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光》清黛

3、战策

　　铁西关内中军大营

　　夜已深，铁西关却是兵马调度井然，火光亮堂如白昼。

　　“元帅！”
　　“梁副将，陉阳动向如何？”
　　“蓝田王古离被削去兵权。本来蓝田四城均为其封地，兵权一直也均是掌握在其手中。三年前的屠镇之役，古离为百姓求情，惹得肃帝大怒，这几年间借莫须有之罪下令削其温宿，邺善，武平兵权及封地，现下，被贬谪为陉阳侯，只辖陉阳一城。”

　　“哦？”韶平意味深长地笑道，“那蓝田余下三城的兵权现在旁落于谁？”
　　“肃帝钦点的镇西大将军，忠勇侯林之洋。”

　　林之洋，她的眼光随着那摇曳的烛火晃动着，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此人无甚将才，昔年肃帝仍为亲王，林之洋一直是他手底下的一员先锋官，而他的妹妹更是肃帝的宠妃，肃帝对其爱重有加，年纪轻轻便被许以贵嫔之尊，这在尚未立后的后宫，便是至高荣光。而林之洋其人才能平平并无卓越之处，唯一值得肯定的，约莫就是只剩下忠心了，只是没有效率的忠心用于约束兵将已属勉强，更遑论领兵上阵攻城略地，终究难逃外戚之嫌。

　　这肃帝如此作为，到底要作何打算？又或者是这林之洋身边有愿意为他舍弃功名的贤能之士襄助？她心里掠过古离之后，一个想法在缓缓成型，或者这会是此役的制胜点所在。而古离，她势在必得。

　　“那可否探得驻军情况？”她接着问道。
　　“陉阳兵马调度有序，屯兵两万，屯粮足以支撑军民一月。”
　　“那古离可有何不畅快的言论？”
　　少衡摇了摇头道，“他倒是沉得住气。”
　　韶平微微叹了口气，“此人忠勇，可惜了。”

　　她突发想起两年前的战役，那时她才十四岁，却执掌铁西兵权已有四载。得知晋军动向，调度兵马已太迟，这事后来也成为她生平一大憾事。在追击的过程中，与为肃帝断后的古离交战，厮杀几十回合也分不出高低。

　　她的枪法由韩昱亲授，韩昱早年凭此枪法曾独步天下，戍守边关数载，无一蛮族敢侵犯一步。而那时的古离，武艺兵法均压她一等，并且似是算准她的情绪失控，故声东击西，以致她无功而返。

　　眼下强敌已除去利齿，她心里涌过的却是英雄末路，惋惜感慨。

　　他意气风华之时，执掌十万大军，雄踞于蓝田平原与汴梁雄狮对峙。可此番被削爵断权，他竟也无半分反意，勤谨一如当年。此人忠烈可见一斑。

　　“林之洋刚愎妒贤，决计不会重用古离。”此刻林之洋代表的正是象征皇权的肃帝，此番作为，必定也是肃帝嘱咐为之。想到这她冷冽地笑了笑，忌才妒才，兵家大忌。

　　“将军，关主尚未答应出战，是否再斟酌一番？”
　　“君父肯定会答应的。”她微微一笑。“眼下的局势，迫在眉睫，只是缺少一个借口而已。”

　　“报，禀元帅，探子探得，陉阳城今晚兵马调动频繁。”她眼角一动，笑意盈盈。
　　“时间紧迫，来不及回禀君父了。蒋副将，你取我兵符，调动弓箭营五千弓箭手前去栖枫镇协助守城。”
　　“阿衡，你与我一同前去明政殿觐见君父。”

　　嵘裕关明政殿

　　说是殿，其实就是比山寨窝稍显堂皇点的布局而已。韩昱不喜铺张，在他看来与其浪费在这一砖一瓦之上，倒不如置办兵器操练兵将来得实在。

　　一木一石，韶平自认就算是蒙着眼睛也能走到，却在预想到等下将计划剖白之后，会让她那高高在上的君父怎么样拆骨煎皮，他反对她出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眼下，不出征不行啊。
　　争执声甚至还没走到殿前就已经能听到，她有些心虚地看着身边的少衡。定定神还是走进内殿。
　　果不其然，一番唇枪舌战正在上演。

　　“莫不是为了自保，王爷决意袖手旁观？”厅堂之上，一个中年男人单膝下跪，言辞间却透着犀利。

　　男人的话恰是厅堂众人的心声，只是掂量轻重，无人敢在韩昱面前提及。

　　“少衡以为如何？”鸦雀无声的厅堂此刻气氛诡异莫变。韩昱看到随着韶平进来的梁少衡随即问道，语速适中，并无发怒的征兆。

　　“汴梁素来与北晋有所摩擦，此番天祸，北晋的暴民已经堂而皇之入栖枫抢夺财物粮食欺凌妇孺。搅得我关边境怨声载道！”少年拳头拧得很紧，字字铿锵。“据探子回报，发现混杂在暴民里的还有北晋的兵将。他们企图自灾民处探得进入汴梁的密道！”

　　“属下斗胆以为，救民亦自救！”少衡像是憋了一会儿之后，才敢说出这句话。韩昱不怒而威的势，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韶平，你以为呢？”韩昱视线转眼望向已经龟缩在左侧第三排戎装女子，玩味地说到。
　　“韶平该死，请君父恕罪！”那女子步出行列，下跪请罪。

