有,低点点。”

      长渺和白渊对视,看来这只小狼大概是人间男孩六七岁的样子。

      玄棠看着他,又看看白渊,睁着眼睛问:“哥哥呢?”

      白渊想起在山中看到的她爹娘丧命的情景,嘴角一撇又想哭,被长渺赶忙拦下了:“别着急,峥哥哥去给你找小兔子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玄棠听了,看看自己怀里的兔子,又看看白渊,像是想起了什么,说:“爹爹妈妈不见了。”还伸出空空的小手说:“抓不着。”

      白渊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几乎不敢再看玄棠的眼睛,转过头去憋着一包泪。玄棠就想伸手拉他转回来,拉了两下没拉动,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这下白渊也彻底憋不住了,干脆抱着玄棠一起埋头哇哇地哭。

      长渺看着这一大一小,连哄的欲望都没有了,退坐到身后的竹榻上,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白渊毕竟还这样年轻……在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是个半大孩子呢。

      一直在旁侍立的别尘仙官看不下去了,默默地出了这间内殿,临走还拉上了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幼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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