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梦依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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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荻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多久。
她做了很多个梦。
这些梦的场景和人物都不一样，身处梦境的她自己也不一样。
其实她在蓬莱岛安稳长大的两百多年中，有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她都自觉或是不自觉地让自己忘记了。而这次的意外却像是一个水阀，一下子打开了九尾天狐族与生俱来的高超记忆本能，让她在病痛中梦到了很多她以为自己早已不记得的事情。
第一个梦里的事情，是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之所以知道她很小，是因为那个时候，剪荻甚至还不能化成人形，只能以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的模样看着周围的一切。
梦境里的地方不像是在青丘，也不像是蓬莱岛的九极宫。那是一座浮云缭绕仙气清灵的宫殿，她从一摞软绵绵的锦褥子上睡觉醒过来，看见旁边的母亲还在闭眼睡着，就自己偷偷爬下了床榻，歪歪倒倒地慢慢踱到门口，好奇地向外面张望。
宫殿的天井里种了满满一圈儿的树，这些树葱葱笼笼，形状奇特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着隐约的光，不像是普通的树木。树荫下支着一只小榻，小榻上靠着一个年轻公子，正在跟榻边坐着的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说话。
她迈开还没长稳健的四条小腿儿，摇摇晃晃地想凑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年轻公子转头看见了她，显得很高兴，对她招招手喊了一句什么。她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那是一句友好的话，就蹒跚着跑过去，被年轻公子笑着抱起来。
剪荻歪头看了看，年轻公子一身白袍，头发散着，俊秀的脸上笑意盈盈的很活泼，但是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还力气不够似的靠在榻上，好像身体不大好。旁边的少妇也笑着看她，容貌跟她见过的许多女仙和天狐族女子比起来，实在算不上出色，顶多是五官端正，但是整个人都有一种自然天成的清和舒达，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
正在这时，剪荻忽然感知到了少妇身上涌动着一股灵气，就一下子跳到她身上，在她的肚子旁边蹭了蹭，那团灵气仿佛感应到了，也随之愈发涌动起来。
年轻公子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狐狸毛。而正在少妇肚子旁边拱来拱去的剪荻，正好看见她腰间挂着一只碧色的玉铃铛。这只玉铃铛非常眼熟，就是她的闹腾弟弟白泠身上一直挂着的，白泠的小名也就叫小铃铛。不过有点不同的是，此时梦里的玉铃铛是会叮叮当当响的，白泠身上的铃铛却从来没听到响过。剪荻觉得纳闷，这两只铃铛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呢？
她又转头看了看年轻公子的身上。他的身上没有铃铛，腰间却挂着一支长笛。这笛子她也认得，就是小铃铛随身带着的回雪笛，千雪白猿家的祖传至宝。年轻公子伸手摸摸她的头，清瘦得几乎见骨的脸上，一对大眼睛笑得弯弯，又长又密的眼睫毛投下一片羽扇似的影子。
这样风流漂亮的笑容，倒是跟她弟弟白泠一模一样。
第二个梦境，也是在这座宫殿里。
她被姥姥抱在怀里，姥姥正坐在树荫下，跟那个年轻公子说话。姥姥的脸色并不太开心，好像很有些心疼地去摸他的头，又拍拍他的肩膀。
话说到一半，树荫下来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剪荻很熟悉的蓝色仙袍，那是瀛洲岛上的仙者们平日穿的衣服。剪荻觉得他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他是瀛洲岛上清修多年的凝霰上仙，出身本是狐隐山中雪狐族的王子。另一个，却是一身鲜艳的大红色衣袍，眉眼风致妩媚动人。
剪荻认出这个穿大红色衣服长得妖冶艳丽的是个男人，不过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对剪荻和她姥姥也很恭敬。只不过他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瞟到旁边的年轻公子的时候，会稍稍露出一点不自在的奇怪神色。剪荻从姥姥怀里偷眼去打量，看见大红色衣服的男人伸手躬身行礼的时候，白皙的手腕上露出一朵盛开的，血红色的彼岸花。
此时梦里的剪荻悚然一惊：身上有红色彼岸花的印记，这不正是小铃铛要找的红狐狸舅舅吗！
梦境与现实的记忆叠加，使得她想要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然后赶快告诉小铃铛这件重要的事情。但是脑中的清明并没有能坚持多久，这个想法只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她又跌回梦境中。
梦境里，美貌艳丽的红狐狸舅舅对她姥姥行了礼，说了两句话。姥姥又跟他身边那位穿着瀛洲服色的凝霰上仙说了点什么。
在这个时候，姥姥怀里的剪荻转了转眼珠子，却瞟到院子墙角的一棵茂盛葱茏的大树下面，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跟梦境里的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因为在梦里，身体不大好的年轻公子、带着碧玉铃铛的少妇、母亲和姥姥、红狐狸舅舅和凝霰上仙，都是从头到脚，无论面貌还是衣服都很清晰的。
