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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色酒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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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唐府,对杨蛊而言,其实就是无处可去。
他是不属于觐朝的,唐畋收留了他,他就有地方歇脚,唐畋说,你到外面去躲一躲,其实就是孤魂野鬼一样的游游荡荡。
满月已经消退,月亮缺了小半,光亮却没有减少,眼前恍然又晃过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他看着自己一双儿女接连倒下,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他嘶声对杨蛊吼。
“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杀我一家四口,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何苦撑这么久?我哥哥做的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却要我来还债?杀了我吧!来啊!你既然已经杀了我的妻子儿女,又为什么不顺带也杀了我!”
杨蛊把剑从仅有六岁的男童胸口上拔出来,拧下腰间陶筒上的盖子,片刻之后又拧回去。
杨蛊看着抱着儿子失声痛哭的男人,漠然而无可奈何。
“葬了他吧,明日,是你自己的死期。”
一阵凉风吹过,男人通红的双眼消失在夜色中了。
此时杨蛊很口渴,血对他来说是很咸的东西,每每只要嗅到那点腥味,就足以口干舌燥半日不退,这种渴,只有酒能解得。
麋降城里有彻夜不眠的热闹地,可是到了城外,夜半三更,能拿钱换酒的地方,还真是难寻,杨蛊无意低头,看见袖口的一滴血,喉间不禁又是一紧。
却见眼前就是一个酒馆,门里灯火晃动,杨蛊身形一闪,就已经进了门内。
店主人正打着瞌睡,被一阵寒风撩开了眼角,定睛一看,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不知哪里来的神圣还没送走,这不经意间又来了一个。
这日,太阳正要落山的时候,店里进了个怪人,丢给小二一整袋银钱,让小二按照这钱的数目端些酒菜上来。
小二照着他的意思做了,待到酒菜统统上桌之后,这人却只喝酒不吃菜,直喝到月上梢头,菜已凉透。
掌柜急着关店门,让小二去催,小二问他,“这位爷,菜都已经凉透了,您看看,要不要我给您热热?”
那人便又丢了一袋银钱到桌子上。
“这些菜都撤下去吧,给我再上好酒。”
这些酒,要喝到什么时候去呢?掌柜的不敢惹这人,便只能撑着脑袋在柜台上陪他,谁料到,又等来个杨蛊。
杨蛊在那人对面坐下,对着桌上满满的酒坛咽了咽口水,渴意更浓了。
可是眼前的人看起来如此剽悍,满脸糟乱的胡茬显得极其凶狠,杨蛊不想为了一口酒和这样的人闹不愉快,想着如何和谐共饮。
杨蛊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试图让正在酒乡迷醉的人注意自己。
“这位兄台也喜欢深夜饮酒?”
那人虽看起来恶煞,一开口便难掩爽直的性格。
“无旁事可做,不喝酒作甚?”
杨蛊很喜欢这大胡子说话的方式,心想,这酒自己是喝定了。
“不知小弟可否有幸和您共饮?”
不想这样的方式却让那大胡子浑身不自在,大胡子大手一挥,两坛尚未开封的酒坛子落在杨蛊面前。
“虚客套这些干什么!要陪我喝酒就敞开肚皮喝,要是不能喝就趁早滚蛋!”
杨蛊双眼发亮,盯着两坛子酒抱拳道,“多谢兄台!”
大胡子眼看着杨蛊一口气把两坛子酒都喝了干净,不禁拍掌大呼,“杨兄弟好酒量!”
杨蛊一抹嘴角,抬手还是要酒。
酒过三巡,两人聊得兴起。
杨蛊看着大胡子,“我看你不像是麋降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大胡子嘿嘿笑两声,“杨兄弟好毒的眼睛,然而我也不记得我是从哪里来的了。”
杨蛊晃了晃酒碗,“我猜是北边,像你这样的身板,南方少有。”
大胡子的笑里,半是清醒半是醉意。
“你说是北方,那便是北方吧。”
说完便问,“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了吧?”
杨蛊点头,“兄台请问。”
大胡子似是无意瞥了一眼杨蛊的袖口,那滴殷红的血迹在黑色的衣袖上微不可见。
“兄弟你这是刚办完什么事情回来?”
杨蛊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毫不在意地在桌子上转起碗玩。
“屠牛。”
大胡子哈哈笑着站起来。
“兄弟这是在糊弄我,旁的事情我虽懂的不多,可是人血和牛血,就是光闻气味,我也能分辨得出来。”
声未落地,人已在店外,杨蛊撒下银子追出去,却见那人已抚着肚子立在街对面的房檐上,可恨自己眼拙,喝酒喝到现在,竟然都没有看出,眼前的大胡子也是个绝顶高手。
只怕这大胡子是太子梓升那边的人,被派出来寻自己的底细,思及此念,杨蛊不禁就一皱眉头。
大胡子低头看着杨蛊,又被杨蛊脸上警惕忧虑的神情逗得笑起来,便要宽一宽他的心。
“究竟杀了什么,倒并不是那么重要。只是我喝酒,爱寻可以交心的人,再加上现下手头有些事情,也不便久坐了。”
杨蛊眼看着他身形几个起落,飞鸟一样消失在屋脊之中,去向正是麋降城中,心中的怀疑又重了一重,如果他真是太子身边的人,若将自己身沾人血夜半盘桓于麋降城外的消息带回去,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来。
不能让这个人成为唐畋和自己的麻烦,杨蛊脚下一点,便迅雷般追了过去。
杨蛊一路追着那大胡子,可怪他对麋降城内的构造竟然比自己还熟悉,闲庭信步一般和所有夜半巡逻的队伍恰好错过,抬脚高落脚低,仿佛城中高低错落的屋脊,不过都是为了配合他的脚步。
若论轻功,杨蛊不会不及,然而就是这一份熟稔,在杨蛊和他之间留下了不可缩短的距离,杨蛊追得着急,好几次险些踩落脚下的瓦片。
月亮一点点沉下去,却依旧无法接近那人。
杨蛊只庆幸,他所去的方向却并非太子府,而是和太子府有两条街道之隔的另一个地方。
那人落在了那家的主屋上,杨蛊跟脚追过去,刚落在那户人家的门檐上,那人便踪影全无了,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追逐所以故意引自己到此然后脱身?
一山更有一山高,杨蛊也曾遇到过难对付的对手,也曾有过意料之外的挫败,只是已经时隔多年,竟已经忘记了那样的感觉。
不等杨蛊回味那样的挫败,只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杨蛊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之处,正是麋降城中的柳府所在,这种时候,柳府突然如此热闹是为了什么?
柳府挂着杨蛊心上的一块顽疾,只消片刻,他已经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柳府内的动态上,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为什么而来。
杨蛊仔细看着,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只见从门外抬来一顶轿子,两位柳大人一齐出门迎接,柳老夫人拄着自己的沉香木拄杖蹒跚地跟着,这三人身份显赫,却都只带了贴身的侍奉,人人脸上惊惧焦灼,那向来以沉稳雍容著称的老夫人,一双浑浊的老眼在清冷的月光之中,竟隐隐泛着泪光。
柳家是麋降城里的大户人家,有两位柳大人在朝为官,兄弟两个官职都半大不小,而让柳氏一门人尽皆知,并颇有传奇色彩的,却都是柳府上的女眷,一老一小。
深更半夜,柳府大院,轿子里是什么人值得柳家三个最尊贵的人紧张至此,杨蛊向下探了探身子,企图在下轿的瞬间把轿子里的人看个仔细。
然而他却没能看见一张人脸。