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珍稀物种手册》云深唱月

22、言灵玉佩

　　此时已经入夜，穹明宫的天井里凉风吹来，一圈儿夜明珠闪着温润的光，照得嫦卿鬓边的步摇亮如明星。

　　“娢姑去世后，尧华神女接下了露初宫主位，还作为姨娘的身份接下了白泉。她把白泉带到成年继位——那一次的继位礼，也是尧华神女给办的。后来尧华神女在下界遇到了那只噬魂狼，也是白泉最先发现并且一力阻拦。可惜最后没拦住。”

　　长渺上仙说：“那……直到白泉去世，尧华神女都没再见过他吗？”

　　嫦卿低头想了半晌，说：“其实此事，老身向来不对外人说起。不过上仙不算是外人……”长渺意识到了什么，正想接个话，却见嫦卿抬头，提高了声音对席间众人说：“有许多人说，尧华神女和那只噬魂狼早已死了，或是被妖魔所杀，或是被天庭暗杀，甚至是那噬魂狼自己发狂……可是老身知道，至少在阿渊出生后，他们还活着。”

　　席间瞬间安静了，连主座上的白渊都猛地坐直了身子，望着嫦卿。

　　嫦卿从袖中掏出一枚方形的玉佩，放在手中说：“四百多年前，我得知了白泉的死讯后，正要去寻找阿渊和他母亲的下落，尧华神女却正好抱着阿渊去了青丘，把他交给我。而这块玉佩，是我在北荒永山，白泉的坟墓边找到的。上面白泉下了一道言灵，说这玉佩是白家欠尧华神女一份债的见证，要后人记着。”

　　白渊睁大了眼睛，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那玉佩。

　　嫦卿接着说：“当年尧华神女到青丘的时候是夜晚，我只是凭着以前的记忆勉强认出了她的面容。她身后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想来就是那只噬魂狼。可见他夫妇直到阿渊出生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然后嫦卿站起身，把那玉佩交到白渊手里：“阿渊，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遗物……只是我看这玉佩上的纹样，或许……其实是尧华神女的东西。”

　　长渺眼力极好，早已看见那玉佩上有流云长风的纹样，云纹的正中刻了个形体奇特的“姻”字。长渺记得，那种字体是上古文字，几乎早已没人认得，至今他也只在师父笔下见过。

　　此时，一直不吭声的陌沣忽然说话了：“意思是，以后我们还会见到他们？”

　　嫦卿说：“如果没有意外，想必，迟早会有见到他夫妇二人的一天。”

　　陌沣冷笑了一声：“我可不想跟噬魂狼那种东西打交道。”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了起来。

　　颛璟说：“或许……噬魂狼其实没有那样凶恶呢？不然尧华神女怎么会看上他？她可是西王母娘娘的弟子。”

　　嫦卿忽然问：“上仙以为呢？”

　　长渺愣了一下，说：“其实，小仙以为万事万物，既然存在于世间就必然有其道理和因果……”他正要往下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敢问，老女君可还记得当年他夫妇去青丘的时候，身边还有别的人吗？”

　　嫦卿摇头：“没有啊。只有他们两个。”

　　长渺说：“小仙刚刚想起来，他夫妇已然在外隐匿多年……为何还没有孩子？据我所知，噬魂狼的血脉似乎是非常兼容的，几乎不受族类影响，即使尧华神女是昆仑门下……”

　　说到此处，长渺猛地顿住了话。

　　席间再次陷入静寂。

　　众人都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如果尧华神女真的生下了噬魂狼的孩子，那么孩子身上不仅有继承自父亲的凶恶疯狂，还会有继承自母亲的高强纯正的法力。这几乎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埋下了一颗随时能引发动荡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土而出。

　　宴席撤去后，嫦卿又叫住了长渺上仙：“上仙可知道，老身此次一定要上仙留在席间的意思吗？”

　　长渺笑了一声，答道：“女君既然将种种要事都让小仙知道了，又说小仙不是外人，那么小仙也一定责无旁贷。只要长渺在世一日，蓬莱九极宫便尽力保元清神君周全，保四族周全。”

　　嫦卿十分满意，舒徐笑道：“阿渊这孩子淘气，日后如有麻烦之处，还请上仙担待。”

　　长渺看着嫦卿在夜晚下的窈窕侧影，算是真正领教了九尾天狐族的本事。这般步步周全地把一个师出祖神门下的九极宫主拖进异兽族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浑水中，让他于情于理都脱身不得，还把海外三山与四族利益连系到一起，更是给他们又多了一层坚实的庇护。

　　按理说，异兽族在仙界寻求庇护与支持也不是第一次，而这次嫦卿一眼选中了长渺，才真正称得上是洞彻万物的金眸——长渺出自少阳君门下，异兽族作为上古血脉本来就与两位祖神关系长远，此次无疑又加了一道纽带；海外三山虽然也属仙界，但是毕竟独立于九重天外，很多时候是不受天帝的诏令与条规控制的，在许多事情上，蓬莱的九极宫主比起九重天的神君更有自由与权力，而这种自由在真正出事的瞬间往往会左右生死大局。

　　长渺本来以为，白渊只不过还是个吃喝玩乐的小公子哥儿，却没料到继位礼一个月后，白渊便一路摸去了蓬莱，要找他。

　　那时候长渺正在岛上的玉泉眼边给他的宝贝花木打水，不料白渊居然就一头撞了进来，正好看见他扎着广袖绑着长发，肩挑两只圆溜溜水桶的模样，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长渺无奈，放下肩上的水桶把小公子哥儿拉起来：“神君这是怎么了？”