　　两少年转头看向韶平。

　　“梁太尉、少衡起身回话。”
　　“王爷！”
　　韩昱挑了挑眉，明显发怒前的征兆。两人只得悻悻起身，退至一边。

　　“你倒是说说，罪从何来？”
　　“韶平私下调动铁西关五千弓箭手前去栖枫戍守。”

　　而今避无可避，只得全盘托出。在场的众人确是吓得心胆俱裂，汴梁驻军由韩昱统一管辖，要调动兵将，非得韩昱下令或是出示虎符。要说韩昱不知情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偷盗虎符。虽然韶平一直也是小错不断，可是真要折腾到这攸关性命的大事，她还是很自觉地不会触犯底线的。这可是杀身大罪啊。这可急坏了在侧的几位老臣。他们无不惴惴不安地看着厅堂上的韩昱。

　　“君父在上，此事因韶平而起，请君父切勿迁怒旁人，所有过责，韶平愿意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韩昱眼神一冷，重重拍击椅把站起。“你可知，陉阳城驻军两万，陉阳往北百里的温宿城驻军三万，都等着伏击汴梁军队！”

　　韶平依旧不做声地跪着。

　　直到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王爷息怒。将军此番出兵实属无奈之举，探子回禀，今晚陉阳城内兵马调动频繁，似是有出征动向。而且也证实肃帝调遣二十万大军由林之洋率领，打算攻打栖枫镇。现在已屯兵温宿，不日将攻汴梁。”

　　她等的就是这个已经证实的消息。看到韩昱脸上稍显松动的神情，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君父疼她宠她，却不是无原则无底线的宠，该打该罚，一样也不会比对待他几个儿子手软。

　　“栖枫靠后就是铁西关，试想，一旦栖枫被破，那我军又将陷入何等被动的状况？而且君父，还有一个上午刚刚证实的消息，司马炎反了，领三十五万兵马由荥阳城出，以琼岭为界，登基为帝，自立南晋王朝。君父，逐鹿晋国疆土的时刻，我等不是一直在期盼吗？这个时候的北晋内忧外患，实属天造良机！”

　　原以为，这只是这孩子的一时善心于是救下了蒙受灾祸的民众，却未料及，此子心思及志向之远大。他朝他伸出手。示意她起身。

　　“君父，韶平私调兵马，若是不惩处，恐怕难以服众！”第一排的一个绯衣男子下跪参奏。
　　“大哥的意思是等到北晋全军压上之际，才是汴梁必须出兵之时是吧？”韶平话锋一转，冷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韩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韩子元，驻守燕叱关；二儿子韩子乾，驻守铜陵关；三儿子韩子季，驻守嘉娄关；四女儿韩韶平，驻守铁西关。说话的男子正是平时与韶平颇不对付的韩子元，只见他广袖一摆，眼神凌厉地看着韶平说道，“目前的现状，你还以为晋朝有夺关的气焰吗？”绯衣男子继续咄咄不休。

　　“君父，北晋此番做派，意欲何为，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没有气焰，恐怕不是大哥说了算。”高座上的男子，握紧了拳头又放松了下来。

　　“平儿，此番举措，本王便先不治你的罪责。此北晋意欲进犯之事，你乃铁西关统帅，由你来应对也算是你的责职所在。待你解决此事后，本王再行定夺。”
　　“是，儿臣谨遵君父之命。”

　　“君父，儿臣认为不妥！小妹实属越俎代庖之举，此举若是轻纵，恐怕日后难以服众！”绯衣男子继续步步紧追，紧咬着韶平的错处不放。

　　“那依大哥之见，此次派谁前去阻敌合适呢？是派大哥前去？还是要从别的关卡临时抽调出大将及兵马前去伏击敌人呢？”绯衣男子身后的紫衣男子玩味地适时提醒了一脸愤愤不平的男子。

　　“你！”绯衣男子气得脸色通红地看向紫衣男子。
　　“住口。本王已有定夺，休得非议。韶平速速领命前去戍守铁西。”
　　“是，儿臣先行告退。”

　　韶平微微一笑，若是没有韩昱的虎符，她是万万做不得这调度兵马之事的。君父命令侍从暗中送来的虎符，确实解了这燃眉之急。只是她终究是有些僭越了，所以刚才有些惴惴不安。君父的本意，应该只是让她无后顾之忧，却未想到，她私下竟已经抽调五千兵将去布防。

　　暗中打量了一眼紫衣男子，二哥子乾深得君父信任。他驻守的铜陵关位置虽稍显靠后，却是汴梁的军械藏地所在，而且他的铜陵铁骑，一直是很秘密的存在，不知能力不知战力，他就是汴梁最大的谜团，所以即便是大哥也不敢轻易招惹。可是他虽不像大哥子元一样总是处处针对找她错处，可是与她也是素无来往，这次怎么会替她说话？里头有什么猫腻呢？

　　像是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子乾狐狸般狡黠的双眼此刻也打量了韶平一样，眼里的嘲讽意味让韶平稍微放了放心，行礼退下。大概是自己多思了，君父言辞亦有偏袒向她的势头，二哥襄助，也是襄助君父。她嘴角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