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别来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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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茶楼的大门口，贴着一张青竹丝绢做的告示，上面写着凌虚茶楼里的一位贵客生了重病，现急求精通医术又法力高强的医者，不拘三界种族身份地位，若有效用，凌虚茶楼老板竹听泉必有重礼答谢云云。
这张求医告示是竹老板抓耳挠腮之后想出来的法子。他的说法是，既然现在龟大夫治不了，他们几个也没办法，就只能另找高明。望玉集是三界各族来往之地，没准就有某个高人凑巧来到此处，能看到这个告示，然后来救一救剪荻的性命。而且这件事要是被传扬开，或许正在别处寻找两个孩子的长渺上仙就能猜到是他们在这里，然后一路寻过来。
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所以白泠和迟念青都没有异议。
但是事情也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顺利。大家早已知道，凌虚茶楼里的那位生病的贵客体质特殊且身份神秘，生的病也不是一般的病症，连在望玉集行医几千年、精通三界各族体质医道的老龟大夫也没法子，竹老板才不得不张贴寻医告示的。
这样一来，虽然很多人都对竹老板家聚宝阁里的宝贝们垂涎已久，但是大家都觉得这件事难度颇大，就不敢随便去毛遂自荐。因此，凌虚茶楼的寻医告示头一天竟然没人敢应，到了第二天，才有个云游四方的白鹤仙说愿意一试。
竹老板顾及剪荻的身份血统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传扬出去，于是只对白鹤仙说剪荻是他一位故友的女儿，到他这里来做客，跑出去玩的时候不慎落进了昆仑山野外的泥潭里。而且还把床帐放了下来，只把剪荻的手腕拉出来请白鹤仙看诊。
白鹤仙自然也没有见过剪荻身体里的这种组成特殊、运行奇怪的气血。得出的结论和龟大夫是一样的：剪荻受的是一股热毒侵袭，毒气正在经脉中冲撞，医治就需要把这股热毒导出体外。但是剪荻本身的周天运行就特殊，白鹤仙也不敢贸然给她导气通血。不然很有可能损坏她原有的气血和元丹，反而会更糟糕。
白鹤仙摇摇头，出了凌虚茶楼的门。这个结果就更加被传扬开来，愈发增加了此事的难度。然后又陆续来了几个自称是懂些医术的仙人或是妖魔，最后也不敢下手。这几个人中，就包括了来试探消息的乌夜蝠。他只说自己是妖族的人，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看了看剪荻的脉象之后，乌夜蝠觉得，这小狐狸八成是要在这咽气了。
但是此时，长渺上仙依旧没有下落，也没有出现在昆仑山望玉集。
白泠愈发焦虑，整天抱着剪荻的手呜嘤嘤地哭鼻子。
直到几天后一个即将落日的傍晚，外头的小茶树妖扑通扑通跑进来，对竹老板报告：“东家！外头又来了个人！他还把咱们的告示揭了！”
竹老板和迟念青都吃了一惊，这几天来的几个人都只是登门自荐说愿意试一试，但是还没有谁敢直接把告示揭下来。既然揭了告示，那便是有很大的把握，不然万一自己不能成功，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白泠觉得是长渺上仙来了，或者也应该是一位法力很高强的仙者，于是赶紧出门迎接。
此时已经傍晚，夕阳的黄色光晕之下，只见凌虚茶楼旧旧的竹木楼梯上，走上来一个戴着竹篾斗笠的人。斗笠边缘垂下一圈儿长长的乌纱，从头顶一直挡到肩膀，看不见脸。他身上穿着凡间最常见的灰麻粗布衣，脚下一双沾了许多泥巴的旧布鞋，背上系着一个打了补丁的破包袱，包袱里斜斜露出一根用黑布裹起来的长东西，上面还有几星没洗干净的泥点子。
白泠：“……”
竹老板：“呃……这位就是揭了告示的客人？”
小茶树妖答道：“是是！”
那人从嘎吱作响的竹木楼梯上走上来，用手套裹得严实的手拿出胳膊下夹着的那个青竹丝绢告示，递给竹老板。
竹老板有点茫然。他跟白泠一样，也以为来的就算不是长渺上仙，也该是一位仙气卓然的仙者或是修为不凡的妖魔，一看上去就是气度惊人的那种，但是万万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迟念青在一旁也很意外。他把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他周身没有半点仙气或妖气之类的修行者气泽，完完全全是个没法术的凡人。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他长得个子挺高，比身材瘦长的竹老板还要高一点。
竹老板觉得或许是他误会了什么，于是接下告示，对他解释道：“这位贵客，我们家的病人是一位仙姬，得的病也不是凡间的病症，您怕是误会了？”
那人摇摇头。
“病人的症状若要医治，只怕必须得有高明的法术修为才行，只用凡间的药理怕是不管用。”竹老板接着说。
那人点了下头。
这下，竹老板、白泠和迟念青都觉得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剪荻的状况明明是需要有人帮她用修为导气，这种事情非修行者不能做，可偏偏这个凡人却说他会治病。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哎呀，我认得他！”
回头一看，是正巧今天来探望剪荻状况的老龟大夫。
龟大夫拄着拐杖走过来说：“我记得他，他之前给我的医馆卖过一些珍稀药材的！”
龟大夫说，他的医馆是给三界各族治病的，用的一些药材也往往不只是凡间的东西。有一些药材不大好找，往往几百年几千年都寻不到一点，所以尤为珍贵。之前这个戴着斗笠的人给他的医馆卖过不少的难得药材，所以他记得。至于这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是怎么把一些连仙人都找不到的药材搞到手的，他也不知道。
“而且啊，他不会说话。”龟大夫对竹老板说，“以前他到我们那里，从进门到拿了报酬出门，我从来没听到他说过话，都是点头摇头或写字比手势。”
这样一来，这个揭了告示的凡人就有了一些可信度。或许是他有什么珍稀药材，正好可以医治剪荻。白泠说：“那让他给姊姊看看吧。”