　　白渊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上，上仙……你这是要种菜吗？”

　　长渺拍拍他的肩膀：“不种菜，我种花儿。”

　　“哦，”白渊勉强接受了他的这个形象：“说真的，你这样子……跟卿姨说的真不一样。”

　　长渺眉毛一挑：“怎么，老女君是如何说我的？”

　　白渊看看他，扭捏了一下：“卿姨说，长渺上仙特别出尘脱俗，特别清高正直，特别一丝不苟，特别严肃郑重……对了，卿姨还要我把上仙当叔叔一样尊敬！”

　　长渺被“叔叔”两个字砸了个猛的，苦笑道：“老女君这是过誉了……其实我也只不过出师未久，即使比神君大一些，但总之不至于是叔叔……”

　　白渊一听，立刻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卿姨肯定是吓唬我的！”说着往长渺肩上拍了一把：“我跟你说啊，之前卿姨还吓唬过我，说瑶台的桃子不能偷，万一被发现了是要挨雷劈的！结果呢，我都偷光了十几棵树了，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哈哈哈！”

　　长渺：“……”

　　长渺上仙怀着对白家血脉深深的忧虑之情，带他进了九极宫的内殿。

　　“敢问神君此次前来，是有何事？”长渺揉着额头问。

　　白渊三两步窜上来，兴奋地说：“我做了一个决定！”

　　长渺的太阳穴瞬间预感不妙地突突了起来：“哦？”

　　白渊从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把东西掏了出来，正是那流云长风的玉佩：“我决定了，我要去三界中，找尧华神女和那只狼！”

　　长渺上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冷静一下，为什么要去找他们呢？”

　　白渊把那玉佩一拍：“卿姨不是说了嘛，我爹爹说，这玉佩就是我白家欠了尧华神女一份债的见证，既然是债，那我当然要还了！可是现在我连尧华神女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怎么还呢？万一她要是死了，岂不是永远还不了了？所以我决定要去找他们！”

　　长渺看看他，又看看那玉佩，按着额头说：“其实……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白渊一看得到了支持，立刻就要喜形于色，长渺赶快接上了下一句话：“只是现在不可行。”

　　“为什么！”白渊不服。

　　长渺叹了口气，认真地说：“神君，既然老女君将四族中事托付于我，那我便不可不直说。神君要去找他们夫妇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不能现在就去。”说着抬起了一只手：“神君先别急，听我说。以神君现在的法力，若只是下界随便游玩一番，想必无事；而若要寻找他们夫妇，则定然不够。神君试想，尧华神女是何人？噬魂狼又是何人？他们在三界中隐匿数千年，必定有过人的方法。且不说仅凭神君如今的力量能不能找到他们，即使只是在寻找的路途中，也很有可能会遇到种种不可预测的危险。到时候人没找到，神君却万一有什么不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向白家祖上和列位亲朋交代的。”

　　白渊看着长渺上仙，又挠挠头，说：“长渺你说得对。可是……”

　　“你先别急。”长渺说：“还是先勤修法术，等过一阵子神君有了更高的法力，至少能保护自己了，再下界不迟。现如今三界清平，想必他们夫妇暂时不会有危险的。”

　　白渊怔了怔，一屁股坐在内殿的软榻上，捧着脸垂头说：“长渺，其实我知道的，你应该和卿姨还有我姊姊一样，都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事情都干不成……继位礼的时候，连往生海的那条比我还小的隐龙都看不上我，都拉着脸不愿意跟我说话……”

　　长渺顿了半晌，想了半天想出一句安慰的话：“其实你可能误会了，陌沣殿下对谁都是那般的……”

　　“不！”白渊反驳说：“才不是！我都看见他偷偷跟凤凰姊姊说话了！他还对凤凰姊姊笑了！笑得可汹涌澎湃了！”

　　长渺：“……”

　　大概是白渊的那句话令长渺太过印象深刻，很久之后当长渺听说西天华凤的女君要去往生海看陌沣的继位礼时，脑海里立刻就回荡起了当年白渊的“汹涌澎湃”四个字。

　　于是再后来，颛璟失踪九尾天狐族灭，当陌沣去蓬莱找他密谈的时候，他看着陌沣那张阴郁得仿佛再也不会笑的脸，默许了他在危难之时带领全族抽身而去的选择。

　　都说白家的神君代代都是情中圣手，这话果然不差。

　　白渊当时还如此年少，就已经看出了那缕从东海长到西天，从佛光灿烂的九霄凌空扎进深暗幽冷的往生海底的隐秘情丝。

　　白渊从蓬莱回去后，长渺上仙就经常能听到关于穹明宫的消息。

　　这些消息有好有坏。比如元清神君终于渡过了天劫能够完全操纵回雪笛了，这是好事；比如元清神君又在什么宴会上喝大了当众勾搭了哪一个仙子，这或许……是坏事。

　　而长渺的亲眼所见，则是白渊每次来蓬莱寻他，身边跟着的女仙都会换一个。一两千年下来，白渊的法力确实进步了不少，起码在九重天上也算是中等了，他也跟海外三山的仙者们都混得不能再熟。而与此同时，长渺一个常年清修之人也托着白渊的艳福，发现原来九重天的仙子们居然美得如此千姿百态各有特色。

　　长渺知道，白渊即使是个公子哥儿，也是个有记性的公子哥儿。即使他平日里倒三不着两，然而那些该记得住的事情，他还是能记住的。

　　只是长渺没有想到，白渊的动作会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