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重回千禧》苏蘼芜

3、二姐

　　顾云与小鸽子只租了这一间门面，前后用高约两米的货架和一道布帘子隔开，前面做生意，后面铺床放柜，统共三十平米左右。做饭的炉灶安置在大门那儿的拐角处，散油烟方便。地方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母女俩的晚饭很简单，白粥、馒头，搭配上秋天里腌好的雪里蕻，加几颗醋泡花生，便十足美味。顾云想了想，又给小鸽子煎了个荷包蛋，放了半勺糖。白天忙生意的时候，顾云压根没时间好好做饭，中午只炖了一碗黄芽菜，就着白饭，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可不能亏待了。

　　糖心荷包蛋，撒上白糖，筷子戳破外面薄薄的一层蛋白，热腾腾半熟的蛋黄瞬间爆了出来，与糖融为一体，香醇得不得了。这是小鸽子年幼时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妈妈，能再放点糖么？”小鸽子眨巴着眼睛，亮晶晶地好似天边星辰，她咬了一口煎得焦黄的蛋白，口齿有些含糊：“不甜喏——”

　　顾云蓦地想起自己失误在哪儿了。日后的顾行歌是不爱吃甜的，可现下的小鸽子却还是嗜甜如命的主儿啊！面对小鸽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她失笑地又加了半勺糖。

　　吃完饭，顾云就把外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收拾起来。冬日夜长，早早上床捂被窝才是正理。

　　“妈妈，我觉得——我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洗着脸，突然听见小鸽子冒出这么一句，将湿哒哒的毛巾挂回脸盆架子上，顾云垂下眼，看向正在洗脚的女儿。

　　顾云吃惊于女儿竟如此敏锐：“妈妈哪儿不一样了？小鸽子不喜欢现在的妈妈么？”

　　小鸽子摇摇头，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盈着水光：“没有，小鸽子最爱妈妈，所以妈妈别不要我。书上写的，小鹏的妈妈和他爸爸离婚了，他妈妈给他做喜欢吃的，买了好多东西，然后就把他送给别人家了。”

　　顾云听得一愣一愣，余光瞄见床头桌上那本摊开的杂志，脑海中灵光闪过，顿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小鸽子的眉心：“瞎说！妈妈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养这么大，怎么舍得送给别人养？书上讲的那个故事是乱编的！”

　　都是桌上那本杂志惹的祸！

　　原来小鸽子学校要求家长订阅一本育儿刊物，这星期的新刊里就讲了一个单亲家庭的故事。刚好顾云看完之后就随手搁在床头桌上，小鸽子又从来摸到书就看，肯定是读到了那个故事，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真的？”小鸽子闻言，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跟个小大人似的：“我就说嘛，妈妈才舍不得把我送给别人家受罪！”

　　夜已深了，小鸽子得到妈妈的允诺，安心地甜甜睡去，留下顾云在黑暗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头台灯昏暗的光下，顾云半撑着身子，一双依旧柔软细嫩的手覆在熟睡的小鸽子颊上。她满眼爱怜地看着女儿整个身子蜷成小虾米一般，因为脑袋埋在被子里，因此小脸蛋红扑扑地跟苹果似的，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叹了口气。

　　小鸽子敏感且不轻信于人的性格，大约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养成的吧！想要讨别人喜欢，做什么事儿都希望面面俱到……小孩子家家的，心里却装了那么多事情。

　　女人离婚搁往后几年不算什么，然而在民风淳朴、生活安宁的小镇，难免会变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顾云算来已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对这些闲言碎语自然听不进，可小鸽子年幼心性不定，正容易被外人言语扰乱心思；这也是为何顾云执意要搬到县里去住的原因之一。

　　这辈子，绝对不让小鸽子再受一点儿委屈！顾云暗暗下了决心。

　　她在枕头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包着的正是存折和记账本子。顾云从台灯旁的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将年底到现在赚的钱算了算，刨去成本路费，大约落下两三千块钱，算得上意外之喜，这可多亏了老板娘多匀给自己的那批货。

　　等下年再去进货，得好好感谢人家才行啊！顾云咬着笔头，想着还有三四天就忙完年了，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忍不住松散下来。她叹了口气，把记账本子收起来，年后生意淡，一天到晚店里都没人站脚，自己可得想些法子揽点进账。

　　因为心里挂着事儿，顾云第二日比往常起得迟了。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街市上赶集的人越发多起来。顾云赶忙叫醒了小鸽子，母女俩胡乱抹了把脸，睡眼惺忪地就忙着开门出摊子。