可唯独这一个在大树下远远站着的人，除了能模模糊糊看到他是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不过，剪荻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总觉得他就是在朝他们这边看，而且虽然模糊，但是好像自己与他并不陌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剪荻想了想，从姥姥怀里跳下去，歪歪斜斜地慢慢走到黑衣人面前，抬起头看他。
他的脸和身形仍然模糊，但是剪荻总觉得他应该长得很好看。黑衣人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剪荻就上前去，主动抬起爪子，去抓他的衣服下摆。
但是就在她的小爪子触到他衣服的同时，黑衣人突然不见了。
面前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剪荻有点茫然。
茫然之后，她再一次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睡了很久之后，剪荻听见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混杂着各种各样的说话声吵嚷声脚步声，还有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这是她几百年的狐生之中，最不愿意去回想的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时间模糊，地点模糊，连究竟有多少人也不大清楚。后来她在蓬莱岛渐渐长大了些，才知道，那一天准确来说是天帝广昊君统治的最后一年的三月十三，地点是东荒苍梧山。
当天夜里的事情也很混乱，她记得最清楚的是父亲一把推开抱着她的母亲，用胸膛挡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杆泛着血色的长.枪。
亲眼目睹了父亲死去后现出九尾狐原身的剪荻，在母亲怀里惊叫了一声。然后母亲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脸都蒙了起来，黑咕隆咚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听着从远至近越来越响的杀伐之声和接连不断的惨叫声，被吓得不敢乱动。在母亲怀里颠簸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感到脊背一疼，扑通一声，她被摔到了地上。
剪荻担心着母亲的安危，想要试着撩开裹着自己的披风伸头去看看，但是使了半天的劲儿，披风却像个被缠得结结实实的粽子似的，怎么都扯不开。
此时外面又是一阵剧烈的响动，混着比之前更多的惨叫和嘈杂，仿佛整个山峦都要塌了似的。
然后仿佛在一瞬间，天地都猛地静了下来，听不见说话声也听不见兵器声，取而代之的是哗哗哗哗的雨声，竟然开始下大雨了。
厚厚的披风被渐渐打湿，剪荻感到自己被人从地上又抱了起来，然后抱着她的人往前走了几步，不动了。
实在忍不住，剪荻又使劲推了推裹着她的披风。这次却出乎意料地一下子就推开了，她伸出小手把披风撩开一个角，小心翼翼地露出额头和眼睛。
天上的雨点一下子就打湿了她的脑袋，也有雨落进眼睛里，让她的视线模糊了一下。剪荻用手揉揉，才发现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点亮光。但是她是被人抱着的，于是她把手伸长一点，左右来回摸。
这一摸就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平坦又带着点纹路，手掌宽大手指骨节突出，被淋得湿湿的全是雨水，是抱着她的人的手。剪荻又顺着他的手掌往上摸，触到手腕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这手腕上有一道凸起的长长疤痕。
他一下子随之握住了她的小手。
剪荻觉察出这不是母亲，他身上的气息也不是九尾天狐族的气息。这让她有点不安，但是也没有乱喊乱动。握着她的手的人停顿了很久，慢慢低下头，把剪荻的小手贴在了他的脸上。
脸也是冰凉冰凉的全是水，没有一点温度。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剪荻听到了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有点匆忙但是不慌乱，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剪荻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不过她总觉得，向他们走过来的这个人的脚步声好像很熟悉，她想伸头再去看看清楚，但是忽然脑袋一沉，就在这个当儿接着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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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东海以东的蓬莱岛上，日光依旧清和。聆风手里的佛珠又转过一圈，听见身后的动静，就停了。
玄一上仙捏着手里的信札，几分苦笑又几分不安：“望玉集的竹老板又有信来了，说是小仙姬在弱水河边出了事，要急寻长渺上仙过去瞧瞧。”
聆风接过信札看了看，又伸手还回去：“果然是有波折。”
玄一上仙摇头叹气：“这两个小祖宗，从小就是让人跟着担惊受怕……也不知道这次是究竟出了什么事故，到底要不要紧。他们怎么还跑到弱水河去了呢？那里可是……”
聆风搓了搓手掌中的佛珠，不疾不徐地笑道：“世间万物，各自的命数皆有因果，上仙不必烦忧。”
而这个时候的望玉集中，早就开始纷纷传扬一件了不得的大新闻。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回梦依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