戴斗笠的人低头往白泠的方向看了看，停顿片刻，才往剪荻的屋里走。
剪荻床上的帐子依旧没有卷上去，因为此时她已经虚弱得现出了身后的九条尾巴，和脑袋两侧的毛茸茸的尖狐狸耳朵。
戴斗笠的人按着剪荻的手腕，过了一会儿，站起来，把背上的黑布包袱放到几案上，然后对其他几个人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请他们出去。
竹老板：“……”
白泠不愿意了：“他到底怎么给姊姊治病呢？万一他不会治，我们又不在这里，给姊姊治坏了怎么办？”
龟大夫也一脸踌躇。
那人便走到几案前，提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一些字，看上去是一些药材的名字，不过都不常见，甚至白泠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就大概明白了，他是带了一些可以给剪荻医治的药材。然而这些药材连龟大夫也不懂是什么药理。
几个人半信半疑，竹老板心想，三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在望玉集几千年，见过的奇奇怪怪的生灵多了，这种没有法术肉体凡胎的人，却懂得一些不为人知的医药之术，似乎也可以理解——肯定是他遇到过什么机缘，以一个凡人之身知道了这些东西。
于是，竹老板决定相信他一次。此时，这个哑巴凡人又在纸上写，他需要一个药罐子和一只碗。
让小茶树妖送来东西之后，竹老板拉着不情不愿的白泠出去守在门口。迟念青和龟大夫也跟着出去，在外面等着。
剪荻结束了她的上一个梦境之后，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不过也不是完全地昏睡，而是偶尔脑海中会闪现一些破碎凌乱的画面。
她记得，小铃铛第一次跟她说起他的红狐狸舅舅的时候，是一脸的兴奋和得意。小铃铛说，他的红狐狸舅舅不仅长得很美，而且本领高强，会很多东西。在他的母亲谢夫人还没有去世的时候，红狐狸舅舅就会偶尔给他从永山外带来一点玩意，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母亲去世之后，红狐狸舅舅养着他，第一次带他出了永山，告诉他在永山之外的阔大天地。小铃铛觉得，舅舅一定走过无数个地方，才这么博学多才。
小铃铛还说，记得有一次舅舅喝酒有点醉了，穿着那身大红色的衣袍，脸颊、脖子和手上血红色的彼岸花纹路朵朵绽放，就那么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崖上跳舞，美丽潇洒得绝世。他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风中飘来落拓的花香。
剪荻曾经猜测过，两百多年前苍梧山中那个血腥的雨夜，把她从刺客手中救下，抱着她的那个脸颊冰凉、手腕上有道伤疤的人究竟是谁。
而这个猜测，居然在她此次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有了一道闪光。
剪荻想，会不会是红狐狸舅舅呢？小铃铛说舅舅法力高强一直保护他，最后也是舅舅把他亲手送到长渺上仙手里的。那么，红狐狸舅舅有没有可能，又一次在苍梧山中保护了剪荻，然后把她送给长渺上仙？
而且红狐狸舅舅是赤狐族的一位王子，他在剪荻的上一个梦里，还曾经出现在姥姥面前跟她行礼说话，如果他去救剪荻，似乎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剪荻正在为这个想法有点激动，并且想要醒过来告诉小铃铛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头被人抱了起来。
抱着她的人手很稳，但是她有点不安，轻轻皱起了眉。然后，剪荻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对她说：“团团，不要怕。”
剪荻听见“团团”两个字，猛地心里一震。这是她在很小的时候的名字，是只有姥姥和父母会这样叫的她的小名。后来苍梧山一夜后，她醒过来就是在蓬莱岛中，岛上的仙人从长渺上仙到低阶小仙童，都没有这样叫过她，连跟她最亲近的小铃铛，也是一直喊她姊姊。
这世间，记忆中唯一一个这样叫过她的男人，就是她的父亲。但是爹爹早就已经不在了，其他人连她的这个小名都不会知道。或许，这一声，只是她在昏沉混乱的梦里，自己记起了爹爹的声音。
剪荻不再动了。然后她下巴上的骨头被捏住，嘴不由得张开一点，是被灌下了什么东西。
被喂下的东西味道并不太好，有点发苦又有点发甜，更明显的是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剪荻被呛了一口，就感到有人轻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气顺了之后，嘴里那样还是一股味道，剪荻忍不住瘪瘪嘴，然后就觉得又被塞了一口什么东西。这次像是个丸子，刚进嘴就化开了，清清甜甜地把之前的味道压了下去。
剪荻这时觉得感觉好了点，之前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脑子里糊涂得像浆糊，但是现在觉得四肢有劲了，头也没那么昏了。她正想动一动，忽然觉得手被握住，然后从外界传来一股汹涌澎湃得像奔腾大河的元气，以一种不急不慢却沉稳坚定的力道从右手推到手臂，再推到锁骨之下胸口正中——那是她的元丹所在之处，在那里积聚盘旋了片刻后，忽然像是水流溢出盆地，从胸口漫然涌向四肢百骸。而她体内原先那股从沼泽地里带来的热毒，竟然也被这股元气不知什么时候就无形地融解了，虽然并没有推出她身体以外，但是再也感觉不到这股热毒之气。
屋外等着的白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竹老板说：“要是那个人给姊姊喂药喝，岂不是就得把帐帘掀开？那样，他不就看见了——”说到这，他想起旁边还有不知道剪荻身份的龟大夫，只好卡在这。但是竹老板和迟念青都明白他说的，剪荻的九条尾巴和尖耳朵会被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别来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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