　　刚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顾云忙忙碌碌地煮好稀饭，热了五个小包子，和小鸽子两人一起吃早饭。

　　只听得外面“哐啷”一声，紧接着“噼里啪啦”地一阵刺耳噪声，随之便是一道熟悉的嗓音，满含着不耐与得意：“顾云，把你家摊子弄起来，占着我家的地方算什么意思？！再不弄走，我直接扔大街上了啊！”

　　顾云手一下子攥紧了，看着女儿带着些胆怯的神色，扯着嘴角安抚道：“小鸽子乖，妈妈出去看看，你好好吃饭啊！”见小鸽子点点头，咬了一口包子，什么话都没说，她丢下碗筷，两步跨出门。

　　“二姐，这是什么意思？”顾云一眼瞧见自家的摊子被推倒，一盒盒红色的阜宁大糕七零八落地滚在地上，登时火上心头。她也不看罪魁祸首，扭脸对上二姐顾秋躲闪的眼神顾：“二姐，说我这摊子出在你家那儿，成！画个线，占你家几寸几分地儿，我照着摊位价给你呗！可我这一摊子大糕，那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空手套白狼的生意！给你们这么一弄，还能卖几条出去？”

　　除了年画摊子，顾云还摆了个小摊子，摆上很有市场的阜宁大糕，生意倒还不错。糯米制成的片糕，红纸包装成一条跟砖块似的，看着就喜庆，本地人过年走亲访友的都要带上两三条。

　　顾秋被她点名道姓指出来，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小云，你看这、这不是我家也要出摊子嘛！潘林青他、他劲儿大了点——”

　　潘林青生得很有辨识度，一双小眼如豆，眉毛长得散乱不羁，活像两根长扫把搭在眼皮上，倒三角脸被三七分的头发衬得更加无赖。他是个老烟枪，说话时露出两排黄牙，身上总是带着股浓浓的烟味儿。

　　冷笑一声，顾云一眼扫到潘林青身后几个纸箱子：“呵，难怪劲儿大呢！”

　　这一幕，上辈子也出现过，顾云没想到，换了时间地点，居然又重现了。

　　二姐顾秋与二姐夫潘林青，上辈子不知道给顾云添了多少堵，顾云做什么生意，只要眼见着红火了，他们家便立马插上一脚。偏顾云念过几年书，颇有些不愿意同他们争论，所以他们才会得寸进尺。这辈子，顾云是不愿意忍了。

　　“你阴阳怪气的做么？”潘林青是一条街上出了名的浑人，听顾云话音不对，立马便呛声起来：“这是我家地方，我家要出摊子做生意，不把你摊子掀了怎么办？赶紧挪走挪走，不然真把你这些破烂东西扔大街上去！”

　　“你——”顾云火冒三丈，却突然被打断了。

　　顾兰看着面前一派狼藉，只觉得脑仁都疼了，她原本是打算来帮小妹看会儿店，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瞧潘林青脚旁的纸箱，深知这一家人行事的顾兰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是叫妈晓得，不知得多生气。想到这，顾兰觉得头更疼了。

　　“好了，小云，你把东西收拾收拾！顾秋，就算你嫁出去了，这也是你一个姓的亲妹妹！没你这样闹笑话给外人看的！你要是不服气，我回去就打电话给大哥，看大哥怎么说！”顾兰很是恼愤地看着眼前昂着头的潘林青，转脸毫不留情地训斥了顾秋一通：“你不疼小云就算了，用得着这么挤兑她？”

　　顾云瞅着自己亲二姐对潘林青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再听潘林青的叫嚣，只觉得心冷。她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已经有几条大糕的包装纸被摔破了，所幸余下的只是有些刮痕，擦擦便好了：“大姐，说多做什么呢？姊妹之间，能不能好好处，不是一边说了算的，人家一心想逼我，这一桩一桩可有个头？我能躲得过去？”

　　顾云这话一出，实在是诛心了。可无论是顾兰，还是四周围观的邻居们，都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小云……”顾兰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解顾云了。

　　伸手从铁架子脚上扯了个塑料袋，顾云把那五条被摔破的大糕包起来，绕过潘林青，把手里包好的糕放在纸箱上，定定地看着顾秋：“二姐，祝你家生意兴隆节节高，这五条糕算作我送您家的开业礼。我想，你也不愿意叫咱妈心里不快活吧！”

　　顾兰听着这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妹。顾云对兄姐们一贯是尊敬有加，这还是头一次听她这么不客气——送五条破糕，真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